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從京城來了個大官,說是您的朋友,現在正在防守府里等著您呢,王大人命我速速將您請去。我先去了城門,又去了您家,走遍了大半個張家堡,總算是把您給找到?!?/br> “小兄弟,辛苦你了。那我這就隨你一同去吧,免得時間久了,你會受王大人的責罵?!?/br> 士兵連連點頭,“感謝蕭小旗,感謝蕭小旗?!?/br> 蕭靖北沖站在一旁的蕓娘點點頭,又折返到廚房同宋思年和田氏告辭,正準備出門,卻見蕓娘拿著烤干的官服和靴子從正房走出來。蕭靖北笑了笑,暗暗感念蕓娘的細心和周到。 防守府內的會客廳里,王遠正在戰戰兢兢地招待從京城遠道而來的貴客。桌子上擺了十幾個上好的佳肴,可圍坐在桌子旁邊的卻只有寥寥三人。除了王遠,還有一位身材高大壯實的中年男子。坐在上位的,卻是一位年輕的男子,他穿著緋色的袍服,胸前的補子上繡有虎豹的花紋,正是三品武官的服飾。他的面容極其俊朗,眼睛略帶狹長,深邃明亮,鼻梁高挺端正,雙唇緊抿,神色十分冷峻。 席上的幾個熱菜早已涼透,可這位貴客冷冷地坐在那里,既不舉杯,也不拿筷,目光定定看著門外不言不語,一張俊臉有如寒冰,好似入定了一般。 今日下午,靖邊城劉守備的心腹——靖邊城鎮撫高云峰帶著這位貴客來到了張家堡,略略寒暄了幾句之后,開門見山地就問堡內是否有叫蕭靖北的軍戶。當得知蕭靖北已是總旗后,貴客那張冰山般的俊臉終于露出了幾絲笑意。 此時,酒席已備好多時,可是蕭靖北卻遲遲不至。眼看著貴客的臉色越來越冷,王遠不禁又是心憂又是暗暗埋怨,張家堡統共這么大,也不知這蕭靖北為何還未找來。 這貴客年紀輕輕,來頭卻不小。聽高鎮撫介紹,他是京城神機營的右掖副將,品級也很高,乃正三品都指揮斂事使。王遠心想,這位副將這般年輕,卻已是皇城里最威風的神機營的副將,還有這么高的品級,只怕背景來頭不小,卻不知和蕭靖北是何關系。那蕭靖北來自犯了事的長公主府,在京城貴族圈里盤根錯節的關系肯定少不了??催@位貴客對蕭靖北分外關心的模樣,應該是他京城的友人…… 王遠正在胡思亂想著,卻聽得高云峰小心翼翼地對那貴客道:“大人,這酒席已備下多時,不如我們邊吃邊等?” 那貴客卻搖了搖頭,俊臉上閃過一絲不耐,淡淡道:“急什么,還早著呢,再等一會兒?!彼难劬χ荒敲绰月砸恍?,其中凜人的氣勢卻令已是從四品的高云峰不寒而噤,立即噤聲不語。 王遠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他和高云峰對看一眼,苦笑了一下,便都正襟危坐,有如老僧入定般不言不語。 三人又等了一會兒。終于,門外傳來士兵的通傳聲:“大人,蕭總旗到了?!蓖踹h精神一振,卻見那貴客更加激動,已是立即站起身來,急切地看著門口。 伴隨著一陣寒風,蕭靖北已經走了進來,身上還帶著外面的雪花和寒意。他看到屋內的三個人,頓時愣住。卻見那貴客已提步向蕭靖北走去,嘴里激動地叫著:“姐夫!” 王遠和高云峰均是目瞪口呆,如同石化般愣在哪里。卻聽蕭靖北驚喜地道:“云澤,你怎么來啦!” 王遠命下人將冷了的菜端下去,又上了幾盤剛做好的熱菜,終于開始了宴席。因蕭靖北官職最低,此刻便只能坐下最下首,王遠坐在他和那位京城貴客——孟云澤的中間。 “姐夫,自從上次一別,你我已有一年未見。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變化太快,好在你一切安好,我便也甚是心安。姐夫,我敬你一杯?!泵显茲啥似鹁票?,沖著蕭靖北微微一笑,仰頭一飲而盡。 