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端靜話音剛落,忽然有妖乘風破云,于空中傳訊而來,戰戰兢兢道:“老樹爺爺,妖帝尋您!”聲音剛落,便卷云而去了。 “這老樹妖果然不得人心?!倍遂o輕哼一聲,冷笑道。 沈越把簪子簪上長發,藤蔓識相的纏上頭發,把自己編成了一條長辮子,老樹精在心中微微嘆道:明明是被你嚇跑了。 “我說端靜?!鄙蛟捷p輕側了一下頭,看了看遠方的妖城旗幟,笑道,“你待我這么好,小心我愛上你?!彼f得風輕云淡宛如戲言,倒讓端靜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沈越也已經走不見了。 花下奴…… 端靜心頭隱隱覺得有些怪異,卻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最后微微一笑,只當句笑語過耳,便也離開了。 而架風遠去的沈越也在為剛剛輕浮放肆的話后悔的差點捶胸頓足,雖然端靜的確好看的慘絕人寰……天上有地上無,自己也一度差點被掰彎;但今天這可是真真正正的被掰彎了!剛剛還調戲了人家一把…… 算了,搞不好過幾年就死的人還瞻前顧后干嘛,生前風流一把,死后被說流氓也無所謂。 沈越壯壯膽,淡定的繼續飛向妖城。 第16章 贈琴負愛琴 辟風尋他倒難得的確是一件大事,而那只火鳳凰,也不是辟風的烤雞晚餐。 “沈越?!北亠L懶懶的趴在高位上,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個坐在他身邊的男人,差點沒翹起二郎腿抖起來了,淡淡道,“這個魔是來拜山頭的,你跟他說話,他叫君侯?!?/br> “哦?君卿王侯,原來不是龍盤鳳逸之士?!鄙蛟叫那椴诲e,坐在位子上就開了腔,然后說道,“你已經拜完山頭了,現在鳳族雖沒落了,但能從被封的魔界里爬出來還光明正大騎著火鳳凰的魔,就我所知,你還真是得天獨厚頭一遭。有事就直接說,沒事就早點走?!?/br> 辟風贊許的看了看沈越,然后對君侯說道:“你現在見到比我還不會說話的妖了吧?!?/br> 君侯沉默不語:“……” 說起來有種東西叫做種族天賦跟先天優勢,君侯套著一件厚厚的黑色兜帽斗篷,但還是露出了紋著奇特魔紋的臉龐。他比起樣貌剛硬的辟風要多些許柔軟,但較于清絕無雙的翠嵐又勝出幾分冷厲,他獨有的那種如冰雪般凌冽純粹的氣質幾乎能與端靜一較高低,可還是輸了端靜一份優雅與高不可攀。 簡單點來講就是,端靜給人感覺就是我交朋友從來不介意別人什么樣,反正都比不過我。 但君侯給人的感覺就是,誰都不配當我的朋友。 不過也是,畢竟他是魔嘛,可是有種族優勢都比不過端靜,真是個弱渣。 被愛情蒙住了雙眼且立志要當端靜男朋友(或者說對端靜單方面耍流氓)的老樹妖感覺自己所思所想毫無問題,簡直萌萌噠。 君侯微微瞇起了眼睛,他雙目狹長,猶如丹鳳,即便如現在這般毫無感情的瞧著沈越,也有說不出勾人心魄的嫵媚。 沈越心中一嘆,忍不住想起了雖顯妖嬈卻比之君侯嫵媚不足的翠嵐與媚姬,不由搖了搖頭嘆息道:“都說妖魔妖魔,這年頭的妖還比不上魔?!彼滩蛔∑沉艘谎劭s在角落里當小媳婦的媚姬跟翠嵐,重重嘆了口氣,“命??!命??!” “我要一名花下奴?!本罾淅涞?,“性情溫順仁善便可,這是報酬?!?/br> 他放下了一個蒙住層層黑布的盒子,又淡淡說道:“成,或不成,不要浪費我的時間?!?/br> 盒里是一把琴,一把魔琴,一把神木所雕魔絲成弦的琴。 “不成?!鄙蛟矫腿徽酒?,警示般的掃過了蠢蠢欲動的辟風與翠嵐等妖,生平第一次肅起了神色。他雖然不知道這是什么琴,也不知道它的來頭,但卻嗅到了那幾乎令他反胃的血腥與叫人沉迷的清香。 “為何?”君侯微微皺眉道,“這份禮太輕了?” “不?!鄙蛟降?,“只是不成而已?!?/br> 君侯倒也不說話,只是拿起那個盒子便走人了,然后淡淡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換一份,能讓你更滿意的禮物?!?/br> 沈越心頭隱隱升起了一分不祥感,他覺得這個詭異的魔,大概是跟他杠上了。 ………… “無暇……” 端靜不顧鮮血污染了他雪白的衣袍,將躺在血泊之中的琴魔小心翼翼的抱了起來,琴魔的紫府已經完全摧毀了,連元嬰都已是茍延殘喘,縱然現在有神靈下凡,回天亦是乏術。 “難過什么,我本就是愛琴之人,如今能為琴而死,也不算白活一遭?!卑谉o暇還有幾分氣息,他約莫是感覺到自己活不長了,倒也不怒不哀,反而朗聲大笑起來,雙眸清明無比,淡淡道,“阿肅,你還是少跟別人做朋友的好,否則死一個心便要傷一分,你這么薄情又重情的人,心一碎,就再拼不回來了?!?/br> “你怎么會死呢?!倍遂o心中哀痛難忍,卻強作歡顏道,“你放心,這世上能難住我的,可不多?!?/br> 白無暇有一雙美得驚心動魄的手,這雙手很適合彈琴,也只適合彈琴,如今拿來捂住傷口,愈發顯得殘酷美艷來,他微微笑道:“生老病死,本就天道常理,你縱然扭轉乾坤,顛覆生死,又有什么意義呢?對了,你說……我那把闇花琴,會怎么樣呢?”他說自己毫無動容,但提起琴來卻神色憂愁的很。 “那琴就這般好?值得你拼了命去奪?”端靜難掩怒氣,卻更忍不住慟意,竟不忍再斥責一分一毫。 “它就如我的愛妻,你說一個人深愛的發妻被奪,是不是值了命去搶呢?!卑谉o暇再撐不住潰敗的軀體,輕咳了數聲,突然一口鮮血噴在端靜胸前,綻開血花數朵,哀哀道,“我只盼那人是個癡琴之人,好好對它?!?/br> 端靜舌尖有萬千言語要提,卻最終化為一句溫柔肯定,贈友人安然逝世。 “我雖不知他會不會好好待琴,但他若成了一個死人,便必然對琴做不出什么來了?!倍遂o心中愈痛,面上便愈發冷靜,安然撫過白無暇雙目,為他掩去這塵世污穢,靜靜道,“吾友且安,這滿身罪孽,雷霆自洗!” 忽間天下暴雨大至,雷霆似發千鈞之怒,轟鳴不絕,長久哀聲。 百年摯友,數載情深,五人當初結交何等快意,如今琴魔突逝,獨留其余四人心中悲痛。 四人具不忍心,亦決意不下焚毀白無暇之事,最終只能以冰棺封存白無暇的尸身,斷去山脈,挖空山身,鑄成一座深山地宮,將白無暇與數把絕世名琴一同葬于山腹。待四人離開地宮,封下結界,終是忍不住一滴男兒淚,落入黃土。 許久,三人相攜離去,唯獨端靜將傘置于地上,為這天地遮出一小片平靜安康來。 “來世休作癡人,且當你的狂士去,萬萬莫參這紅塵俗世,隱居山水,放浪形骸,壽限百載,平平安安做個庸俗凡人?!?/br> “好友啊,我……”端靜悲痛難止,不由哽咽道,“我這便送你最后一程,望日后千年百載,你我再相遇,仍是知己相交,仍是知音莫負?!?/br> 第17章 真實的面目 這是端靜沒來的第三個滿月。 果子已經愈發長得像個嬰兒了,體型也大的不像話,幾乎有一個西瓜大小了。沈越經常在半夜聽見嬰兒的啼哭聲,簡直神經都快要衰弱了。 這世上還有什么比看著自己一步步邁向死亡深淵更可怕的事呢。 大概就是半夜聽嬰兒哭吧。 沒有因為死亡生出殺意的沈越差點沒因為半夜聽哭聲而起了活生生掐死果子的念頭,又被吵醒的這個晚上,沈越瞪了果子許久,最終怒氣沖沖的卷袖離去,決意退避三分。 賞月!沈哥去賞月! 清泉如水,幽波粼粼,月色倒映在水色之中,盈溢著柔美窈窕。 沈越走到溪邊,第一次摘下了自己的面具,臉上的疤痕依舊斑駁可見,但已經麻木的再也感覺不出疼痛了。其實沈越已經記不起自己原先的模樣了,但與這個樣子,應該是差不了許多的。 空氣里似乎都凝重了許多,nongnong的血腥氣夾著雷霆與水汽而來。 原先埋藏于樹根之下的天雷似乎也隱有觸動,疼的愈發厲害起來,沈越忍不住伸手捂住那半張被毀去的臉面,卻被天雷燒焦了手掌。有人手心冰冷,拂去沈越無力的手,溫柔貼在了他那半張丑陋的面容上,雷霆立刻乖順如家犬,悄無聲息的安靜了下去。 沈越聞到了異常濃重的血味。 “花下奴?!倍遂o另一只手中的長劍未洗,暗紅色的劍身不停滴落著黑紅色的液體,腥臭難當。 “端靜?!鄙蛟诫m然微微皺起了眉頭,卻并沒有退后,他若有所思的看著眼前顯然不對勁的端靜,溫聲道,“你怎么了?” “我好難過?!倍遂o忽然輕輕一傾,靠在了沈越肩頭苦澀道,“無暇死了,我卻找不到仇人雪恨?!?/br> “所以你便大開殺戒?”沈越冷靜問道,然后使勁想無暇是什么人,最后終于想起來是端靜提過一次的友人,外號琴魔。 端靜的聲音驟然變冷,喑啞道:“我殺的,皆是該殺之人,生性貪婪、暴戾的兇惡之人。我并未錯手殺害任何一人。闇花無間,最易煽動人心,然而無暇握琴數年未曾有變,他人拿到不過短短數日,竟搶破頭顱,多年交情也全然不顧,當真可厭可憎之極,如此卑劣,怎堪稱友,怎堪稱情?!?