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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美人蕪姜在線閱讀 - 第44節

第44節

    出手可真大方吶,蕭孑那落魄的窮鬼還能拿得出這么多錢。

    蕪姜目下一掃,看見剛才那個打自己的逖國軍爺正在路邊屋棚下吃酒,周圍人很多,遮擋著他的視線,她就繞過去把他的馬解了下來。旁人都以為她是馬童,并不管她,她擰巴擰巴,忽而就一骨碌晃沒了影子。

    ~~~*~~~*~~~

    “迂!”昊焱回到山坳下的時候,天都差不多黑透了。

    將士們正在火堆旁烤火,看見他來便給他扔了個烤紅薯。他接住咬了一口,從懷里掏出一紙黃箋遞給蕭孑:“將軍,給光耀妻兒的撫恤辦妥了,一千倆。鳳凰閣原本只收五十倆傭金,待看見是將軍的銀票,硬生生又加了五十倆,真他媽訛人?!?/br>
    卷一身寒意,滿面仆仆風塵。

    蕭孑正在包扎肩臂上的傷口,聞言嘶著牙低應一聲:“無妨,路上可有聽到甚么風聲,或是被誰人發現?”

    那言語藏深意,冷長的鳳眸不自覺往進山的路口掃了一眼。

    真是啊,男人若愛上女人是件多么遭罪的事。

    昊焱很有些為難的樣子:“倒是沒發現什么動靜,只是看到了慕容七……捂著臉從馬車上走下來,臉色不太好看,說要把府上的家當都賣了?!?/br>
    “嚇,準是那小妞打的,那小辣椒一生氣就愛掌人臉。要說女人也真他媽現實,天下間兩個美男子都被她迷了心,她自然擇有錢有勢的那個去了。若將軍還和從前一樣威風,不定她還能舍得下分手!”黑熊忿忿然插著嘴。不理解,將軍明明就是惦記蕪姜,干嘛不干脆殺回去把那小妞擄回來。

    話音還未落,腦門上就被蓋了一掌,徐英打他:“黑熊你他媽不說話會死么?”

    蕭孑只是不應,轉頭問昊焱:“把家當賣了做甚么?”

    “還不是賣了養小公主,說是要帶她去避世隱居,還打算生兩個小世子。不過也確定了燕姬不在他手上,將軍不須擔心,只怕過不了幾天謊言就被戳破,那妞早晚得和他鬧掰,還得再回來找將軍?!被ナ猩铣臭[,昊焱聽得時有時無,便只揀著確切聽清了的話說。

    明知不該,怎生還是忍不住幻想蕪姜與慕容煜歡好的一幕。哼,蕭孑目中掠過一絲陰光:“始亂終棄的丫頭,待把她母妃安葬,欠她的還了,再回來老子也不屑要她!”

    說著將一根柴火擲進火堆里,咕嚕嚕倒下半壺燒酒。

    火苗子孳孳作響,那細條兒的柴火頃刻便化為紅蒙焰火,映著他忽明忽暗的俊逸臉龐。

    將軍從來只迷打戰,對權勢與天下并無興趣,要打天下也只是為了證明給那小妞看,現下被美人負情拋棄,也難怪這般蕭條。

    弟兄們都很尷尬,連忙岔開話題道:“咳,那鳳凰閣也真他媽夠狠,寄個一千倆銀票,竟收去一百兩傭金,放紅利的都沒他這般黑?!?/br>
    “可不是。聽說閣主叫鳳九,不知道什么來路,也就是這幾年才忽然冒出頭的。拽得二五八萬,江湖朝廷的都不拒,給錢他就辦事?!?/br>
    蕭孑撩開玄色鑲金藤紋袍擺站起來,眉宇間漾著不屑:“管他甚么來頭,若是沒有鳳凰閣,老子這些銀子還愁化不出去。都吃著,吃完了就上路,趁除夕防患松懈之夜,便是你我殺出雁門關之時?!?/br>
    “是!”大家都知道他爹是個貪官,當面吃糠咽菜,背后金山銀山,這些年邊關的伙食就沒少得他家接濟。一時各個都默默的,并不予戳破。

    問昊焱都帶回來什么吃的。

    昊焱這才想起馬背上的一大包東西。怎么一回頭,竟然已經在身邊,打開來一看,里面少了兩包花生米,雞也少了兩把腿。便問身旁的黑熊:“狗日的,路上麻煩,統共就帶了這幾只雞,你一個人就吃了兩把腿!”

    黑熊正在嚼花生米,張著嘴喊冤枉:“你他媽才吃雞腿了,老子連雞皮都沒吃!”

    “沒吃,沒吃你嘴上這層油從哪里來?”

    “對啊,剛才大伙在說話的時候,你一個人悄摸摸在干嘛?”