蕭靖北微微苦笑了一下,“云澤,我現在已經不再是你的姐夫,你還是喚我蕭四哥吧?!闭f罷,也干了杯中酒。 王遠坐在蕭靖北和孟云澤中間,愣愣看著他們你一杯我一杯地對飲著,慢慢敘著舊。出于主人的責任和義務,他幾次想插言卻又無法插進去,還被孟云澤冷冷地看了一眼。 王遠深恨自己坐錯了位置,恨不得可以縮身遁走。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高云峰,見他也和自己一般的表情,便只好對著高云峰無奈地笑了笑,干脆自斟自飲、埋頭苦吃,不再理會一左一右對飲的二人。 終于,孟云澤啪的一下放下筷子,站了起來,結束了這場尷尬的晚宴。他和蕭靖北二人平分了三壺酒,可現在他們不但不見醉態,反而神色清明,眼神明亮,精神也格外抖擻。 王遠和高云峰二人也陪著喝了不少,此刻卻是有了幾分醉意。王遠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大著舌頭道:“孟……大人,高……大人,下官已經……準備了兩間房,供您二位休息。我們這里條件簡陋,還請兩位大人將就一下?!?/br> 孟云澤終于不再是一副冰山臉,他唇角一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卻好似陽光沖破層層烏云,映照在冰山上,放射出耀眼奪目的光彩。 王遠縱使酒醉,也有些愣住,卻聽孟云澤道:“多謝王大人的盛情款待。只是我與蕭四哥許久未見,今夜想與蕭四哥促膝長談?!鞭D身又對高云峰道:“多謝高大人今日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陪我來張家堡尋找友人。今日你受累了,還請就在王大人這里歇息。你在靖邊城的事務繁忙,不如明日先行回去。我在這里逗留了兩日后,便直接經宣府城回京,就不再去打擾劉守備大人了?!?/br> 高云峰雖多喝了幾杯,神智卻清明得很,忙道:“孟大人,下官的職責就是全程陪護您,怎能先行離去,自然是隨您一起來,再隨您一起走。只是,您回宣府城之前,還請去靖邊城一趟。劉大人吩咐了,務必要請您再去府里坐一坐,好好感謝您這次帶兵為靖邊城和張家堡解圍?!?/br> 孟云澤愣了下,搖搖頭道:“慚愧慚愧,我這次所帶兵力有限,又全部投入到了被韃子主力軍隊圍住的定邊城,卻是連一兵一卒都沒有派到張家堡和靖邊城來,實在是擔不起劉大人的謝意??!”說罷,他愧疚地看向蕭靖北,心中卻在暗暗后悔和后怕:早知蕭靖北就在這張家堡,當時怎么著也要派一支人馬過來解圍。幸好張家堡居然能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死死守住。否則,他真的是愧對好友,愧對三姐…… 高云峰能在眾官員中成了劉守備大人的心腹,卻也有著他的道理。聽了孟云澤的一番話,他臉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真摯,“若不是孟大人帶來的火器隊打退了圍住定邊城的韃子,周游擊將軍也不能抽身出來為張家堡解圍啊。我們宣府城周邊的這些個軍堡此次能解除危機,都是孟大人的功勞啊。若不是您,我們只怕都已是韃子的階下囚了?!?/br> 王遠一聽,也忙過來湊熱鬧?!案叽笕苏f得極是。您這次大駕光臨我們張家堡,實在是張家堡的一大幸事,令我們蓬蓽生輝。明日我還要再次設宴,命堡里百戶以上的官員都參加,好好感謝孟大人的解圍之恩?!?/br> 孟云澤方才耐著性子和他們周旋了幾句,此刻早已不甚耐煩。