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無中生有,創建了和北衙禁軍權柄交疊的南衙錦衣衛?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手底下的大臣,有一半以上成了他的心腹?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真正扭轉了武氏皇族在外戚面前的劣勢?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把外戚打壓的喘不過氣來,讓外戚對他生了忌憚,漸漸措手不及的反擊? 李孟德猛然回過神來,便是一陣的后怕和越加強烈的恨意。 “武禛,你利用我在先,怎有臉來質問我?我怎能讓你稱心如意,我不快活,便要攪合的你一世不得安!” 落霞與孤鶩齊飛,水天共長天一色。 這便是在慈寧宮前的湖泊水畔常常能看見的景象,安寧祥和,風物如畫。 盛康帝沿著九曲回廊,慢慢的走進慈寧宮,慈寧宮里的布置和別處不同,正殿被改建成了佛堂,大金佛擎天立地,是個龐然大物,人在它的腳下,就是一粒塵埃。 高太后已是滿頭白發了,木魚聲從她的手掌下傳來,梵音清亮透著虔誠。 盛康帝仰頭望向佛臉,不禁淡笑起來,“朕去鳳儀宮看望皇后,朕得仰望她,朕來慈寧宮給母后請安,朕同樣也需仰望,朕的脖子啊都酸了,仿佛得了病,每一次來這兩個地方,都隱隱做疼?!?/br> 慈眉善目的高太后緩緩睜開了眼,一粒一粒的數著手中的菩提珠。 “佛祖是當得起陛下仰望的?!甭暰€蒼老,仿佛布滿塵埃。 盛康帝沒有壓住嗓子眼里的癢感,咳嗽了一聲,淡淡道:“可惜,朕不信佛,求佛無用?!?/br> 高太后捻弄佛珠的手一頓,再度一粒一粒的數,堅定道:“陛下不信佛,怎知佛無用?!?/br> “罷罷罷,朕來此不是和您說這些的。去告訴您身后的那些人,搞出再多的事都不要忘了,朕能封太孫就能廢黜他,你們若是真心想扶持晟燁繼位,就給朕老老實實的蜷著。朕,言盡于此?!?/br> “哀家早已是方外之人,不問塵俗之事,陛下何苦驚擾我這個將死之人?!?/br> “平王不是入宮來了嗎?他既然不是來求見朕的,還是去了哪里?母后?!?/br> 頃刻,高太后手心里的菩提珠串散了,嘩啦啦落成了一片。 盛康帝冷笑,“不打擾母后信佛了,朕還有折子要批閱,改日再來給母后請安?!?/br> 佛,是拈花而笑的佛。通體貼著金箔,陽光從門外照進來,照在佛的頭頂,金光散射。 平王從佛座后面走了出來,本就老態龍鐘的臉,在精神遭到打擊的時候,愈見萎鈍。 “他,知道了,什么時候知道的……”平王惶然四顧。 木魚聲再起,高太后仰首望一眼佛,口里把地藏經念了一遍又一遍。 “你怎么不說話,他知道了什么?你就不擔心嗎?”平王著急道。 “你以后別再來找我了,我也不會再見你。你們的事情,你們開了頭,便自己掃尾吧?!备咛笠活D之后道。 平王越發慌了,背手在后走來走去,“你現在想抽身了?早干什么去了,不覺得太晚了嗎。你先別喪氣,還不至山窮水盡的時候。我再去找虞相商量商量后續的事情?!?/br> 說罷,再度隱匿到佛座身后,消失不見。 佛堂,木魚梵音再起,高太后嘴里低低喃喃著她早已熟讀了千萬遍的地藏經。 觀音庵的客舍在秋風蕭瑟里成了斷壁殘垣,滿地飛灰,燒起大火的那一夜,不幸被牽連的女眷,對此都緘口不言。 