    “噗——”黑熊一口花生米還沒咽下去,就被將士們撲上來胖揍了一頓。

    “吱,”角落里一只小耗子探了探頭,把暗影下的雞腿骨拖進了洞里。

    那骨頭掠過一雙秀足兒,破開的裹布露出凍紅的腳趾頭,微微一蠕,地上的水葫蘆又被順沒了影子。

    ☆、『第五八回』棲鹿

    漢人過年關,刷春聯,掃舊塵,殺雞宰鵝包餃子。從年三十早上就開始忙碌,那廚灶上溢出的裊裊炊煙,像能把冬雪下的整座城都烘暖起來。

    邊塞可沒有這樣的景致,老遠能聞見幾聲鞭炮響都算不錯了。

    雁門關外的營房里走出兩名士兵,和進來換崗的弟兄交換了手牌,邊走邊呵著冷氣抱怨:“娘的,大過年的,喝壺燒酒都不讓人痛快!”

    “可不是,這凍死人的天氣,耗子都懶得出洞,更別說是人。我要是蕭將軍,抱著那嬌嬌小公主,不鉆去被窩里享受,誰他媽大冷天跑這來送死?!?/br>
    “呷,話說起來,那晉國小妞也才十四五,蕭將軍恁大個家伙,她能受得住……”

    “難說,興許和她母妃當年一樣sao媚。再則說,受得住受不住能由她說了算?咱蕭將軍是誰,那可是出了名的小閻王?!?/br>
    兩個一唱一和地走到守欄旁,對著沙袋解腰帶。

    此時天空已黑透,四周灰蒙蒙一片。酒喝得太多,視物也模糊,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尿,尿里也滲透著酒味兒。

    暗影下忽然兩道黑影竄過去,一人卡住一只脖子:“說,倉庫在哪里?”

    咬字狠厲,手握刀鋒冰涼,嚇得尿都卡在一半:“在、在右邊……右邊那個黑帳篷?!?/br>
    二人對視一眼,手中匕首一劃,兩名士兵立刻悶聲倒了地。

    營房里燈火明亮,喝酒劃拳聲好生熱鬧。

    新上任的將軍吳用立功心切,迫切地想要抓到蕪姜和蕭孑,叫士兵們在這雁門關外扎營防守了多日,大過年的也不讓放假。大家心里都憋著火,沒輪崗的都躲在帳篷里喝酒。

    兩個護軍模樣的醉醺醺走過來,似乎聽見什么聲音,老遠問:“那邊,在干什么呢!”

    “換崗的,娘的這冷天氣,撒泡尿都能結成冰!”呂衛風笑笑著回他一句。

    因為口氣熟悉,那護軍二個也沒起疑,前邊拐了個彎走遠了。

    呂衛風手臂一揮,幾十騎人馬悄然踅進關防,他便帶著一名將士貓去那喝酒的帳篷外澆油。

    倉庫設在營房右側,暗影下一個黑乎乎的大帳篷,門口兩隊護衛兵,一左一右交叉巡邏。將士們隱在黑叢里,等他們過去了,立時便咻咻閃身進去。

    里頭倒是擺設整齊,糧餉、兵器、冬衣鞋襪分門別類,看起來那吳用應是準備在雁門關外長期嚴守。

    熟悉的軍旅氣息撲面而來,蕭孑手持長劍,四下里審量一圈。忽而看到墻上掛著一枚草編神符,目光一頓,修長指骨便將它扯了下來。

    記起十三歲那年出征,糊涂老爹送給自己的神符。

    他自出生就沒了娘,三歲被送去廟里,十三歲又“發配”邊關,京城世家公子奢靡富麗的生活幾乎與他無關。

    蕭老爹一邊抹著眼角,一邊絮絮叨叨:“殺生,造孽,若殺的是惡人的生,造的是jian人的孽,那就是救贖與大義。小魔頭你記著,打不回勝戰你的孽就洗不清,洗不清殺孽你就娶不到媳婦,娶不到媳婦你就斷了我老蕭家的香火,這輩子都不要再回來見老子?!?/br>
    后來每次打戰他就把神符帶在身邊,十五殺匈奴過萬,十七晉位從三品,二十不到便已賜封征虜大將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幾乎成了大梁的神話。

    其實不過是記著老爹那兩滴眼淚。

    想到這十年傾注,蕭孑握了握拳,草編神符在掌心里揉成一團。他驀地又掛回去,肅著容色沉聲道:“刀鈍的、箭用完的都補充齊整,缺甚么拿甚么,動作都快點?!?/br>
    “是?!北娐晳?。

    徐英催黑熊:“黑熊你再駝幾袋米,整個隊里就你飯量最大,大過年,出了關可沒地兒買吃的?!?/br>
    黑熊聽得不耐煩:“次次叫我馱,你怎么不去馱?老子還得換雙新鞋!”說著扔了件冬常服給王煥,叫他王矮子穿這身正合適。

    被王煥賞了一瓜子,低聲罵:“癸祝那狗皇帝真他媽該死,若不是他過河拆橋,弟兄們這會兒還在喝酒吃rou!”

    倉庫外,呂衛風潑完油正準備進來,忽然聽身后傳來高呼:“那邊,黑燈瞎火的在干嘛?偷油?”

    熟悉的聲音,壞了,聽得他脊背一僵,只得徐徐回頭笑:“進來拿點東西,這就走了,何老弟今夜巡防?”