若不是想著這二人都是蕭靖北的頂頭上司,他哪有功夫和他們閑扯。他收斂了笑意,淡淡道:“王大人太客氣了。只是孟某最不喜歡招搖鋪張,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再次設宴萬萬不可。孟某此次到訪一事,還請高大人和王大人為我保密,千萬不要聲張。這兩日我就住在蕭四哥家里,王大人不用太過費心。臨走之時我自會前來和你告辭?!闭f罷,雙手抱拳行了一禮,不由分說地拉著蕭靖北出了防守府,留下王遠和高云峰面面相覷,滿腹疑惑。 作者有話要說: ☆、京城來的舊友(中) 夜深人靜的張家堡,家家戶戶都關上了院門,熄燈上炕。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聽得到呼呼的風聲。 南北大街上,遠遠地出現了一團火光,襯映著兩個高大的人影,肩并著肩,慢慢走著。 蕭靖北和孟云澤踏著地上的積雪,發出沙沙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蕭靖北手里的羊角燈籠,發出溫暖昏黃的光芒,在暗黑的夜幕里形成一個光圈,將他和孟云澤籠罩在其中?;鸸獾恼找?,漫天飛舞的雪花也反射出奇異的微光。 方才他們走出防守府,回過神來的王遠趕緊命人追出來給他們送來傘和燈籠。這點兒小風雪自然不在這兩個大男人的眼里,蕭靖北接過了燈籠,卻謝絕了雨傘,任飛舞的雪花紛紛揚揚灑落在身上,正好可以醒一醒酒。 走了幾步,被雪夜里的寒風一吹,稍微有些醉意的孟云澤只覺得頭腦清醒了不少。剛才在防守府里,礙于王遠和高云峰,他還有許多話未和蕭靖北深聊。此刻,看著穩步走在身旁的蕭靖北,只覺得他雖然穿著低等軍官的棉衣,但精神狀態卻比在京城時要好上許多,他的面容更加堅毅,目光更加有神。和在京城時的壓抑不同,現在的蕭靖北好似煥發了新的生機,他的步伐穩健,身姿挺拔,整個人容光煥發,洋溢著一種勃勃的生氣和自信。孟云澤看著他,不禁有些暗暗稱奇。 “姐夫——” “不是已經跟你說了的嗎,不要再叫我姐夫了?!笔捑副贝驍嗔怂?,面上顯出幾分不悅。 孟云澤一愣,有些難堪,轉念想到當時父親逼著蕭靖北與jiejie和離,只怕蕭靖北心里仍有著怨恨,便訕訕道:“我這不是叫了這些年,都叫習慣了,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嘛!” “改不過來也要改?!笔捑副庇行蒯斀罔F地說。他想到當時在防守府,孟云澤激動地叫自己“姐夫”,聽在王遠和高云峰耳朵里,不知是怎么的震動。萬一以后傳到宋蕓娘或宋思年那邊,又不知會有怎樣的波動。他看向佯裝老成持重,實則仍是有些莽撞稚嫩的孟云澤,不禁暗暗嘆了嘆氣。 “姐——蕭四哥,你們家出事的時候,我正好被派到福建抗倭,等我回到京城時,你們家已經貼上了封條,人去樓空。他們那幫子人將你們的信息封存的很緊,我查訪了許多人,才知道你們一家并未和你外祖英國公他們家一起充軍到云南,而是單獨充軍到了宣府城一帶,只是具體地方卻始終查不出來。這些年朝廷判充軍的慣例都是“北人充南,南人充北”,也不知為何單單將你們一家幾口人充到北方邊境?” 蕭靖北淡淡笑了笑,無所謂地說:“誰知道呢,也許是為了防止我們充軍后繼續在一起密謀造反吧?!鞭D念又想到,自己若不是充軍到這北地的張家堡,又怎會遇上蕓娘,成全一段姻緣。想到這里,他不禁露出了溫暖的笑意。 “也許是你的名字叫的不好,大理寺那幫老頭子們大概想著‘靖北靖北’,就讓你到這北方邊境來了?!