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蕭孑只覺哪里隱隱又升出一團火焰,說不要看、不要看,怎生得眼睛卻挪不動地方。 “你想讓我看哪里?”他喑啞著嗓子,違背了進門的初衷。 蕪姜白了他一眼,心里慌亂亂的,其實也怕他走過來,便把胸脯兒稍稍往前迎了迎:“先不給你看,你先說我還平不平了?” “???……還好。還不算太平?!笔掓荽瓜碌氖中挠至晳T性地空捻了一把。真是記仇,說她一句惦記這許多天,最好別再問出什么更過分的話。 蕪姜審量了蕭孑好半天,但見他眼睛定在自己胸口移不開,這才終于解氣道:“那就放你出去吧,今后可不許再說我??!我可告訴你,我這幾天都不準備讓你碰我,你最好給我收斂點,別被我發現你再出什么幺蛾子,小心我阿耶看見了要打人的?!?/br> 說著拾起一顆枕頭就砸過去。 那隱在簾布下的沃美逢迎著她的動作,將那美麗線條嬌盈盈勾勒……他想到明日凌晨就要離開,或許再相見一切便天人各異。驀地便扯過她的枕頭把她往懷中一撈,就勢仰躺在身后的小床上:“可惡,吃過我的味道就是我的人了。便是今后討厭我,你也須得給我記住這一段!” 那薄薄簾布把人無隙包裹,蕪姜察覺到了他某個陌生之處的變化,一瞬間只覺得心跳怦怦然,耳畔又聽不清聲了。待還不曉得什么意思,那精致薄唇便在她眉尖用力一啄,他人已經繾著清風出去了。 戒食在門外張頭張腦,看見師哥臉色青沉沉地走出來,連忙抬頭去看天。 蕭孑走過去,狠狠踹了他一腳:“聽著,我的女人,再敢偷看要你小子命!” ~~~*~~~*~~~ 妲安傍晚的時候叫侍衛送來兩袋白米、還有一小荷包碎銀,說是她阿爸賞賜下來的,感謝阿耶先前勸動了恁多的族人。 頭人的獎賞可是家里的大榮耀,阿娘高興得不得了,從女巫那里回來就用白米蒸了一鍋香nongnong的米飯,等著阿耶回來一塊兒吃。 夜色漸漸昏暗,天空中烏鴉發出凄厲的長啼。天一黑狼群就要出沒了,它們要趕在冬天來臨前儲備更多的糧食,外出的人們紛紛三三兩兩歸家,寨子口行人蹤跡漸無。 后來怎生忽然刮起了大風,風把屋蓬吹得撲簌簌亂響,那“嗚呼”的鬼哭狼嚎聲只聽得人心怵發慌。菜涼了又熱,但是阿耶依然沒有回來。戒食望著桌子上的美食,頻頻欲動著筷子,都被蕪姜一巴掌拍開。 “天神保佑,天神保佑……”阿娘一直念著神靈的名字,婦人眼角的魚尾紋蹙著一線。 蕪姜打開門,但見門外已都被颶風吹得看不清路,院子里的柵欄被晃得咔咔大響,像立刻就要粉身碎骨一般。 從前阿耶出寨子,天黑前總能趕回來,這還是頭一回這樣晚歸。蕪姜心里惶惶地不踏實,便套上皮帽叫蕭孑和自己出去找。 柳條兒的嬌小身段步入風中,烈風把她裙裾飛揚,似乎稍用力就能將她刮跑。蕭孑想起下午看見蕪姜裙后的三兩點殷紅,便伸手把她攔截:“你身體不適,我自己去就可以?!?/br> 那鳳眸濯濯,平日里高冷愛裝,這會兒語氣竟是溫柔。蕪姜想起他在閨房里那般與自己無隙相擁,怎生得臉兒又紅,原來后來沒動她,是因為曉得她不便。 蕪姜就抱著小白狐道:“小歸可是你撿回來的小閨女,這次你要是去了不回來,我就把她殺了曬成rou干!” 