觀音庵的主持師太,是一位得道深厚的人,她敞開庵門迎來香客便只是為了普度佛法,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客舍沒了,會有人再建的。 這些客舍原本就不是觀音庵所建,而是許多香客為了自己方便建造的,客舍最初的主人早已死去化歸了塵土。 從始至終,真正的觀音庵也不過是山巔上的那一座土石小庵罷了。 魯國公府,繡樓。 洛瑾瑤盤腿坐在榻上,雙眼呆呆的望著周氏。 周氏不搭理她,自顧自的指揮著碧云秋夢等丫頭擺放陳設。 “把棋盤還放在中間,八角流蘇宮燈正下方。對,好,就是那里。紅薇,來,給你鑰匙,你去庫房里挑一匹碧影紗,這屋的窗紗褪色了,不鮮亮了,重新換上。秋夢,你過來,你識字懂畫,去你們二小姐放寶貝字畫的沉香木大缸里挑一挑,挑幾張有意境的畫來,掛到墻上去。還有喜鵲,你過來……” 細無巨細,周氏都幫洛瑾瑤想到了。 只言片語把一個母親對自己女兒的了解關愛展現的淋漓盡致。 周氏越是這樣,洛瑾瑤越是難以開口。 她就那么呆若木偶的看著所有人忙碌。 周氏讓她從西園搬出來,她就搬出來了,重新又住到了繡樓上,和以前做姑娘時一般無二。 可是阿娘,你能把這屋子還原,你能還原我的心境嗎? 我的心里住了一個人,我無時無刻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為何沒有回來。 他走的時候明明說,讓我等他回來的。 他怎么還不回來。 夫君,你怎么還不回來啊。 阿娘真的打算讓我再嫁了。 你快來搶走我呀。 ☆、第125章 再嫁 今日大朝,上到宰相下至五品的京官都來了,乾清宮里塞不下,臣工的隊伍從乾清宮門口排到了漢白玉龍階之下。 初秋的太陽還烈,四五品的小官都被曬的臉上淌油。 盛康帝從龍椅上下來,手里掐著一堆奏折,當他走到虞相跟前,一折子甩他臉上,“你家的地要不要把朕的上林苑也圈到里頭去?!?/br> 虞相趕緊跪下請罪,口稱不敢。 走至李相跟前,有虞相的前車之鑒,李相趕緊跪了下來。 “你們家的家奴好生的威風,官家小姐也敢強搶,改日是不是要搶到公主頭上。 “微臣不敢?!崩钕嗄樀?。 “不敢,你們敢的很?!笔⒖档郯咽O碌恼圩尤克Φ较旅娴某脊つ樕?。 拿了這些股肱之臣的把柄之后,盛康帝坐回龍椅才又道:“西夏屯兵邊境,蒙古鐵騎南下,再加上江南曝出牽連到省級的大貪污案,陜西大旱,福建澇了,民心動蕩不安。一夜之間,大齊竟冒出這么多問題,是有人想和朕過不起,還是你們平時故意瞞著朕,此番終于按不住了,這才捅出來?蓄謀已久啊?!?/br> “陛下息怒?!北姵脊っ嫔袒?,紛紛叩拜請罪。 氣怒上頭,望著玉階下的臣子們,盛康帝眼前有片刻的黑,黑影籠罩在眼睛上,他心里慌了一下,面上絲毫不顯,只是下意識的扶住了龍把手。 頓了一會兒,等眼前能重新看清人了,才緩著氣道:“三相何在?” “微臣在?!比顺隽?,三種不同的聲音次第應和。 “領著百官,一件一件,給朕捋清楚,列出條陳,今日必須都拿出解決的章程來,有一件完不成的,你們都不必回府享受嬌妻美妾的伺候了,就在朕的乾清宮,跪著趴著躺著,挑燈夜戰?!?/br> “臣遵旨?!比囝I命。 其余大臣也紛紛道:“臣等遵旨?!?/br> “晟燁,你好生聽著,有何好的建議也可以提出來?!?/br> “是的,皇祖父?!?