泵显茲刹辉傧裰霸谕踹h和高云峰面前一樣冷著一張臉,而是又恢復成了那個神情活波、愛玩笑的年輕小伙。 蕭靖北笑著搖了搖頭,走了幾步又問:“對了,你怎么到這張家堡來了?” 孟云澤心道,你總算記得問我了,面上卻露出幾分捉狹的笑容,“若我說是專程來找你,你可信?” 蕭靖北似乎又回到了在京城時和一旁弟兄們斗嘴玩鬧的日子,淡笑道:“我自然是想信。只是我知道這必不可能,你必定還有其他的公事在身?!?/br> 孟云澤收斂了笑容,喪氣地說:“蕭四哥你這人就是說話太透徹,容易得罪人?!闭f罷又笑道:“不過你說的很對,我此次前來,一半是為了找你,一半的確是因為公事。你知道兵仗局那幫家伙終于造出了還過得去的鳥銃了吧?” 蕭靖北點點頭,“當然知道。這次張家堡能夠擋住韃子的圍城,這批鳥銃的作用不小?!?/br> “他們這次除了鳥銃,還造了一些輕便好用的火炮。兵部送鳥銃和火炮到各個邊境的衛所,又讓咱們神機營派出人手到各衛所訓練鳥銃手。我一聽有這樣的機會,立即主動要求到宣府城,打算趁機查找你。只是查了許久,卻始終無法找到你。那日,在宣府總兵府里,見到了周正棋游擊將軍,他談起張家堡有一個姓蕭的總旗,訓練出了一支鳥銃隊,在抵抗韃子圍城時發揮了不小的作用。我當時就想著,這蕭總旗只怕就是你,今日一來,果不其然。蕭四哥你是有能力的人,到哪里都能夠脫穎而出?!?/br> 蕭靖北看著興奮地侃侃而談的孟云澤,心中很是感動。孟云澤是他的妻弟,更是他的至交好友。當日自己家犯事時,孟云澤并不在京城,現在卻費盡心機地四處查訪自己。 “蕭四哥,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京里的那些弟兄們也很少聚會了?!泵显茲赏蝗挥行┣榫w低落,聲音也低沉了下來,“自從你不在之后,我們雖然聚了幾次,但不論是喝酒還是打獵,少了一人,總覺得不太對勁,想到你,便有些意興闌珊,缺少興致,后來大家也沒怎么聚了。這次我來之前,和他們又聚了一次。大家伙兒都很關心你,囑托我若找到你后,一定要鼓勵你挺住,千萬別從此沉淪下去?!?/br> 蕭靖北不語,只是眼中微微有了濕意。雖說當時和他們日日混在一起,有混淆家里人視線的意圖,但日積月累的,也建立了兄弟般的感情。沉默了一會兒,他低低問道:“大家現在都過得怎么樣?” “都挺好的。孫二哥終于添了個兒子,樂得嘴都合不攏。劉琦那小子也定親了,對方是昭武將軍的女兒,聽說很是刁蠻兇悍,劉琦他以后有得苦頭吃了?!闭f罷便忍不住笑。 “那你呢,你這次回京,你父親沒有為你說一門親,讓你也收收心?” “他cao那幾個嫡子的心都cao不完,哪里能顧及到我這個庶子的身上?我也是樂得逍遙自在?!泵显茲勺焐险f的輕松,但蕭靖北對他甚是了解,從他的語氣中還是聽出了幾絲淡淡的哀傷。 在京城時,蕭靖北的這幫朋友都是各大豪門貴族之家的邊緣子弟,大多是庶子,也有像蕭靖北這樣身份尷尬、不慎受寵的嫡子。他們有的閑散在家,有的也和蕭靖北、孟云澤一樣在軍中任職。 孟云澤在孟家排行第六,上面還有三個嫡兄,二個庶兄。孟家內宅明爭暗斗的復雜,孟云澤便干脆將身心全部撲在軍務上,他常年待在軍中,一有外出作戰的任務更是主動爭取。 蕭靖北看著孟云澤身上正三品武官的錦袍,不禁夸道:“你也很不錯嘛,升職了?” 孟云澤淡淡笑了,“這次去福建抗倭,立了點兒功勞?!闭f罷又笑著看向蕭靖北,“蕭四哥你才是真的不錯,現在已經是總旗了。我雖升職,多多少少還是靠著點兒家里的背景,你孤單單充軍至此,卻是完全靠著自己?!?/br> 蕭靖北也是淡淡一笑,“這次抵抗韃子圍城,立了點兒功勞?!