曉得她心里在擔心他,嘴上又忍不住開始碎碎念。蕭孑蹙著眉宇聽,竟也似拓烈般聽出點味道。從屋角取過阿耶的彎刀扎在腰帶上,又挎上一把長弓。 戒食一邊小跑著跟進破草屋,一邊齜牙低聲威脅:“師哥,你可不能先跑了!你要是敢跑掉,我還是那句話,你就等著在京城讓你爹看到兒媳婦吧!” 蕭孑瞪了他一眼,本來未曾想到甚么,但聽此一言,反倒卻把那通關文牒往胸口悄然一掖,冥冥之中自己也說不出來原因。 從馬廄里牽出蕪姜的棗紅駿馬,見她眼目濯濯,那嬌嫩小臉蛋上寫滿憂慮。只覺得心底哪里莫名一軟,認真地把她凝看一眼:“傻妞,這樣怕我不回來,那你現在就可以把它曬成rou干!” “駕——”,話音未落,人已風一般駛進了夜色之中。 那颶風烈烈,把他青色衣袍隨風勁舞,明明是句玩笑話,怎生得像半真半假去了不歸。蕪姜隨著蕭孑小跑了幾步,但見再看不到他影兒,這才愣怔怔地走了回來。 ☆、『第二六回』雁關 夜幕下的曠野黃沙飛揚,彌漫的塵土將人眼界昏蒙,看不清前方路。那呼嘯的颶風擦過耳畔,依稀送來幾聲幽長的狼嚎。黑暗里像隱藏著甚么惡鬼邪崇,駿馬在混沌中跋涉,便顯得異常不安,頻頻退縮著想要往寨子里回去。 “駕——”蕭孑緊攥住韁繩,修勁雙腿用力扣緊馬腹。這也許是他最后為她做一件事,冥冥之中只想要幫她辦好。 微睨著鳳眸打量前方,但見那空曠處似有一匹老馬低著頭,正孤單單在原地打轉,便揚起馬鞭往前方趕去。 隔著老馬百米外的空坳下擺著一張狐皮大椅,慕容煜正慵懶靠坐在椅上半醒半寐。今夜畫了眉,眉梢蜿蜒出去一抹紅,清逸身軀著一襲酡紅修身圓領袍,墨黑長發也用紅玉冠輕束。一幕透明紗罩將他與夜色隔開,那紗罩頂棚點一盞黃燈,昏昏幽幽,使他看上去美得就像是一朵妖蓮。能魅人魂魄。 要與老仇人見面,想必是心情極愜意的,才能穿得這樣炫目。 愛妾旖旎在他懷里,看著他娓娓輕揚的嘴角,忍不住嘟起艷唇想親他。 然而才嘟起來,就被他用老烏鴉毛扇子隔開,厭煩道:“太膩,去擦干凈了再來?!?/br> 上一回沒涂紅,又說自己太素,分明就是不想親嘛。 這樣的美色,每天只能干瞪眼而不能近身,那艷妾不由掃興,便探身到紗罩外道:“都給我看看可有動靜過來?那老東西都快被風吹斷氣了,人怎么還沒影兒?!?/br> 心里卻巴不得那個俊逸將軍不要來,他但要一來,今后主上哪還有甚么閑心搭理姐妹二個。 “喔嗚—— 她的領口開得甚低,這水蛇腰兒一俯,里頭兩陀灃滿的美物趁機耷垂下來,引得紗罩外幾十條餓狼伸長舌頭直流口水。 侍衛們不敢抬頭看,低頭拱手應了聲:“是!” 也就只能從這些人畜身上找找存在感了,那美妾又吃吃笑著藏回紗罩,趴在慕容煜淡香的胸膛里勾弄衣角。 慕容煜諷弄地勾著嘴角不說話,一雙媚長的狐貍眸兒透過紗罩,望向在風沙中垂死昏迷的半老漢子。 聽說姓蕭的與這老家伙的閨女出雙入對、形影不離,困住他就一定能把兩個人引出來,且不影響到其他族人與首領的聲譽。 呵~這倒正中慕容煜的下懷—— 慕容煜本也不想把動靜弄得太大,否則就不必去找首領私下討人。倘若梁皇當真信了蕭孑已死,那自是最好,正好留下來給他慢慢折磨。