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照片里的主角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他,當時還年輕,和現在比起來有幾分稚嫩,但已隱隱透露出堅決和保護的感覺。女的是個清純的小女生,和他差不多年紀,留著齊肩的短發,笑起來很甜。她穿著一件略顯寬松的t恤,下身是牛仔褲,腳上一雙白球鞋,不施脂粉的樣子就像一汪清泉。 照片里的女人叫計銘如,是他的女朋友,即將和他訂婚。他們是發小,從小一起長大。他小的時候自閉孤僻不愛說話,計銘如總是默默陪在他身邊,就像他的小尾巴。青春期的時候兩人互相萌發了好感,于是開始暗暗談戀愛。 后來兩人長大戀情開花結果,一切順理成章地朝著結婚生子的道路前去。他身邊所有的親戚朋友都看好他們兩個,只有他心里一直存著一個疑問。 他們兩個如此美好溫馨的過去,為什么他一點兒都想不起來。 照片中的計銘如和現在的她十分相似,除了穿衣打扮外他們沒什么分別。有時候看這幾張照片,計銘如總會吐槽道:“唉,早知道小的時候該打扮打扮的,這種素面朝天的照片落你手里,簡直就是黑歷史?!?/br> 會是黑歷史嗎?霍子彥卻覺得照片里的感覺更令他喜歡和向往。 可他不記得了,他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只在現在和將來,就像有一雙神奇的手刻意從他腦海里抹過,把上大學前十幾年來發生的事情一筆勾銷。 從前的人和事他都不記得,和他們的感情都是后來慢慢重新培養起來的。有些人再也沒見過,也就徹底遺忘了。見到的偶爾會浮起一股熟悉的感覺,腦中偶爾有破碎的畫面閃過。 像今天車站上的那個女人,就給了他能勾起回憶的感覺??伤麑χ掌戳撕芫?,什么畫面都沒有。有的只是計銘如姣好的容顏。 那個女人帶著孩子去了哪里,真像司機說的一直往前走去搭地鐵了嗎? 許煙雨確實往前走了,但她沒去搭地鐵。因為她無意間路過有人跳樓的那幢大樓時,不經意地抬頭看了一眼。 五樓窗臺上坐著一個年輕的男人,晃蕩著雙腿一副準備跳下來的樣子。樓底下滿是看熱鬧的人,消防員和警察則忙著準備接人的氣墊,救護車也在那兒隨時待命。 似曾相識的感覺。許煙雨覺得這人有點面熟,正準備走時又聽那人在樓上喊:“你們別勸我了,我會跳下去的,你們趕緊走吧?!?/br> 聲音也有點熟悉,配上那張臉,一個名字在許煙雨的腦海里蹦了出來。她再次抬頭看那人的臉,最后有了八成的肯定。 她走到警戒線邊上,問一個值勤的女警:“不好意思問一下,樓上那個人是不是姓黎?” 女警眼睛一亮:“是,你怎么知道,你認識他?” “嗯,是我……朋友?!彼緛硐胝f同學,覺得關系有點遠,臨時改了口,“能讓我去勸勸他嗎?” 女警一時有些猶豫,見她帶了個孩子生怕有閃失。 “我兒子很乖,不會鬧事的。我只想勸他幾句,你們可以陪我一起上去。如果他肯聽我的,也算是解決了一個問題,對不對?” 女警回頭看一眼還在五樓不肯下來的人,不敢擅自決定,只能給領導打電話。負責現場的最高指揮陸警官過來了解情況,聽許煙雨說要去勸人,便問:“你確定能勸他下來?” “不敢肯定,但我想試一試。如果能勸下來也少了很多危險,我是這么想的?!?/br> 雖然氣墊鋪上了,但不能百分百保證輕生者不會受傷。而且萬一讓人拍下了傳到網上,對警方也是一種壓力。 陸警官想了想點頭同意:“好,我派人和你一起上去。量力而行?!?/br> 許煙雨沖他笑笑,干凈的臉看上去格外明亮。她在陸警官和另外兩位警察的陪同下走到五樓。這里是老式的居是樓,樓梯拐角處有破敗的窗戶,輕聲者就坐在那里,身后還站著兩個勸他的警察。 許煙雨一臉從容,始終拉著小哲的手。小哲安靜地站在她身旁,一句話也不說。 她想了想,清清嗓子開口:“黎辰,你是黎辰對嗎?” 輕生者聽到對方的話后轉過頭來,許煙雨一下子看清了他的容貌。確實是黎辰,她的高中同學。為人誠實善良又很勇敢,還曾經救過她。 