第1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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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動靜,張幼雙蹭地一聲站了起來。 這當中,當屬孟敬仲最為煎熬,他多年落榜,一朝好不容易高中經魁,卻又鬧出舞弊這種事,尋常人怕是早已昏厥了。 但孟敬仲除卻面色蒼白了些,表現得卻依然鎮靜,有條不紊地拱手與那幾個官員相談,間或安慰身邊的師弟們。 張衍聞言快步走了過去,不卑不亢道:“張衍在此?!?/br> 為首的那人未停,只掃了他一眼,繼續對著名錄唱道:“己卯科鄉試第四名亞元,王希禮可在?” “己卯科鄉試第四十一名,祝保才可在?” 對著名錄,一一唱下來。 那官員又道:“越縣張氏張幼雙可在?” 深知這回是避不開了,知道即將面對什么侯,張幼雙神思十分清醒,冷靜地一步站在了眾人面前,迎著對方的視線,一字一頓地說:“民女在此?!?/br> 王希禮渾身發冷,面色發青,他性子最傲,這些官員番作態無疑是奇恥大辱。此時,一只手卻搭在了他肩膀上,王希禮回頭一望見是祝保才,一時怔忪。 饒是張幼雙做好了準備,在衙門里看到薛鼎的時候,還是不由一怔。 “是你?!” 竟然真的是薛鼎! 那光鮮亮麗,眉目還算硬朗的男人不是薛鼎又是誰? 而看到她,薛鼎面上竟然沒有露出任何詫異之色,反倒是拱拱手對坐在首位的楊逅道:“大人,人都來齊了,不如開始吧?!?/br> 其游刃有余的態度,倒是掌握了主動權??聪驈堄纂p等人的時候,嘴角甚至還噙著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簡直像是把“我搗鬼”這三個大字寫在了腦門上! 張幼雙心里一沉。 除卻薛鼎之外,她還看到了另一個熟人,卻是越縣的知縣趙敏博。 張幼雙:“趙大人?” 趙敏博很輕地笑了一下,神色有點兒苦。 至于坐在那首位的,年約五十上下的男人,就是這次鄉試的主考官楊逅了。 他生得瘦削,嘴角法令紋偏深,雙眼卻有神,似乎有看透人心的威嚴。 “怎么?”楊逅略感意外的問,“你們認識?” 張幼雙當然知道,現在這種情況,空口無憑的事最好不要立刻就說。免得被人反咬了一口。 張幼雙冷靜了下來,先是行了一禮,審慎地說:“曾有過一面之緣?!?/br> 這從容不迫,不卑不亢的表現倒是引得楊逅多看了一眼。 當然也只是一眼,隨即就將目光投向了張衍和一個陌生的,神色灰敗的中年男人身上。 問那中年男人,“他,你可認得?” 那中年男人面色灰白,神情頹然,看了一眼張衍,就迅速避開了視線。 “認得,這是張衍,”閉閉眼,復又加上了一句,“曾向我賄買過考題?!?/br> 祝保才,王希禮幾人差點兒沒沖上去。 祝保才怒道:“你說什么?!” 楊逅不悅地加重了語氣:“肅靜??!” 接著又問:“那其他人呢?!?/br> 中年男人:“都、都曾向我買過!” 王希禮差點兒就給氣笑了,“我未曾見過你,又如何買通你?” 張幼雙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問:“說買過你可有證據?” 此時她也已經推測出來了,這個中年男人就是那個被查出舞弊的李房考李賢。 張幼雙要證據,李賢眼里露出了抹微不可察的慌亂:“……證據、證據?!?/br> 張幼雙看在眼底,繼續追擊:“簽字呢?文書呢?” 中年男人拔高了嗓音:“舞弊這種事,當然不可能留下文書!” 王希禮:“你我之間,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害我們?” 張幼雙依然沉靜:“是受了別人支使對嗎?” 話音剛落,大堂里忽然響起兩道嗓音。 這個李賢渾身一僵,“你說什么?!” “張娘子這是何意?”薛鼎忽然問。 張幼雙瞥了薛鼎一眼:“是受了他支使對嗎?” 