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奴三哈哈大笑,大滴的淚自爬滿皺紋的臉上滾落,“二十年....哈哈哈,二十年啊,風承仁成了黃土一捧,小姐竟不知所蹤....” 惱了了半輩子,喜歡了半輩子,想了半輩子,轉首成空.... 奴三被狠狠地打擊了,又哭又笑,嘴里念念有詞....獄頭幾次過來甩鞭子,卻絲毫不能喝住他,最后索性不管他了,“真他媽個瘋子!”罵罵咧咧也就走了。 多年不曾被提及的母親,突然得知她的失蹤可能跟皇宮有關,甚至是皇帝有關。她是不是尚在人間?那種迫切想知道至親是否健在的心情的復雜親情無法用語言言喻。 沙啞著嗓子,想探尋更多那個給了他生命的女人的消息,可那邊的奴三已經瘋癲狀態。 夜逐漸加深,眼看就要到丑時,風紀遠按捺住心中的沖動,做了眾多心理建設后,按照原計劃進行。丑時正是所有人熟睡的最好時間段,風紀遠將前幾天不著痕跡挑選出來的最韌的一根草梗從袖中拿出,纏了幾圈的鐵鎖在他手上毫無動靜,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牢門被輕易打開。 風紀遠臨走之前,悄聲走到奴三的牢房前。奴三頭抵在牢門上,睡得不安穩,風紀遠無聲地跟他道了別??v然這個古怪的老頭是父親的情敵,但他依舊很感激奴三對母親的那一份出自真心的關心。試問,什么樣的感情能夠在一個人被關了半輩子,耗盡了青春之后,見到故人的第一面不是怨憎,開口的第一句話卻還是關心她好不好.... 他不知道母親究竟經歷了什么,他會親自查清楚。眼下,還有一個人等他去解救。 聲勢浩大的送親隊伍在驛館中歇息,縱使休息也不敢有任何放松,尤其是慕寒,身為送親隊伍的統領責任格外重大。折騰了一天的安樂心終于躺在了踏實的床板上,身體累極,精神疲倦,卻不能入睡。一閉上眼睛,眼前的畫面來來去去都是白天時他的影子。 漸漸地,整個驛館都靜了下來,就連東奔西走了一天的西北風也停下來休息。窗外,只有清輝相應。 不知何時,進入了淺眠.... 風紀遠如一只夜間豹子,身手異常迅捷,避過所有耳目,一路急行回了將軍府?;馗]有驚動其他人,只有府里的陳東知道他回來過。 陳東按照風紀遠的要求,連忙將玉花驄牽出。陳東很想問點什么,可是風紀遠凝重的神情告訴他,此時他的心情并不好,很多事情還是不問的好。 前后不過一盞茶功夫,風紀遠就已經御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由于今日公主出嫁,普天同慶,玉津今夜宵禁取消,自然城門也留了守城將士,以方便晚間城外來的百姓回家。如此,就方便了風紀遠連夜出城追趕安樂心的隊伍。 風紀遠凝眉,神情峻冷御馬急行。如果他估算不錯的話,照正常腳程,送親隊伍應該在城外十里處的驛站歇息?!榜{!”手上馬鞭甩的勤,良馬吃疼,四蹄撒開,奔跑的更快。 ...... 模模糊糊中,安樂心仿佛聽見身邊有一道微微粗喘的氣息,皺眉不安地動了動埋在被子里的腦袋。有人輕輕拍她,神思逐漸清明,好不容易從混亂不堪的夢境中睜開眼,黎明將至,室內昏暗,在看清眼前站著一個男人時。差點張嘴尖叫的那一刻,被他捂住了嘴巴。 “別出聲,是我?!憋L紀遠壓低聲音,靠近她,讓她看清。 安樂心忽的從床上坐起來,“你怎么來了???”這仿佛是種錯覺,她還在寶珍宮,而他頭頂著星子突然闖進寶珍殿,闖進她的世界???,他不是在天牢嗎? “你,你越獄?!”越獄罪責重大,不管是否被抓回去,都必定會被治罪,安樂心著急地抓住他帶有涼意的袖子。風紀遠卻無暇回答她的質問,抓起一側擺放整齊的衣裙,手腳麻利地要幫她穿上,嘴上聲音極低,“快穿好衣服,我帶你走。我不能眼睜睜看你送入虎口!” 雖然感動,可是更多的是不安和恐懼。安樂心按住他忙碌的手掌,將他拉至眼前,“你這樣會被通緝的??!我們能走去哪里?天大地大莫非王土,不管我們逃去哪里都被抓回來!我不想讓你因為我背上無法摘除的罪責!” 