他要把他削成人彘塞進甕里,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要叫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怎么折磨他的那個小女人……親過是???是不是還弄過她的身體?他蕭孑弄過她哪里,他慕容煜就一樣也要折磨她哪里,玩夠了再送去梁國換七座城池。 梁皇那個老澀鬼,一個小美人值七座城,比殺他蕭孑一條性命可值錢不少,只怕父皇與大皇兄會更加高興。 想到這兒,慕容煜不由欣欣然彈開老烏鴉毛小扇——“咯噔咯噔”,聽到不遠處隱隱傳來腳步聲。 “主上,人來了?!笔绦l在紗罩外低聲稟報。 慕容煜微一瞇眼,便看到蕭孑駕著一匹棗色駿馬由遠及近。許多日不見,他看起來傷好得差不多,一襲青布長袍在夜風中飛揚,身影俊武清頎,每一回看見都叫人心里恨得癢癢。 天底下的男兒,論美貌就他能與自己相媲美,然而他卻視自己如無物。從前他身邊沒人便罷,以為他天生無情無義。但后來他卻用指尖滑過一個小美妞的唇,眼目中充滿糾結而隱忍的渴望……那渴望真叫慕容煜看了想殺人。 慕容煜便叫人把紗罩垂下:“都仔細盯著,等他一到死老頭的跟前,就給本王放蒼龍衣!” 那蒼龍衣乃是慕容煜花了大價錢從苗人之處所得,用蛇皮制成的天羅地網,只待目標入網,便能立刻像活蛇一般迅速遁爬,將人攀縛擰纏、逃無可逃。 “主上對蕭將軍可真是不薄啊~~不是說和那小妞出來進去都成雙成對???怎么這會兒就他一個出現?”愛妾蠕著無骨的身子。 慕容煜嫌惡地把她推開,待睇見蕭孑身后空空……也不是次次成雙成對嘛,心緒不由略微紓解。捏著女人的下巴:“你要是哪天背叛了本王,本王便讓你也穿穿那張蛇皮……都給我閉嘴,倘若打草驚蛇,今夜要你們一個個好看!” 他說得陰狠,那愛妾想起剛才哈腰勾引侍衛的一幕,連忙不情不愿地把胸兜往上拉:“是?!?/br> 蕭孑一路打馬過來,明明周遭風聲肆虐,怎么卻覺莫名安靜得詭異??匆姷厣咸芍鴤€半老漢子,腰背上滲著血,看出來是蕪姜的阿耶,連忙跳下馬準備過去:“鄔德伯?” “不要……不要過來……”阿耶沙啞地張了張嘴。似乎很是吃力,頭墊在土里都抬不起來,只是麻木地晃著手掌。 蕭孑聽不明,正待要彎腰去扶,卻聽耳畔忽起“窸窣”聲響,但見那二十米開外一片斑斕的蛇皮正沿地表迅速鋪張而來。他斂眉端看,這才看到暗坳里隱匿的黃燈。那黃燈下一名俊美男子著通身妖紅,正用扇子半遮著顏面側對自己……從小都是這樣,愛看又不屑看的。 一下便知又是慕容煜的詭計。該死,果然那小妞領回的貨郎是他派來的探子。 “駕!”蕭孑迅速把阿耶放到老馬上,狠抽了一下馬背,自己便縱身躍上馬兒往另一個方向馳去。 “哎呀,又被他跑了,這么狡猾~~”愛妾嘴上如是說,心里其實隱隱有些得意。 慕容煜冷橫了她一眼,撩開袍擺從狐皮大椅上坐起:“可惡,這老家伙根本沒暈……都給我立刻去追,給本王抓活的!” 他一離開,他便敢走出來,那清逸身軀站在黑暗曠野里,絕美得像是一朵妖蓮。 “喔嗚——”幾十條蓄養的餓狼頓時刷地沖出去,在暗夜下猶如地獄鬼獸般,齜著尖長的牙齒咆哮而來。 身后追兵飛趕,冷箭如風般擦過耳際,蕭孑奮力往前打馬。