闭Z罷,和孟云澤兩人相視一笑。羊角燈籠的映照下,兩張年輕英俊的臉上,黑亮的眼睛反射著璀璨的亮光,充滿勃勃生機的面容上洋溢著傲人的英氣,都閃著自信的光彩。 兩人很快走到了上西村的地段,便離開了南北大街,拐進了通往蕭靖北家的長巷。 孟云澤只覺得視線陡然變暗,一條悠長的巷子兩旁,排列著密密的小院,此時都是黑燈瞎火,一片寂靜,好似無人之境。他不禁想到,此時若是在京城,一些富豪之家只怕剛剛結束晚宴,仍是燈火通明。繁華的大街上更是熱鬧非凡,行人如織,街道兩旁一排排店鋪門口的燈籠照得如同天明。酒樓里高朋滿座,行酒猜拳之聲不絕,青樓里美女如云,正站在門口熱情地招喚…… 可是,這里卻是冷靜的,孤寂的,幾乎感覺不到人煙般的荒涼。孟云澤看著黑漆漆的長巷和兩旁暗沉沉的房屋,只覺得無端端生出一種沉悶和壓抑。他看向穩步走在一旁的蕭靖北,卻見他神色如常,嘴角微微勾起,卻不知想著什么開心事,神情很是愉悅。 孟云澤不禁心中凄然,他不知蕭靖北從繁華的京城到了這荒涼的邊堡后,是怎樣從不適應到處之泰然,他可以想像,那應該是極其艱難的過程。 “姐——蕭四哥,剛才忘了問了,侯夫人他們怎么樣了,還有鈺哥兒,他現在好嗎?”孟云澤忍不住出聲,打破這令人壓抑的寂靜和沉默。 蕭靖北一愣,他剛剛步入小巷后,便想著幾日后如何用花轎將蕓娘沿著這條小巷抬回家里,此刻被孟云澤打斷,才驚覺剛才只顧自己發呆,卻是忽視了一旁的孟云澤。他忍不住生出幾分愧疚,忙道:“謝謝云澤關心,他們都挺好的?!?/br> “蕭四哥!”孟云澤突然停住腳步,叫住了蕭靖北,他的面色十分復雜,似乎在做著劇烈的思想斗爭。他猶豫了許久,終于打算向蕭靖北道明,卻見蕭靖北指著身前一座小院笑道:“云澤,已經到家啦!” 作者有話要說: ☆、京城來的舊友(下) 院門并未拴上,而是虛掩著。蕭靖北輕輕推開了門,帶著孟云澤一起進入了小院。 搬進了張家堡內,終于可以不用再像住在堡外那樣成日提心吊膽。這里畢竟實行軍事化的管理,而且上西村又都是官員和富人住宅區,基本上可以做到夜不閉戶。因此,只要蕭靖北未歸,李氏總是為他留著院門不關。 走進小院,只見幾間正房、廂房都修建得高大堅固,西南角還建有單獨的廁所。平整寬敞的院子里種了幾棵樹,其中有一株臘梅,迎雪綻放,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味,充斥了整個小院。 蕭靖北一回到這個新家,就覺得神清氣爽。這里比上東村的宋家和許家要好上許多,與他們之前這城墻外的茅屋相比,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蕭靖北覺得,升了總旗,搬了新家,又馬上要迎娶蕓娘,自己的生活便真的可以算得上蒸蒸日上。他的面上又浮現了幸福的笑容,似乎看到眼前一片光明。 正房左側的耳房里,傳出微弱的燈光,那是李氏的住所。蕭靖北心中一暖,看來母親仍在等著自己。他對著孟云澤笑了笑,提步向李氏的房間走去。 這個讓蕭家人心滿意足的小院,看在孟云澤眼里,卻是百般難受和心酸。他想到長公主府富麗堂皇的深宅大院、節次鱗比的亭臺樓閣,在那里,只怕連最低等的仆人住所都要好過這個簡陋、擁擠的小院,現在,蕭靖北他們卻擠在這里。最令他心酸的是,剛才,他從蕭靖北的臉上,居然看不到不滿,而是一種滿足和怡然自得。 孟云澤搖了搖頭,跟著蕭靖北往耳房走去。他不知道,這已經是張家堡內上等的住所,若他看到之前蕭家住的破敗的、四面漏風的茅草屋,只怕會更加心酸。 蕭靖北立在李氏房門前,恭敬地道:“母親,孩兒回來了?!?/br> “哦,四郎,你回來啦!”