她這話就差明示了,果不其然,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怎么地,薛鼎果然惱怒了,振振有詞道:“張娘子何故攀咬于我!” 還攀咬?!張幼雙差點兒也給氣笑了,腦瓜子一陣突突的。 好在楊逅并沒有阻攔她,反倒還鼓勵她繼續說。 “你繼續說?!?/br> 張幼雙努力冷靜下來,“我與這薛鼎曾有一面之緣……” 她屬于越生氣就越冷靜的體質,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后,腦子十分清醒,倒了核桃車子般地啪啪回懟。 便將上回相親的事都說了出來。 “我與那薛郎君因為此事生了嫌隙,當時越縣花椒樓的諸位食客都可于我作證?!?/br> 楊逅問薛鼎:“她說的可是真的?!?/br> 薛鼎冷笑道:“確有此事,不過這事又能證明什么?” “不過一面之緣,素日里無冤無仇的,即便鬧得不歡而散,我何至于費心勞力做到這一步!” “還望大人明察!” 張幼雙緊追不放,希望盡量能打亂對方的步調:“當時考第二場的時候,我曾見過你的身影?!?/br> 可她還是低估了這位的無恥程度!薛鼎大言不慚:“或許是認錯了也未可知?!?/br> 張幼雙靜靜地看著他:“郎君不是考生,家中也并無親眷應舉吧?!?/br> 薛鼎的家庭情況,在此之前媒婆就跟她介紹過了。 薛鼎顯然是早有準備:“自然是來走親訪友的?!?/br> “那貢院呢?” 薛鼎斷然道:“難得盛景!來看看又有何妨?!” “可郎君方才卻說是認錯人了!” 薛鼎霎時間變了臉色! 張幼雙轉過身,面向了楊逅:“大人,民女以為有沒有認錯,找來當時的考生認認便知。不過在此之前,民女還有個提議?!?/br> 楊逅道:“你說?!?/br> 張幼雙吐出一口氣:“還請大人重新出題讓我這些學生們再考一次!這是最簡單不過的法子!” “我相信,我門下的學生們哪怕再考一次,也依然能中!” 楊逅聞言點了點頭:“我確有此意?!?/br>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她雖然很想讓薛鼎付出代價,但在這種證據不充分的情況下,她就算嘴炮也沒有任何用處,最好的處理方式還是先洗刷冤屈。 明道齋的少年們俱都沉默了下來,縱有不滿,到底也明白為今之計只有如此,便都行了一禮謝過了楊逅。 只是這回若考得不好呢?若發揮失常呢?難不成還真坐實了舞弊的說法? 還有這好不容易考來的名次難道就這樣作罷了嗎? 既定了下來,楊逅便吩咐考官再去拿卷子。 他轉向張幼雙道是:“既如此,娘子先回吧,等考完了,本官看過了,再另行通知?!?/br> 張幼雙這個時候也是心煩意亂的,她很想要再申辯幾句,可對上楊逅的視線,張張嘴,又閉上了。 深刻地察覺到了一股無力感。 這種地方,嘴炮是不管用的,哪怕她在越縣揚名了也還不夠,沒有實權,哪怕知道這是薛鼎在暗中搗鬼,她也只能疲于應對。 朝張衍他們露出了個鼓勵的笑,張幼雙腦子一團漿糊地退了下去。 她想,她這個時候笑得肯定很難看。真是的,還不如不笑呢。 衙門的門檻很高,她剛跨過一只腳,再往前卻沒能走動。 因為有一雙手在門前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鼻尖縈繞著熟悉的風雪氣息,張幼雙猛地抬起頭,睜大了眼,看清來人,眼睛里忽然就熱了。 這熟悉的氣息非但不顯得冷冽,但是令人倍感溫暖與安心。 一道冷淡的嗓音,在大堂內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地響起。 “楊期生,這么多年不見,你恁的威風?!?/br> 俞峻終于去而復返。 俞峻他來得匆忙。 屋外秋雨不絕,馬上這一路奔波,他未曾打傘,渾身被雨水淋得濕透了。 半垂著的眼睫,有晶瑩的雨滴滾落,順著高挺的鼻梁,一直落入衣襟前。 烏發散亂,如玉的肌膚上都好似朦朧著些淡淡的水汽。 青色的衣擺一路上飛濺了不少泥點子。整個人仿佛是從水里和泥里撈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