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戴維深吸一口氣,平復著語氣:“劑量太大了,她會死的……我實在沒有辦法,給她換了我的血,可是我那時不知道近親不可以這樣輸血的——” 黎楚道:“……輸血相關移植物抗宿主???” 戴維以手蓋臉,痛苦地說道:“是,gvhd……是我害了她,我太愚蠢了,那些電視劇都是騙人的,近親輸血風險太大了。她得了這個病不到一周就要死了,根本沒有救,我走投無路,我第一次嘗試了給她換一個陌生人的血,全部血液都換,這樣她才活下來了,可是造血和免疫系統全面崩潰。我必須每周提供兩個完整活人的血液才能……我開始只是偷醫院的血庫,誰知道那些血太多太混雜了,獻血者里面居然能混進艾滋病人!五年前我發現貝拉感染了艾滋的時候我幾乎瘋掉了!我只能……我只能殺人……我想過報仇,更想找治療師,可我都辦不到,我是一個平民出身的契約者,哪個組織會幫助我?我根本都不知道誰暗算了我……我也不在乎報仇了,我只想救女兒,她只要好好活著,其他什么都無所謂。告訴我,你們能救她嗎?” 黎楚簡短有力地說:“能?!?/br> 戴維說:“……好,我相信你,我相信‘王’。我會跟你們走的,但走之前……能不能讓我再看貝拉兩眼?我是一個失敗的父親,沒辦法給她安穩的生活,我只想……在死之前,好好看看她?!?/br> 黎楚同意了。 戴維小心地揮散一道一道血流。伊莎貝爾被鮮血托著來到他面前。 黎楚不去打擾這一對父女,他回過頭,見沈修站在自己身后,看著自己。 黎楚道:“怎么了?” 沈修:“……沒什么?!?/br> 黎楚走過去,說道:“我還挺羨慕他們的,我沒有父母,也感受不到什么父愛。不過,這世上如果有個人肯為誰付出一切的話,估計也只有父母了?!?/br> 沈修淡淡道:“‘你’是有父母的,只是沒有見到過?!?/br> 黎楚道:“……也對。也許他們看見我,會很失望吧?!阌秩绾??有個身為‘王’的兒子,令父想必很驕傲吧?!?/br> 沈修垂下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謝謝你們?!贝骶S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黎楚回頭看去。 電光石火! 那一瞬間,所有的鮮血迸發而沸騰,無數利劍從地面上驟然穿刺出來,猝不及防間,黎楚單手支地,向身后翻滾。 沈修的氣場瞬間鋪展開來,利劍發出巨響,紛紛折斷。 眼前的血池瞬間涌出數不盡的鮮血支流,如同強壯的觸手一般向兩人掃來。 沈修冷哼一聲,一手向前,將滔天巨浪阻擋在半米之外。 一切動作快如閃電,黎楚剛剛落地,他低頭看了一眼,左手手臂上,有一個不超過兩厘米的傷口。 血海中慢慢凸出一道人形,戴維冷冷道:“我很想感激你們,但是我忽然發現,我果然還是太蠢了。契約者都是不值得信任的存在,你說你是‘王’,我也不信!停手吧!你的同伴剛才受了傷?!?/br> 黎楚站起身,聽見戴維毫無感情的無機質的聲音,心里閃過一個念頭:“伴生”關系回復了! 交換rou體換取的“交頸”時間一過,戴維的一切情緒感知,又被冥冥之中的契約共生規則給抽走了,他不再是為了女兒而痛哭懊悔的老父親,而又成為了一個殺伐決斷、殘忍虐殺無辜少女的殺戮機器。 契約者就是如此可悲的存在。 戴維峻聲道:“你的同伴被我控制的血刺傷,現在他隨時可能感染里面的艾滋病。想救他,可以,但我會跟著你,讓那個治療師先救伊莎貝爾,否則——” 沈修皺眉,但沒有回頭去看身后的黎楚。 黎楚眼中散發著博伊德光,他說道:“假的。這里的血都是為給伊莎貝爾輸送的干凈血液,根本沒有艾滋病?!?/br> 戴維冷哼道:“你確實很聰明!我了解為什么他會帶著你來戰斗。但是,你別忘了我是‘牧血人’,你的身體里只要有一絲不屬于你的血,我就可以控制它,穿破你的肺腑,讓你死得很痛苦!” “也是假的?!崩璩瓜率?,一道血液從他的手臂內側流淌下來,從指尖滴落下去,“剛才還有,但是,我現在已經將它給排出了?!?/br> 戴維:“可惡!” “沒有人會幫助我,也沒有人有資格憐憫我!只有血,是我的臣民,我的世界!” 下一刻,血潮再起! 在轟隆的聲音中,一切都解體,頭頂地面完全打穿,然而露出的一絲天空很快被鋪天蓋地的血色給遮掩了! 整座宮殿都化為了液體,在沈修和黎楚身側飛速的旋轉。血海中如同起了漩渦,將兩人向內卷入,只要有一絲破綻,戴維就能夠化出無數觸手,將兩人粉身碎骨! 沈修終于開口說話了,他說:“你不該在我的面前傷人?!疑頌椤酢?,本就不需要證明什么?!?/br> 他抬起頭,從眉心到發梢,都開始漫溢出極其精煉的精神力量。 博伊德光驟然從血海之中爆發出來! 這世界仿佛有一瞬間的靜謐無聲,黎楚耳畔只聽到一聲嗡然輕響,接著大片大片的光芒都被吞噬,一切事物都失去色彩,一切物質都沒有存在感,在這極其可怕的單調感中,忽然閃現了一點細小的光—— 那光只有針尖大小,然而有如時鐘一般一圈圈向外擴散出脈沖般的光暈,它在幾秒內忽然一漲,變成豆大的圓斑,隨即從中心處,暴露出了一點如深淵一般的黑色。 