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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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熊孩子不是上次被她痛毆了一頓的么!張幼雙驚訝。 祝保才一時躲避不及,目光正巧與兩人相撞。 祝保才愣了愣,脫口而出道:“先生?!” 章德厚眼里掠過了一抹顯而易見的厭惡之色,目光在祝保才臟污的袖口頓了頓,壓根就沒搭理他,轉頭看向了身側的趙良。 “我今日教你的這些,你需得用心揣摩,注意體會?!?/br> 說罷,又意有所指地道:“趙良,無友不如己者?!?/br> 張幼雙看著眼前這一幕,隱約好像明白了什么。這個老者貌似就是趙家請過來的章德厚? 這章夫子簡直就差把“不要和壞學生一起玩兒”寫在臉上了。 果然,祝保才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趙良恭聲道:“學生受教?!?/br> 章德厚對趙良的反應十分滿意,微一頷首,捋了捋胡須,示意趙良不必再送,徑直從祝保才身邊走過了。 祝保才的面色變了又變,有些忿忿兒的,攥緊了拳頭。 “先生!” 章德厚這回終于不能再裝沒看見了,停下腳步,面色似有不快:“祝保才,你又要做什么!” 目光像是生怕沾到了什么臟東西似的。 祝保才捏緊了拳頭,似乎在忍耐,故作平靜地說:“沒什么,學生不過是想告訴先生,九皋書院我去定了?!?/br> “哼!你去或者不去與我何干!” 章德厚冷嗤一聲,忽地又皺起了眉。 “我今日索性在這兒同你說個清楚,祝保才,你于舉業一途并無任何天賦,不必在此道上浪費時間,還是趁早放棄為妙。 祝保才面色“刷”地就白了下來,頹喪地望著章德厚離去的背影。 張幼雙這個時候才走了出來,做了會兒心理建設,戳了祝保才一下,皺眉問:“喂你和章夫子有什么恩怨?” 祝保才扭過臉,冷不丁看到她,嚇了一跳。 “張張張嬸子,你、你怎么在這兒?” “其實也沒什么恩怨?!弊12诺拖铝搜?,嗓音壓得很輕。 兩個人就這樣慢悠悠地綴在了章德厚的身后。 “我……” 祝保才張了張嘴,又頹然閉上了。 他其實是不想說的,可是一抬頭,就對上了張幼雙的臉。 張嬸子長得可真矮啊。 雖然矮,但一臉正直的模樣,呆毛迎風招展,那雙眼睛靜靜地看著他,沒多少感情,卻顯得莫名可信是怎么回事。 祝保才掙扎了一下,這才猶猶豫豫地打開了話匣子。 其實這件事的經過也很簡單,沒有什么波折。就是很常見的,祝保才他這個吊車尾被誤會作弊。 祝保才對天發誓這卷子都是他自己寫的! 沒想到章德厚就是不信他,非但如此,還把他拎出來,當著眾人的面痛罵了一頓,說他無才亦無德。并叫他在外面罰站了一下午。 而這一下午,按照學習進度,剛好講到《論語·為政》。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章德厚在上面就誠信這個問題,高談闊論,祝保才在太陽底下被曬得汗流浹背,罰站結束,章德厚建議祝保才干脆退學。 大致就是這么回事兒了。 祝保才說完,抿了抿唇角就跑走了。 設身處地地代入了一下祝保才,張幼雙覺得她已經生氣了。 她這人沒心沒肺,整天樂呵呵的,但正義感還挺強,聽完了,也忍不住替祝保才上火。 她也不是沒遇到過壞老師,也不是沒遇到過好老師。這些壞老師就是教師隊伍中的敗類! 老實說她其實還挺喜歡祝保才的。這小伙兒為人爽朗,學習上也挺有熱情的。 而且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了,自家孩子被欺負了,我cao,這能忍。 張幼雙她就是個熱血上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橫沖直撞的魯莽性格。 沖著章德厚的背影,張幼雙中氣十足地大喊了一聲,“先生留步!” 章德厚停下腳步,轉頭一看,一看到張幼雙就又皺起了眉。 章德厚是見過她的。不過他為人清高,眼高于頂,當時直接就掠了過去。 此時此刻,隱約想起來面前這個好像就是那個來教祝保才的女先生?據說還是個風塵女子。 