有一次許煙雨放學留在教室做功課,天黑了才想起來回家?;丶业穆飞嫌龅搅藙e校的幾個流氓,那些人見她長得漂亮又落單,就想欺負她。正巧黎辰騎車經過,跟那個小流氓死磕,為了救她讓人打了個半死。 但最終她安然無恙,躲過了那些人的魔爪。 所以她今天特別想救黎辰,這個男孩曾經救過她的命,她欠了很多年的情也到了該還的時候了。 黎辰回頭看她一眼,原本渾濁的雙眼一下子有了光亮:“許煙雨,你是許煙雨?” “是我,好久不見,我請你吃飯好嗎?” “不用了,怎么好意思讓你破費?!?/br> “沒關系,你從前一直很照顧我,我應該謝謝你的?!?/br> “照顧你,我……我什么時候?”黎辰有些不好意思。 “你忘了,你以前打跑了一群小流氓,那一次要不是你救我,我肯定很慘。所以我要謝謝你,謝謝你的勇敢和堅持?!?/br> 在旁人聽來這話有點拍電視的感覺,但黎辰卻很吃這一套。他幾乎立刻放棄了輕生的念頭,從窗臺上爬下來,沖下幾級臺階走到許煙雨的面前。 然后他看到了小哲。 ☆、第3章 狼狽 因為黎辰的事情,許煙雨耽擱了一段時間。 她在回家的路上給小哲買了個三明治,自己則只喝了點水。到家的時候都快四點了,餓得她前心貼后背,抓起餅干桶就塞了兩塊在嘴里。 小哲貼心地給她倒了水,她又就著水多吃了兩塊。mama從房里出來,見她這樣便問:“怎么了,沒吃午飯嗎?這么晚才回來,是不是不順利?!?/br> “沒有,挺順利的,今天公交車改道,耽誤了點時間?!?/br> 她沒說黎辰跳樓的事情,小哲也沒多嘴。他一向是個很乖的孩子,除了有時候略固執以外,比同齡的孩子要聰明懂事很多。 離吃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她把小哲哄進房自己玩積木,她則在外面的樓廳里繼續趕稿子?;貋磉@些天她已經找到了工作,另外還接了一份私人活計,給一家小廠做服裝設計。 畫筆在白色的紙上輕輕涂抹過,很快就出現了不一樣的畫面。周末的黃昏里弄里有些安靜,偶爾有人騎著自行車駛過樓下,帶出一連串歡快的鈴聲。 許煙雨畫了一會兒,畫筆突然頓住。她想起了之前黎辰和她說的話。他看到小哲后沒有出聲,后來才撿了個機會悄悄問她:“這孩子是你的?和那個男生生的?” 他沒說那個男人的名字,卻一下子觸痛了許煙雨敏感的神經。于是她笑笑回道:“不是的?!?/br> 不是什么呢?這話模棱兩可,既可以理解成孩子不是她的,也可以理解成不是和那個男人生的。 黎辰就笑得有些尷尬,抓抓腦袋跟著警方上了警車。他們要送他回家去,確保他不會再做出過激的舉動??粗x開的背影,許煙雨直覺有些不對,她想黎辰這幾年的精神狀態,應該出了點問題。 高中畢業后就沒見過了,也不知道他這幾年發生了什么。原本遇見老同學挺高興的,可因為想起那個男人,心情又變得有些不愉快。 紙上的初稿似乎也帶了點不痛快的情緒,變得沒有之前那么鮮活可愛了。她擦掉了一部分線條,換了種風格繼續畫。 畫著畫著,畫稿上的人又走了樣,像是鮮活得從紙上走出來一般,最后竟在眼前變成了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小姑娘扎著長長的羊角辮,笑起來甜甜的。她背著大大的書包,站在一片大樹下面。因為早上下過雨,葉子上還沾著雨水,風吹來雨滴落下,鉆進她的脖子里。 她就“哎喲”一聲,伸手去擦雨漬。抹了兩下沒抹干凈,待要抹第三下時,一塊微溫的手絹塞進她手里,蓋在了她的脖頸上。 一個和她差不多高的小男生從面前走過,好像剛才的事情和他沒關系似的。 小姑娘嘻嘻一笑,胡亂拿手絹擦了擦脖子,巴巴地追了上去:“子彥你慢點,等等我。你這么早就放學了?我記得你今天做值日啊?!?/br> “沒有做?!?/br> “為什么不做,你和同學換了嗎?” “沒有,我沒有做?!?/br> 小姑娘一愣:“你逃值日?” 小男孩腳步一頓,面無表情看小姑娘一眼:“嗯?!?/br> “為什么?!?/br> “不想做?!?/br> 哪里是不想做,因為知道她會像幽靈一樣在校門口的大樹下等他,所以才沒做吧。 