深不可測,又毀天滅地的黑暗! 在那黑暗的邊緣處,便爆發出了極為驚人的博伊德光,這光仿佛象征著毀滅的神明,向外輻射出無盡的威能! 黎楚心知在這樣強度的光下會使眼睛受到傷害,只能背過身緊閉雙目、雙手竭力遮擋,然而依然一片光亮灼目。 直到一只屬于沈修的手,輕輕遮擋在眼前。 最后的光芒一閃。 一切寂靜,血潮消散無蹤。 原地只余下一個方圓百米的深坑,周圍的道路都是道道溝壑縱橫交錯,路面上一切都仿佛經歷千年光陰般化為沙土,融化的柏油往豁口下滲漏。深坑中,只有寥寥幾灘血泊。 戴維失去了下半身,上半截身體在一片碎屑中竭力爬行,原地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他忘記了自己還能控制血液,甚至忘記自己快要死了。 伊莎貝爾落在廢墟中,沈修沒有殺她。 戴維用手肘在地上爬行,直到無力再支起身體,就以手指摳動泥土,指甲全部都翻開,指尖變成白骨,終于小心地,輕輕碰了碰伊莎貝爾的臉頰。 伊莎貝爾咳了一聲,失去溫暖的血池包裹,冷得瑟瑟發抖,虛弱地被迫醒來,茫然看向戴維。 戴維白骨森森的指尖輕輕碰到了她,血液沾上了干凈無暇的臉。 戴維驚惶地伸出手,想為她擦去這點血跡。 ——這骯臟而罪惡的、屬于她父親的血…… 伊莎貝爾小心地伸出手,握住了父親的手,茫然呼喚道:“……爸爸?” 戴維疲倦地閉上眼睛,一聲嗟長的嘆息。 “對不起……貝拉……爸爸不能……給你……更多了……” 十一年又七個月前,那個裹在襁褓里,皺巴巴的還在哭泣的孩子。 抱起她的時候,心里就產生了一生都用不完的勇氣,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情,唯一想得到的,大概就是這一句“爸爸”而已。 我發誓會以我全部的骨血和魂靈來愛她。我多想讓她一生,都是幸福的公主殿下…… ……這是我的……女兒啊…… ☆、第9章 黎楚半跪在地,痛苦地深呼吸著。 汗水從他額頭滴落下來,他緊握著雙拳,兩手近乎痙攣,只能徒勞發出微弱的呻、吟。 沈修怔了一瞬,立刻小心地壓制住他,防止他自傷,同時拉開他的衣服,檢查他有沒有受傷。 但沒有傷口。 黎楚牢牢抓著他的手腕,咬牙隱忍道:“……戰痛……” 戰痛,是“伴生”關系中,對共生者而言最痛苦的一條。 契約者發動能力時,根據力度的強弱,會使共生者產生不同程度的疼痛,這種疼痛不作用于生理,即使黎楚也無法將之忽視。 唯有通過交換體、液,才有可能減緩痛苦。 但是根據交換程度的不同,能減緩的程度也不同。 不久前他們的那個吻,還不足以抵消沈修剛才高強度發動能力時產生的戰痛。 沈修明白過來,便毫不猶豫地挽起袖子,在自己掌心劃出一道傷口。 剛才黎楚被戴維攻擊時受了一點小傷,但已經不再流血。沈修只得在黎楚掌心也劃出一道相似的傷口,繼而將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 十指交握,血液相纏。 黎楚仰頭看著沈修,深深的琥珀色瞳仁因為痛苦而略微擴散。 沈修看著這對眼眸,許久后緩緩俯身,輕輕吻住了他。 黎楚閉上眼。胸口處還感受著他帶來的疼痛,掌心里還流淌著他的鮮血,舌尖已經感受到他熾烈的溫度。 這場令人疲憊的漫長追逐戰,到此時此刻,終于算是完結了。 血流了一地,不遠處十一歲的伊莎貝爾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伊莎貝爾茫然道:“你們……是誰?” 她的契約者死了,她成為了普通人類,并失去了一切相關的記憶。 黎楚嘆了口氣,慢慢站起身,放開沈修的手掌,緩緩道:“該回去了?!?/br> sgra的情報員馬可總是神通廣大,因為戰斗結束之后,他便立刻給了司機指示。 當沈修、黎楚和伊莎貝爾回到路邊時,來接他們的車便剛好駛了過來。 司機姑娘停在路上,一探頭,看見中間一個天坑一般的空洞,嚇得都不敢說話,連連回頭去看沈修和黎楚,附帶著十分好奇地去瞅伊莎貝爾。 伊莎貝爾縮在角落里,因為十分沒有安全感,而雙手抱著膝,怯生生看著幾人。 沈修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接通電話,那一頭是薩拉。 在他交談的時候,黎楚見伊莎貝爾縮在一角,看起來有些冷,便遞給她一件外套。 伊莎貝爾睜大眼睛看黎楚,像一只迷茫的幼鹿,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和弱小生命的警覺。 黎楚又替她輕輕抹去了臉上最后一抹血跡。 伊莎貝爾仿佛從這動作中汲取了一絲溫柔,她看看面前英俊優雅的男人,不由問道:“你們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小姑娘的問題令黎楚想了想,最后說道:“我們是來找你爸爸的?!?/br> 伊莎貝爾問道:“那你們找到我爸爸了嗎?” “找到了,”黎楚溫和道,“他說,讓我們代替他,送你去看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