風紀遠眉眼凌厲,相對于她的慌亂和害怕,他鎮定如常,捧著她的臉正色道:“你以為赤峰是真的要取一個公主?你以為你這一去還有命回來?” “什么意思....”她怔怔地看著他。 “趁著皇上病危不能主事,司桓宇斂了那么多錢財陪嫁,你看不出為什么?據我猜測,只要一到燕道關,關內就相當于你的娘家,赤峰必定入關接親,到時候趁機大軍入關,你還不明白嗎?” “....他想....” 風紀遠點頭,“是,所以聯姻只是他與霍駿打出的幌子,你只是其中一枚棋子?!彪m然不知道為什么司桓宇會選她來做這枚犧牲的棋子,但是照風紀遠掌握的消息來推測,赤峰軍趁接親大開關門之際涌入關內是極有可能的謀劃。 “退一步講,”他深深地看著她,“就算不是,我也一定不會講自己喜歡的人拱手讓人!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約定?安樂心茫然。 風紀遠嘆一口氣,“我辭官,帶你回我的家鄉,良田租鋪,做不愁衣食的普通夫妻...” 她笑著點頭,將涌上來的淚意努力憋回去,“....很美的約定....” “可是,我們這個愿望可能實現不了了。你會不會反悔?” 她以擁抱回應,“不會!” ☆、第56章 私奔 天色即將澄明,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風紀遠急道:“這身紅衣是不能穿了,你的其他衣服呢?”說著便去打開空地上擺放著的箱子,隨手抽了套低調些花色的衣裙,“穿這件?!?/br> “嗯?!睒沸牟慌つ笫帜_麻利地接過來往身上套,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候,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手有些發抖,帶子總也系不好。 “我來?!敝灰娝兔即故?,修長的手指翻動幾下就完事。 呼啦,一件厚重的狐裘大氅將她從頭到尾包裹嚴實,風紀遠解釋說:“外面冷,穿多點。好了,我們走?!?/br> 安樂心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可以讓她一輩子依靠,話不多,所做的事卻件件暖人心。她的目光追隨著他,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 “我們從哪里走?” 風紀遠將窗子打開一點縫隙,謹慎地向外晲了睨,尚有涼薄夜色的早晨中有人影走過,他嘴上低聲道:“有人起來了,從院子走不可能了?!?/br> 安樂心柳眉皺起,看著他半隱在昏暗中的側臉緊張道:“那怎么辦?” 風紀遠合上窗子,朝她笑了笑,冷峻的面容瞬間添了數不清的暖意。他安慰她,“沒關系,我有辦法?!闭f著打開了房間的后窗,他站在窗邊朝她伸出雙臂,“過來?!?/br> 安樂心知道他功夫好,可自己就算再輕抱在身上時間長了也是會累的,就在她凝神之際,風紀遠再次催促她:“快點,再不走天就真的亮了?!?/br> 安樂心一咬牙,“好?!?/br> 顯然安樂心的擔憂是多余的,風紀遠抱著她猶如抓著一根羽毛一般,身手矯捷地從窗戶躍出,足上幾次借力。安樂心緊閉著雙眼,一雙手緊緊地攀在風紀遠的脖子上,半隱藏在狐裘中的面頰感受到清晨冷風的刮刺。還沒來得及害怕完,她感覺風紀遠落在了實處,待她掙開眼看個仔細時,被眼前的情景差點驚嚇到。風紀遠帶著她在房頂上,健步如飛,如履平地,刀削似的下巴透著剛毅與英氣,安樂心不自覺得將臉靠在他的胸口,放心地將自己交給他。那間作為她暫時臥房的房間逐漸遠去,他們...正在看見希望.... 已經是天際放亮,所以巡邏的士兵放松了警惕,三三兩兩靠在墻根打幾個瞌睡。風紀遠跟懷中的安樂心使了個別出聲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避過有人的地方。 忽然,腳底一片瓦不堪重量,被踩斷,發出一聲輕響。