/br> 這就是人性啊,白無暇那種清凈自明到那種地步的人就是轉世圣父珍稀大熊貓如國寶一樣的存在啊,不過也難怪端靜生氣了。 雖然沒見過但好歹聽說過闇花無間名聲的沈越不由嘆息了一聲,毫無猶豫的伸出手環住了端靜,他靈力柔和如春,微微外散時亦叫人平心靜氣下來?;ú萦|及靈力便要生發,短短瞬間便鋪就一地花海,沈越拍了拍端靜的背,安慰他道:“好好休息吧?!?/br> 其實沈越也挺能理解端靜的感受的,端靜在門派里似乎是個挺高冷孤僻的人,平日能說笑的朋友也就四個,感情一集中,自然失去就變得愈發痛不欲生了。他的門派與徒弟司瑞都只需要他足夠高大,而其余的朋友現在想來也在難過,對端靜而言,大概只有自己這個花下奴能傾訴一二了。 約莫是真的累了,端靜很快便枕著沈越的腿沉沉睡去了。 說起來……端靜他長得真是…… 沈越忍不住摸了摸端靜的臉,用他平日里絕不會生出的溫柔體貼,輕柔的摸過了端靜每一分面容。 “端靜……” 其實沈越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做的對不對,只要有眼睛的人大概都看得出來端靜是個重情的人,他雖然并不冷漠,然而卻很是高傲,但凡他這樣的人真正傷心了,必然是很難恢復過來的。而作為他的朋友,白無暇已經離去了,等果子成熟之后,自己大概……也活不長久了。 人很容易依賴于幫自己走出低谷的人。 沈越有點擔心要是自己以后真的死了,對端靜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可是……這個世上,要是有個人這么深刻的記著我…… 沈越并沒有再多想什么,世界上的事情多數都是想的越多越痛苦,情人之間想的越多便越容易多心,朋友之間想的越多便越容易疏離。有些事是容不得想,也不準想的,一想了,便如同黃泉枯骨路,鋪開再無回頭。 月亮隱匿于云后的時候沈越睡了過去,他就這么坐著,前沒著邊后沒著落,垂下頭沉沉的睡著了,背僵直的猶如一塊鐵板??墒撬氖种高€留在端靜肩頭,輕輕的搭著,又透出一股溫柔的悄無聲息來。 端靜已經醒了,他嗅到了熟悉的清冷花香,像是冰霜一樣席卷了他的身體,讓他這些天來沉溺于痛苦的神智清醒了許多。于是他睜開雙眸靜靜的打量著沈越,神色既奇怪又復雜,還帶著難以言喻的溫柔。 “花下奴,你明明不喜歡血腥,又何必……” 又何必……又何必什么呢? 端靜沒有再說出口,因為他心里已經很明白答案了,所以他輕巧的把自己帶出了沈越的掌控范圍,卻又并未驚醒對方。然而當端靜低頭看著沈越安恬的睡顏時,又必不可免的想起了往日的往來,他記得花下奴面對血腥時的每一分蹙眉,他也記得花下奴對血腥的厭惡,更記得花下奴率直坦誠的性子。 “花下奴,我很高興?!倍遂o溫聲道,慢慢站起身來,“可是我要走了?!?/br> 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點不舍得,便又重新坐下來仔細看了看花下奴的容貌睡顏?;ㄏ屡牟凰愫每?,那半張滿是傷痕的面容讓他看起來反而有些兇戾可怕,這倒與花下奴的脾性大不相同。端靜心中明白,花下奴雖脾性略顯得乖張自在,卻是個仁善性子,只是世人多以貌取人,恐怕花下奴受了不少委屈…… 端靜想了想,心中竟慢慢滋生出難以言喻的心疼難過來,他一下子想起了花下奴的名字,便輕輕喊道:“阿越……” 沈越酣睡未醒。 第18章 人生出的魔 沈越從冰冷的溪底醒來,仰頭就看見皓月當空,人影憧憧。 “你干什么!”沈越猛然站起身來,伸手抹了一把臉,下意識摸了下發上的花簪子,不悅的瞪著眼前的君侯。任何人在睡夢中卻驚醒于水底,心情都想來不會太好,即便是性情溫和的老樹妖也一樣。 “你是花下奴?!本畋涞碾p瞳活像是在打量死人一樣,絲毫看不出一點剛剛踹樹下水的愧疚,他靜靜的掃了掃沈越全身,忽然道,“如果是你,那東西倒的確配不上。你想要什么,夢魂鈴?琉璃枝?龍珠?劫火?你想要什么,我就給你什么?!?/br> 沈越怒極反笑道:“你要花下奴做什么?” 君侯面色更顯得冷酷了幾分,淡淡道:“照顧一個女人?!笨此哪?,想來照顧這個女人,絕非是他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