房內傳來了李氏的聲音,一陣腳步聲后,房門被打開,房內的暖意和光亮撲面而來?;璋档臒艄庀?,孟云澤看到房門口立著一位普通的農家老婦人,她梳著簡單的發髻,花白的頭發盤得整整齊齊,身穿青色的粗布棉衣,全身上下沒有半點飾物,和當年那個一身精美華服、滿頭珠翠的侯夫人判若兩人。不過,仔細辨別下,孟云澤看到她的眼睛仍然明亮,面容依然沉靜,周身仍然隱隱約約顯現著一股端莊雍容的氣質。 李氏看到蕭靖北身側還站了一名高大的男子,不禁一愣。卻見孟云澤已經上前拜道:“云澤拜見李夫人?!?/br> 李氏一下子愣住,蕭靖北已在一旁笑道:“母親,這是孟家小六啊,以前常去我們家的。您認不出啦?” 李氏回過神來,她急忙伸手攙扶起孟云澤,笑道:“孟六郎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怎會認不出他。只是剛才太突然,一下子有些恍惚了?!闭f罷,一邊喚王姨娘,一邊請孟云澤進正房去坐。 西廂房是王姨娘和蕭靖嫻、鈺哥兒的住所,蕭靖嫻一人住在里間,王姨娘帶著鈺哥兒住在外間。她們雖然已經歇下,但都睡得不熟,此時李氏一聲呼喚,不但王姨娘,連蕭靖嫻也被叫醒。 正房里的桌子上,已經點上煤油燈,一旁還放置了炭盆,散發出陣陣暖意。李氏坐在上首,蕭靖北和孟云澤坐在下首,慢慢敘著話。 王姨娘端來了熱茶后,便習慣性地站在李氏身側。李氏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玥兒,這里也沒有外人,你就坐下吧?!?/br> 王姨娘推辭了一下,還是側著身子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便聽李氏問道:“六郎,你母親他們可都好?” 孟云澤恭敬答道:“我母親身體還好,只是很掛念您?!庇謫枺骸袄罘蛉?,不知您身體可好?” 李氏笑著搖了搖頭,“六郎,別叫我什么李夫人啦,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就叫我李嬸嬸吧。我在來張家堡的路上,生了一場大病,幸好在這里遇上了一個醫術極好的大夫,不但治好了我的病,我的身體也比以前好上了許多?!?/br> 孟云澤笑道:“那就好。對了,不知鈺哥兒如何?” 李氏露出了慈愛的笑容:“鈺哥兒也好得很。他現在已經睡下了,明早起來,看到你這個小舅舅,一定會樂得跳起來?!?/br> 孟云澤也笑了起來,他看了看李氏和蕭靖北,試探著說:“我三姐——” “云澤哥哥!”一聲嬌柔的聲音打斷了他。聲音里帶著嬌俏和掩飾不住的驚喜。 孟云澤循聲看去,卻見門口站著一位身姿玲瓏的少女,她上身一件玫紅的小襖,下穿墨綠色襖裙,梳了雙螺髻,打扮得很是俏麗?;璋档臒艄庀?,她的面容瑩白如玉,一雙杏眼閃著晶亮的光,滿臉的興奮和欣喜之色。 孟云澤有些愣住,卻見她一邊快步走過來,一邊開心地問道:“云澤哥哥,你是來接我們的嗎?” 孟云澤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李氏已經大聲道:“靖嫻,你有沒有規矩。有你這樣和人打招呼的嗎?” 蕭靖嫻腳步一滯,她停下來,對著孟云澤襝衽為禮,低頭輕聲道:“云澤哥哥萬福?!眲偛烹m然看的不甚清晰,但她已經隱約看到孟云澤穿著三品武官的服飾,不但比以前更加穩重堅毅、英氣逼人,面容也更加成熟英俊。她半低著頭,已經微微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