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信
費了如此多心思前來探望,卻碰了一鼻子灰,委實令周元覺得不值當,于是她全當沒聽見周昌業的話,一口口吞著煙,視線凝向桌角,愣是端坐不動。 “我來看你不容易,多說兩句?” 片刻后,周元將煙屁股丟進水杯,重新看向周昌業。 未曾料到她憋了半天,竟冒出這么沒頭沒腦的一句,周昌業終于咧嘴笑了下,抬手搓了搓額頭,“還想繼續受教育?” 周元聞言,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想了,你有話要帶給媽嗎?” 周昌業眼光忽閃一下,抿唇答,“…沒有?!?/br> 拉開椅子起身,周元盯著周昌業又看了半晌,想看出些端倪,卻一無所獲,最終只得放棄。 失望地嘆了口氣,她聳了聳肩,“那行吧,我走了,爸?!?/br> 周昌業揚起下巴朝手邊煙盒點了下,“煙帶走?!?/br> 周元不在意地擺手,“留給你吧?!?/br> 誰知周昌業忽然強硬地將煙盒塞過來,沉嗓道,“拿走?!?/br> ”你…”周元似乎霎那間明悟了些什么,心跳如鼓,快速地將手中的煙盒丟進包中。 走出監獄時,雨還在嘩啦啦地朝地上潑,陰沉的天空似乎破了口子,悶雷與閃電橫劈豎叉地輪番交映。 周元正欲跟送她出來的獄警道謝,卻不期然在監獄前的樹下看見了一輛熟悉的車。 “…如果你要打車的話,可以在門房這里坐一會兒…” “不用了,有車來接?!?/br> 話音剛落,車門即被打開,黑色的傘尖從車內探出,抖落著雨水撐開,而后宋延從駕駛室邁出,避過深淺不一的水坑,不急不緩地朝她走來。 雨勢太大,看不清宋延的面目,周元的目光只得鎖在那柄愈靠愈近的長傘上,心中犯著嘀咕——宋延怎么知道她在這?難不成除了那部手機之外,他還有別的定位途徑? 還未來得及細想,宋延已至跟前,將一大半的傘罩在周元身上,他極度自然地替她拎過包,“走吧?!?/br> 周元猶豫數秒,礙于身側獄警打量的目光,不得以別扭地隨他一道踏上濕濘的路面。 甫一上車,車門還未拉上,周元便迫不及待開口,“你怎么會來?” 宋延俯身替她扣下安全帶,笑說,“這么大的雨,我不來你怎么自己回去?” 周元皺起眉,極為不耐煩地把問題重復了一遍。 似是被周元的態度刺到,宋延深吸一口氣,啞聲說,“我不來,來的就是王旭懷了?!?/br> 周元詫異,“王旭懷?” 宋延手掛在方向盤上敲了敲,“不要再通過盛耀來看你爸了,他動用的關系,直接會通知到王旭懷那兒?!?/br> 眨巴兩下眼,周元心中迅速成型一個猜測,但一時間又不敢確定,遂側首看向宋延,”說說?!?/br> 宋延沒有立即回答,像是在斟酌該說與不該說的界限,默了一陣才出聲,“具體我沒有掌握,但盛耀找他媽動用的關系,跟王旭懷背后的靠山有重迭?!?/br> ”那我看我爸他為什么要來?“ ”應該是怕你爸說些什么?我不清楚?!?/br> 周元咬唇審視他半晌,爾后不咸不淡地笑了笑,“你是真不清楚還是不能說?” “有些關系我暫時還沒理清楚?!?/br> “最近把自己賣給王旭懷了?都能讓你代替他出面了?” “不算?!彼窝硬认掠烷T發動引擎,溫和的面龐現出凜色,“我有自己想要的?!?/br> 周元撇嘴輕哼一聲,不再言語,轉而將目光投向窗外。手不動聲色地鉆入包內,抓住煙盒,拇指一翻撥開蓋子,不出所料摸到一塊迭得整齊的紙片。 心情由此好上不少,她唇角露出一抹笑。 恰逢紅燈,宋延自后視鏡中捕捉到她的神情,“回家吧,我搬出去?!?/br> “不用?!?/br> “那…我送你去哪?“ “回公司就好?!?/br> 宋延垂眸,神色鮮見地暗淡下去,他舔了舔唇,嗓音變得艱澀,“我們…” 嗅到麻煩的苗頭,周元果決打斷,“沒有我們,在新能拿回來之前,你是你,我是我?!?/br> 直到回到辦公室,周元才將那塊小紙片取出,被仔細折迭后規整壓實的A4紙,展開時映入眼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字跡。 周元點起一支煙,仰在椅子里逐字逐句地讀起來。 ——不要再做任何試圖將我救出來抑或改判的活動,關系網復雜,稍有不慎就會將自己搭進去。監獄中的生活并不差,我對于外界的了解也不少,唯一遺憾的是不能對你有所幫助。也不要再來看我,我這個案子有很多人盯著,你來只會讓別人感到害怕。只要你能安然過好自己的人生,我就知足。我的人生是我自己選擇造就的,落到這般田地,我沒有后悔過,你也無需替我感到悲哀,一切所經歷的都是必須經歷的。中華美德數千,唯有孝字我最不屑,人為自己負責就好,所以你也不要替我不值。爸爸知道你一路走來不容易,人生開局太圓滿,往后走的每一步都像在下坡,但既然已經跌到谷底,那往后的每一步也會變成攀升。不過我必須提醒你,將國家整頓的教育產業作為公司重心,無法實現你的抱負,光有一家資本的注資想要做大是遠遠不夠的,整合重組迫在眉睫。以前的關系網如若你放低姿態,我相信是可以撿起來的,雖然這個過程必然痛苦,如今人高你低,而從前你又是他們當中的中心,必然少不了一些精神與臉面上的刁難。但爸爸想告訴你,想要的越多,所經歷的苦難定然越大,風險與獲得成正比,與苦難挫折亦成正比。 從頭至尾將內容看了兩遍,不知覺間面頰已濕,周元捏著俱是褶皺的紙張,百種的酸澀堵在心口,難以平復。 約莫半小時后,珍重地將紙張按折痕迭回去,收進抽屜最底層,周元摸過手機,找出微信中那些久久不曾打開過的名片,猶豫幾番,終究是豁出自尊,編輯信息發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