/br> 隨后,察覺出盛康帝微漾的張全便主動來攙扶,主仆二人出得乾清宮,往御花園亭子里來。 “陛下,可要密召劉太醫?” “不必,方才朕是氣的狠了,歇一歇便好了?!?/br> 少頃,便有宮女送上茶來。 盛康帝喝了一口,緩了緩精神,便道:“這會兒,到哪兒了?” 張全心知陛下問的是二皇子的去向,便道:“估摸著時日,應該到邊境了?!?/br> “送他走時,他精神如何,可有什么話留下,一定恨死朕了吧?!笔⒖档塾粲粢粐@。 張全趕緊搖頭,道:“回陛下,沒有。二皇子除了精神不好之外,什么話也不曾說,奴婢看著,二皇子也沒有恨您,二皇子聰明著呢,肯定能想明白,您是為了保他才這么做的?!?/br> 盛康帝不置可否,想了想還挺驕傲,“為了制住他,廢了朕多少精神。還是劉太醫有辦法,他那個藥給朕留著,嗣和不聽話,朕就給他來一下子?!?/br> 想到此處,盛康帝自己樂了。 張全也跟著笑。 片刻,盛康帝又是一嘆,憂慮道:“這次朕把他好不容易長出來的翅膀全給折斷了,你說他還能重新飛起來嗎?” 張全也不敢亂說,掂量著道:“奴婢覺著能。陛下您想,和十年前相比,現在這些事兒又算得上什么。左不過需要幾年,好好養養罷了?!?/br> 盛康帝搖搖頭,“十年前,他傷的是身,而現在他傷的是精氣神。懷著仇恨,他爬起來,漂亮的站到了朕的面前,這是一鼓作氣,而朕卻又親手將他打落塵埃,這是再而三,三而竭。朕怕他再也沒了那股子氣。這個孩子若從此一蹶不振,便是朕毀了他。再見之日,他身上的戾氣怕更重了。朕,還有一怕,怕他走上不歸路,派幾個高手,謹慎的跟著他,別讓他發現?!?/br> 張全猶豫了一下道:“陛下,二皇子蘇醒后,激烈掙扎過,當時是暗衛頭領出馬制服的二皇子,而當時二皇子的雙臂是被鐵鏈綁在背后的?!?/br> 這說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盛康帝略一想便笑了,“武舉時,觀他與虞良奕交手,朕就肯定他一定還藏了實力,故朕想無聲無息的制服他,特地找了劉太醫,讓他用上了藥。沒想到,朕還是低估了朕這個兒子。你們都說晟燁的模樣性子都像朕,其實不然,嗣和最像朕,無論模樣還是性情。不對,刨除他一身的戾氣,他比朕強上許多?!?/br> 想到武嗣和這短短二十幾年來的遭遇,盛康帝苦笑了一下,“朕不如他,朕對不住他?!?/br> 張全別的沒聽出什么味兒來,就有一句話他咂摸出味道來了。 能得陛下一句“朕不如他”,二皇子可就真了不得了。 魯國公府,瑞華堂,華燈燦然。 丫頭們侍立左右,圓桌上已擺放好了美味佳肴,周氏和洛文儒都坐在上首準備用晚膳,洛文儒的右手邊是洛謙和洛瑾瑜,而周氏的左手邊位置卻空空如也。 周氏耐著性子重復著這幾日以來慣常的一句話,“二小姐呢?” 負責喊洛瑾瑤來用膳的綠蘿求救的扯了扯紅薇的袖子。 面對著瀕臨發怒的周氏,紅薇也膽顫啊,但還是站了出來,才要開口,便聽周氏重重放下了筷子。 “用膳吧,孩子們都在跟前呢?!甭逦娜宓?。 周氏深吸一口氣,換了公筷拿起來,給洛謙撰了一條雞腿道:“這是你愛吃的福記燒雞,大伯母專讓人去外頭買來的,多吃點,別讓那臭丫頭擾了咱們用膳的興致。瑾瑜,你也吃,想吃什么就讓丫頭們幫你?!?/br> “多謝大伯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