兩人并肩往前走著,小姑娘還在那里糾結:“可是子彥,不做值日不要緊嗎,明天老師會說吧?” “嗯?!?/br> “要不你回去做吧?!?/br> “不用?!?/br> “子彥……”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校門口斜對面的馬路上一輛黑色轎車調個頭朝他們開過來,小姑娘立馬收聲,乖巧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再多話。 車子在他們面前停住,司機下車來主動給小男孩開車門:“少爺您小心?!?/br> 小男孩脫了書包遞到小姑娘手里,看著她吃力地抱著到去開副駕駛的門。十來歲的孩子力氣還不夠,車門有點打滑,拉了兩下沒拉開。最后小姑娘急了,一個用力車門開了,抱著的書包卻也掉在了地上。 因為下過雨,地上還有點水漬,小姑娘嚇一跳,趕緊拿起書包抱在懷里,用手拍了又拍,生怕沾一點泥漬。 最后兩個孩子都上了車,關上車門的時候,小男孩突然開口說了一句:“我今天在學校不小心,把書包掉cao場上了?!?/br> 司機是個聰明人,也清楚這兩個孩子之間森嚴的等級關系,知道少爺這是替小姑娘開脫呢。于是主動接話道:“回去我讓張媽給您換一個,這個拿去洗一洗?!?/br> 小姑娘松了口氣,回頭沖小男孩笑笑。這笑持續得非常短,幾秒后她縮回頭,乖乖坐好不說話了。 車子快速駛向前方,駛入茫茫車流,慢慢成了一個小小的點,最后在記憶里徹底消失不見。 有人敲了敲桌面,許煙雨一個激靈,抬頭發現是同組的妮娜在看她:“不好意思,我的咖啡沒有了?!?/br> 她這話一出,其他人幾乎同時道:“我們的咖啡都沒有了?!?/br> 許煙雨立馬斂神,起身去茶水間泡咖啡。她來公司大概一個星期,每天除了干完手頭上的任務外,大部分時間就是侍候整間辦公室的其他前輩。 做設計的人大都都有點怪毛病,各種習慣都有。有人好熬夜,每天在公司待到半夜,早上卻起不來。有人喜歡聽音樂,腦袋上一個碩大的耳機,聽得興奮了還隨便亂晃。還有人會化大濃妝奇裝異服,甚至有人好異裝僻,不一而足。 不過大家有一個習慣十分相似,每天要消耗大量的咖啡。一是提神二是燒靈感,咖啡一斷就跟要他們命似的。 許煙雨級別最低資歷最淺,工作相當也最輕松,泡咖啡就成了她工作的一部分。 咖啡泡了整整一大壺,她出去給每人續了一杯。剛續到自己杯子組長鐘潛就過來了:“咖啡先放一放,幫我送趟衣服去九樓?!?/br> “給誰?” “九樓有代言人來試衣服,你把這些樣衣全都送過去,動作快一點,上面在催?!?/br> 許煙雨有點奇怪,既然有人來試衣服,干嘛不早點準備,都讓人催了才送??蛇@話她不能問,只能認命拎起一大撂衣架,抱著衣服走出辦公室。 她前腳剛走后腳就有人在那兒輕笑:“我說鐘組啊,你可不厚道。讓新人去吃炮火?!?/br> “我們這里誰沒吃過炮火。她就吃不得?” “新人臉皮薄,回頭別哭著回來?!?/br> “哭也就算了,萬一不干了,誰幫咱們泡咖啡啊?!?/br> 辦公室里頓時哄笑一片,卻沒人想到好心提醒許煙雨。開玩笑,今天來的可是國內超一線男模莫立仁。這人出了名的難侍候,每次見他心靈和精神都飽受折磨。剛開始有些女設計師垂涎他的美色不怕死粘上去,幾次下來全都乖乖收起魔爪,離得遠遠的。 許煙雨這樣的新人,吃排頭的幾率是百分之一千,不同的只在于程度的高低而已。 更何況今天還是他們出錯,早上送去的衣服大了一個尺碼,害男模白浪費半個小時。想必這會兒臉色肯定很難看。 想到這里,眾同事都對許煙雨抱以無限的同情。 會客室里出了名難搞的莫立仁慢悠悠地喝著茶,屋子里的氣溫越來越低,除了他之外的每個人額頭上都像是結了一層細細的冰霜。 莫立仁抬手看看表,突然放下茶杯起身。他也不說什么,只是拔腿往門口走。旁邊幾個助理趕緊拿了東西跟上,公司負責接待的陳經理面如死灰,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