    “啊,是風哥?!蹦侨藳]多想,走兩步才忽然悟過來:“該死,你小子怎么在這里,你不是跟著蕭……唔!”話音還未落下,脖子就已經開了口。

    不料他身后還有一個人,嚇得立刻拔腿就跑:“天惹,蕭將軍殺回來了——”

    緊接著,沙袋那邊又傳來士兵高呼:“這邊死了兩個人,營房里混進了逆賊!”

    “六六六啊——”營帳里劃拳聲一滯,頃刻人影便sao動起來。

    “咻——”昊焱一箭射穿那士兵腦袋,立時拉起呂衛風就走:“不好,暴露了,趕快叫將軍撤!”

    蕭孑已撩開帳簾走出倉庫,修勁身影跨坐上馬背,手中長弓拉開,向營帳那邊射去幾只火箭。

    “呼”一聲熊熊烈火燃起,本就喝得半醉的士兵們頓時方寸大亂,暗夜火光之下,只見成群跑來鉆去,整個營房像翻了天。此時各個穿的都是一樣的服裝,cao的都是一樣的漢話,哪里還能分辨得清蕭孑一行人到底在哪里。

    “走!出關?!笔掓菝蛑〈?,鳳眸回望了營房一眼,似斂下一絲甚么繾綣,扯緊韁繩便望更西邊的方向去也。

    黑暗中的倉庫也漸漸起火,蕪姜咳嗽著,拼命拽著身上新換的衣袍。一名受傷的士兵緊咬牙關,抱住她的腳不肯松手:“你、你、你你是……你不能走……”

    好容易才挑得一雙合腳的棉靴,蕪姜可舍不得被他拽走,無奈之下只得用缸子在他的腦門一砸:“我、我、我我是你奶奶!”

    “咚!”士兵兩眼一翻,頓時昏死在柜子旁。

    眼見得蕭孑已經快要沒了影子,蕪姜趕緊跨上弓箭,抱起一袋米,緊隨在他的隊伍后面沖了出去。

    “駕!”暗夜下少女的纖影在馬背上顛簸,轉瞬即逝。

    ~~~*~~~*~~~

    天漸大亮,塞外的風景天茫地闊,只叫人心情明朗。不費一兵一卒便出了關,大家都很高興,一路上哼著軍歌,說說笑笑。

    黑熊馱著米,走得最慢。他走在隊伍的最末頭,怎生走著走著,總覺得背后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跟,黑青青的一小團,忽然轉過頭一看,卻又什么也看不見。

    頻頻回頭張望。

    徐英最是與他冤家,看得不耐煩:“黑熊,你他媽在看什么呢?”

    黑熊愕然回過頭來:“嘿,你可聽見后面有馬蹄子噔噔,像索魂一樣。該不會是那個小妞又回來了吧?昨晚上闖關的時候,我就老感覺背后有個影子隨著?!?/br>
    自從蕪姜一走,再沒人替自己煎藥了,也沒人兇巴巴地對自己說:“嘿,再用冷水洗臉,你就等著咳成肺癆吧?!?/br>
    徐英聽完,神色一黯:“神神叨叨,她要是肯回來,當初就不會寧愿光著腳,天不亮就跑去找慕容煜?!?/br>
    一時眾將士都有些沉默,早幾天蕪姜剛走,大伙兒心中惆悵,盡揀著損人的話圖個一時痛快。這會兒出了關,心情疏解,忽然又想起那八卦谷里與她朝夕相處的熱鬧融融了。

    隊伍里多個女人到底不一樣啊。

    不曉得誰咕噥一句:“聽說慕容煜賣完家當,還完虧空只剩下三個數。那小白臉除了擺闊場,連劈根柴都不會,跟著他連給他自個買衣裳的錢都不夠,更別說會像將軍這般的寵慣她?!?/br>
    “得,只怪她沒福分。就憑咱將軍的樣貌與身家,找啥樣的不行,回頭再搶一個壓寨的回來便是?!庇肿晕覍捨?。

    蕭孑不動聲色地聽著,只是不予回應。

    其實這一路他都走得很慢,每個地方都故意停宿一晚,可是那只小辣椒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他原還存一絲僥幸,篤定她離不開自己,然而現下出了關,后退再無路,終究是有些死心了。

    實在想象不出,到底要有多么大的定力,才可以在自己即將沖破她那道膜的時候,硬生生逼迫自己退出來。不是都說女人是水做的么,疼一疼就化了?她花蕪姜倒是超乎尋常的狠。

    天地間蒼茫遼遠,蕭孑仰頭望著天空,算了,當做上輩子欠過她一筆債,用這八年的牽累、幾個月的身心俱疲還了她,自此以后再無惦記。

    他這么想著,便把掛在馬鞍上的兩只小粉鞋扯下來,扔去了路邊。

    “不過是一場曇花一綻的做戲,總提她做甚么?駕——”

    一道清勁身影轉瞬便駛去百米開外。

    山道的轉角處,蕪姜咬著唇兒在背后慢騰騰打馬,見他們拐個彎又沒了影子,連忙加緊尾隨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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