看張幼雙這浮浪的打扮,章德厚眉頭皺得更深了。 對于自己被拿來和個風塵女子相較,這個保守的老秀才不可不謂惱火。 “我與你無話可說?!毖粤T,拂袖就走。 張幼的嗓音在夜風中清晰可聞:“先生與我無話可說,我與先生卻有很多話想說?!?/br> “你究竟是何用意!”見她三番五次糾纏,章德厚不悅道。 “你就是何家近日新請的……吧?!闭碌潞耦D了頓,整了下身度,又露出一副為人師表的模樣,斥責道:“若你想以此牟利,我勸你還是趁早歇了這心思。圣人大道,豈容你在這兒戲耍胡鬧!” 張幼雙非但沒生氣,反倒還落落大方地問:“我腹中有幾個字,靠它換幾個錢資,聊以果腹,又如何是玷污圣人了? “先生此言,不是說我做不到么??!?/br> 章德厚胡子翹得老高:“哼,巧言令色,鮮矣仁!” “說起“仁”我倒是想起來了?!睆堄纂p那對黑眼珠子沉靜靜的,“先師門下——” 章德厚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刺耳的東西,險些蹦起來,呵斥道:“先師二字豈是你等能稱呼的?!” “圣人匹夫而為百世師,教化萬民,主張有教無類。敢問夫子,我如何不能稱呼了?” 張幼雙慢悠悠地笑道:“難道說我不是人?不是民?” 不給章德厚反駁的機會,張幼雙加重了語氣,又說:“先師門下弟子三千,有七十二賢。昔年弟子顏淵、仲弓、司馬牛、樊遲等人問仁,先師因材施教?!?/br> “又據各人秉性不同,曾勸子路三思而行。 “勸冉有聞義氣而先行。 ……” “那敢問先生呢!”張幼雙話鋒一轉,語氣陡然拔高。 伸手一指章德厚,疾言厲色,大喝道:“先生之因材施教,是勸祝保才棄學嗎?!” 說起來這還是兩家默默打了這么多天擂臺,兩位先生頭一次硬碰硬對上。 原本跑走的祝保才腳下重心不穩,差點兒啪嘰一聲摔倒在地。 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背對著兩人,默默聽著。 甚至有不少住戶聽到動靜,都打開門走了出來,好奇興奮地伸著腦袋圍觀。 章德厚被張幼雙這有條不紊的話一堵嗎,堵得喉口痰涌,面色青白。 置身于眾人視線之下,顧忌面子,不好動怒,憋了半天,這才甩袖冷哼了一聲。 “先師曾言朽木不可雕也!祝保才這種頑劣之輩,我教不了!” “朽木不可雕也”此句出自《論語·公冶長》,是孔子用來斥責學生宰我的一句名言。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杇也'”。 張幼雙不慌不忙,口齒依然伶俐清晰:“那我敢問先生,先師可曾真正放棄了宰我?!勸宰我棄學? “若真放棄了!這孔門十哲又從何而來! “子曰:‘從我于陳、蔡者,皆不及門也。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若先師當真因為宰我頑劣,而放棄了宰我,這孔門十哲又從何而來?” 章德厚須臾紫漲了面皮。 似沒有想到張幼雙這嘴炮技能竟然這么熟練。 眾人這目光齊刷刷都落在了他身上,他急火攻心,竟是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 忙強撐著急急地叱了一句道:“人力有所不逮!” 但誰弱誰強,誰有理誰無理,已然可見分曉。 圍觀眾人一陣竊竊私語。 “這章夫子怎么還說不過張幼雙呢?” “……” 聽著眾人議論紛紛,章德厚面色漲得更紅,氣得瞪大了眼。 張幼雙往后退了一步,微笑道:“力有不逮,說得好。 “先生也是讀書人,難道不知道先師“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信念嗎? “先生自詡孔門弟子,那敢問先生可有繼承先師之遺志?可為之了?可有堅持下來? 章德厚臉色氣得蠟黃,胡子顫抖,唇瓣直哆嗦:“你……你……” 張幼雙又劈頭蓋臉地打斷了章德厚的話,揚起了嗓音道:“做不到的那是你。不代表我做不到!” “行有不得,反求諸己! “不是祝保才不行,我看他天賦高,好得很。 “先生不行,還是從自己身上多找找原因罷!” 最后一個鏗鏘有力的字終于落地。 四周霎時間變得極為安靜,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