肋骨才痊愈不久的傷口因著力道,隱隱溢開疼痛,驀地讓他想起那日挾持蕪姜的一幕。 怎生那樣惱人疼呢,被他無意識地捻緊在懷里,像個不怕死的小辣椒,一邊逃命一邊不忘咬他的手腕——“放開我!你這個壞家伙,你要把我連累死了!”——若非傷口涌血不止,差點兒都要把她拋下馬背。 呵……這會兒只怕還在別雁坡等他回去,幻想著三天后想做他的小新娘。 他想起她下午氣羞羞裹著布簾兒勾引他,想起那簾布下少女毫無遮掩的曼妙……其實后來他都看見了。他把她撲在床上,那簾布把二人無隙裹纏。他看見了她鮮美的嬌紅,美好得讓他恨不得一口吞咬下去。其實也曾不止一次想過豁出去把她帶在身邊,然而此時已不可能再回頭——性命危懸在一線之間,回去就是死路一條! “駕——”蕭孑最后遙遙望了一眼別雁坡的方向,閉起眼睛,一狠心往雁門關方向頭也不回地馳去。 …… 一個多時辰后,慕容煜一瘸一拐地走出紗罩外,手上一柄鐵假手煽不停:“又把人跟跑了,都去給本王吞沙子!” 那狹長狐貍眸中透射出陰光,叫人看了不由渾身打顫。 “是……”清俊的侍衛們在蒼茫天際下跪成一排,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挨過去。 天空露出魚肚白,雁門關大清早來了一名騎馬的入關客。著一襲交領青布長袍,墨黑長發披散在寬肩后,頭上一頂斗笠壓得甚低,看不清臉顏,只看見一方棱角分明的精致薄唇。 那修勁指骨握著馬韁,并不出聲言語,然而周身的氣場卻不由衷地叫人刮目。 “哪兒來的?通關文牒亮出來看看!”有士兵走過來要盤查。 不過短短一個多月,連守關的士兵都被換了新面孔。呵,那狗皇帝倒是打得一手精算盤。 蕭孑從袖中掏出文牒,看了不遠處的張嵇一眼。 張嵇會意走過來:“我看看?!甭月砸挥[,便揮揮手讓過去。 “將軍路上小心?!甭曇羯醯?,眼角天生往上斜。 蕭孑凝眉頷首,囑咐一句:“別雁坡,小心慕容煜報復?!?/br> 言畢喝一聲“駕——”,風蕭蕭兮往中原方向回去。 項子肅不見了。 那天晚上風停后,蕪姜一直站在草檐下等,從天空魚肚白等到了天亮,又到第二日黎明,蕪姜都沒有等到他。一開始還以為是不是在路上耽擱,但是當第二天傍晚,外出的族人把滿身血污的阿耶和老馬牽回來,子肅也還是沒有出現,蕪姜就知道他這次是真的走了。 他在她已經對他不抱希望、并且泰然說服自己接受他離開的時候,突然又回來;然后又在她真的以為他不會走了,滿心盼望著與他成親的時候,又一句話不說地隱匿去。 蕪姜挺恨蕭孑的。 她想,他頂頂好永遠不要在她的世界里再出現。 以為他不會走了,滿心盼望著與他成親的時候,又一句話不說地隱匿去。 蕪姜挺恨蕭孑的。 她想,他頂頂好永遠不要在她的世界里再出現。 ☆、『第二七回』婆娑 阿耶受了很重的傷,大夫說他喝醉后從馬上摔下來,把腰子和骨頭都摔了,一直昏迷不醒。他的老馬一向聽話,這些年陪他走過多少路途,不至于會把主人摔下馬。而阿耶更不可能喝得爛醉,還出去給牲畜看病,他對牛羊馬兒如同對待自己的孩子,必不會這樣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