在這寧靜的早晨任何一聲輕微的脆響都被放大,風紀遠力道適宜地頓住腳步,將懷中的安樂心又緊了幾分,抿著嘴唇謹慎的盯著下方屋檐處的幾個士兵。安樂心緊張地咬著唇,甚至連呼吸都稟住了。好在腳下的人沒什么異動,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安樂心悄悄松了口氣,將臉埋進風紀遠的肩窩,再不敢看外面的世界。 深冬的早晨,該是寒冷的季節,風紀遠的額頭卻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微薄的暗色緩緩退去,隱藏在朦朧中的一切逐漸露出本來面目。眼見晨起的人越來越多,向來鎮靜的風將軍暗暗有了著急之色。 一個從屋子里出來的小丫頭,端著銅盆出來,“嘙”一聲,將盥洗的水倒掉。轉身回屋的一瞬間,眼角瞥見一道陰影從遠處一閃而過。她仔細再看時,哪里有什么,以為自己眼花了。 風紀遠剛剛捏了把汗,幸虧動作迅速。再穿過前面的回廊就能夠天高任鳥飛了!他看一眼躲在自己頸窩里的小女人,嘴角微微挑起一抹笑意。趁著這里四下沒人,風紀遠運足了力氣,決定以最快的速度掠過長廊。 可是,往往事與愿違。 就在他抬腳的瞬間.... “什么人?!” 安樂心猛地睜開了眼,目露恐慌,風紀遠管不了那么多了,“抓緊了!”一黑一白,急行于驛館上方。慕寒的一聲爆喝,引來了眾多護隊士兵。 慕寒功夫了得,風紀遠自然有所了解,不然他也不可能成為皇宮禁衛軍統領。經過一整夜的不眠不休,此刻又將安樂心抱在懷中,無論是體力還是心力都不能與慕寒相比。 底下有護衛隊持槍拿劍虎視眈眈,上有慕寒纏斗, “風將軍!慕寒敬佩你是一條漢子,不欲與你刀劍相向,請不要為難我等,立即將公主放下?!?/br> 慕寒與風紀遠各執一端,風紀遠掃視了一圈地面上的所有人,肅聲道:“慕統領,聽聞你乃是聰慧之人。他們看不透,難道你也猜不出來此番和親是何目的嗎?” 一縷晨光灑向大地,犀利的寒光切過慕寒亮在外面的劍刃,慕寒換了姿勢,隨之轉動的劍刃反射的寒光耀煞人眼,“慕寒只知道奉命行事,公主和親乃是大事,我只知公主若是未到燕道關兩國關系必定惡化。請風將軍為大局著想!” 風紀遠氣結,原以為慕寒此人通明事理,不想竟也是愚昧之輩! “那就別怪本將不客氣了!”風紀遠將手中的樂心放在踏實的地方,沉眸叮囑她,“別亂動,等我回來接你?!?/br> “我等你...”抓著他衣袖的手始終不愿意放開,安樂心擔心他長時間沒休息過,又抱著自己跑了這么遠,怕不是慕寒的對手,擔憂的眼神望進他的眼里,“小心點!” “放心?!?/br> 安樂心站在相對平坦一些的牙角處,身上的狐毛被清起的晨風吹得不停地搔動著腮邊的肌膚。刺骨的寒意凍得露在外面的手臉生疼,可是她此時卻渾然不覺。神色焦急的杏眼一眨不眨,始終不敢離開遠處纏斗的兩人。風紀遠體力早已消耗太大,漸漸地有些不敵慕寒。慕寒見狀,步步緊逼,招招凌厲,風紀遠一個不留神就被他占了上風。 幾個士兵借著風紀遠無暇分身之際紛紛爬上廊頂,加入打斗。慕寒得勢,一個劍招刺來,風紀遠有一瞬間被左右兩個人纏住,眼看那一劍就要刺到風紀遠的身上。 安樂心驚恐,大喊一聲:“慕寒你敢上她本公主就從這里跳下去!”慕寒嚯地望向安樂心的位置,瞬間惶恐,“公主!” ☆、第57章 逢生 風紀遠在看到安樂心從廊頂跌落的一瞬間大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已經不聽從意識的指揮,所有人都沒有看清之際,一道黑白相容的影子從眼前旋轉而過。風紀遠后怕地抱緊了樂心,大喝一聲:“走!” 等慕寒反應過來,風紀遠已經帶著人離開了驛館。 底下有人急喊:“慕統領,追不追?!”雖是問句,但是人人臉上都顯出了焦急之色,看護公主不利,是要掉腦袋的!慕寒有一瞬間的遲疑,風紀遠無論是身世、在朝中的地位還是他個人的長相武功才學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如今為了心上的那個人,幾度違抗皇命,拋棄所有...興許,慕寒初嘗情滋味,個中的酸澀甘甜讓他不忍心拆散這一對鴛鴦,甚至他欽佩風紀遠的膽識,更羨慕他們生死相依的感情。 可是....皇命難為,這么雙眼睛看著他。慕寒握緊了手中的劍柄,下令:“追!” 一路圍追堵截,終于所有人都停住了腳步。 風紀遠將安樂心攬在胸前,凌厲的眉眼瞪著與他對峙的慕寒一行,嘴上卻溫柔地令人以為產生了幻覺,“跳進身后的滔滔江水中,或許我們會有一絲生還的可能,你.....” 抱著他腰身的手再用幾分力氣,以前,她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無欲無求的活著,唯主人命是從。沒有自我,沒有追求,似乎生命的中心就是聽那個人的話???,眼前的這個人的突然出現,就那么毫無理由的攪亂了一池春水。她知道自己已經深陷,依照主人的性子,那個“樂心”應該是已經不在人世了。那么,就由她徹底地代替她。與其任人擺布,毫無意義地活著,她甘愿與他攜手走向另一個世界。 安樂心仰頭,對上他的眼睛,第一次她由衷的笑了出來,美顏綻放的一剎那萬華失色,她說:“上窮碧落,下黃泉?!敝灰痪湓?,二人會心而笑.... “不要放開我,讓我在另一個世界能夠找到你...”他說。 “你也是,不要放開....” 寒江濺起巨大的水花..... 有人大喊:“慕統領,他們跳江了!怎么辦?” 在他們殉情的一剎那,所有人大驚失色,全部涌到江邊,卻早已不見他們的蹤影。只留未平的水波和嘩嘩的流水聲。湍急的江水,上漲的水汽帶著森森寒意席卷所有人的臉面,似乎是在控訴他們的惡行。兩個用情至深的人,剛剛還在他們面前做著頑強的反抗,眨眼間,就已經被吞沒進了濤濤江水中,生命何其脆弱,而他們的愛情更何其牽絆至深,疼痛入髓。 士兵們無不在手心里捏了把汗水。慕寒微黑的臉上更顯肅穆,面部肌rou緊繃,誰也沒有發現他持劍的手在微微顫抖,更沒有人知道他是故意拖延了時間讓風紀遠帶著她逃離了驛館。 他們被逼到了江邊,慕寒比誰都希望他們能夠獲得新生,找一處無人認識的地方,過平凡的生活。這世上的紛紛擾擾又有甚么相干?只要愛的人在身邊。 慕寒轉過身,對著所有的士兵說:“寶珍公主已與風紀遠跳江殉情,北上之行已經不可能,全部會驛館待命。待我稟明圣上,再做定奪!” 大家面面相覷,死了個逃獄將軍可能沒什么。和親公主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事關兩國大計,皇上怪罪下來沒人承受的了。隊伍中有猶豫地問:“慕統領,不沿江找找嗎?萬一他們.....”萬一他們還活著呢? 慕寒一個銳利的眼神掃過去,厲聲道:“你當本統領是白癡嗎?!又冷又急的江水,你告訴我他們還有生還的可能?”他指著那名出聲的士兵,“你,下去試試!” 遂,全體噤聲。原本還躍躍欲試想要附和的其他幾人紛紛低下頭。 慕寒緊盯著那人不放:“不敢?!那就聽我的命令,回去待命,我自會將事實稟明皇上,就算皇上要怪罪,慕寒也會一力承擔!” 柔水江一路支流眾多,順勢南下,冬季不封,川流不息。 樂心沉入江水中的一瞬間是滿足的,她在心底對那個“樂心”愧疚著也感激著。當蜂擁的江水灌進所有能進入的身體的角落時,她依舊能感覺到那個人與自己緊密相擁,就算不知道自己是誰也罷,有他相伴足矣.....吸飽了水的狐裘大氅,墜著她緩緩下沉..... 桃源深處的村落,遠望錯落有致的精致竹屋三三兩兩地散落在山腰。由于地勢的原因,這里四季如春,樹木蔥郁,芳草萋萋,漁舟向晚。有炊煙裊裊,整個山谷一派祥和寧靜不問世事的美。 突然一陣尖叫,白鷺乍飛,打破了應有的安靜。 少年阿緹背著采藥簍子,將一雙泥足放進月湖中滌洗,吹著口哨的少年前一刻還是吊兒郎當的樣子,下一刻就被水邊上躺著的東西吸引住了眼球,等他定睛看清了那里躺著的是人時大叫一聲,撒腿就跑,“救命呀!” 水上漂來的尸體,生生嚇掉了他的三魂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