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家三口上了車。

    小海沒有再去追。

    再追，就真的成了死皮賴臉了。

    ……

    陶叔剛剛買了新車。

    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滿城嘚瑟的時候。

    所以哪怕在小區里面應該減速慢行。

    他也是把油門踩得很大。

    絲毫沒有顧忌。

    在倒車的時候，車尾直接把路邊的一個垃圾桶給掃倒了。

    倒了就倒了。

    不會去管，寶馬越野車揚長而去。

    垃圾桶倒了。

    從里面掉出來了很多的東西。

    有床單、被罩和枕巾。

    都是很新的。

    不用問，就是陶家扔的。

    之前那個陶叔說了，在小海離開之后。

    他們嫌棄小海身上臟，怕小海的身上有虱子，于是把小海用過的東西都扔了。

    還在屋里消了毒。

    侮辱，絕對的侮辱。

    不只是這么說了，還這么做了。

    除了侮辱，還是偏見。

    因為干凈不干凈，與有錢沒錢沒有關系。

    有錢沒錢，只與衣服的貴賤有關系。

    我之前在家政公司當保姆的時候。

    聽人說過，有很多在外面看著衣冠楚楚、一身名牌、人模狗樣的有錢人。

    其實家里面臟亂得像豬窩。

    點的外賣包裝，剩飯剩菜堆在一起，都生蟑螂了，還不扔。

    惡心的，連最能吃苦的農村人都下不去手。

    但同時，很多山里人，哪怕是衣服打著補丁，哪怕家里面一件值錢的擺設都沒有。

    但也是衣服洗得干干凈凈，家里面規整得井井有條。

    況且。

    這個世界上，最臟的不是衣服，不是環境。

    而是人心。

    有的人，哪怕外表再一塵不染，但內心卻已經污穢不堪得如同一個廁所。

    噴再多的法國香水，都遮不住他們身上的人渣味。

    ……

    床單、被罩這些我們看到了都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的。

    除了……

    除了從里面還掉出來一個布娃娃。

    我們都記得，這個布娃娃，是當初小海在離開陶家時，送給陶璐璐的禮物。

    用他的零花錢買的。

    當然不貴，只有幾十塊錢。

    但卻應該是這個孩子送給別人最貴的禮物了。

    他很珍惜。

    當時陶家人也表現得很珍惜，很感動。

    然后，隨手就扔在了垃圾桶里面。

    毫不在意。

    我覺得，把這個布娃娃扔到了垃圾桶里面。

    可能比陶家人十句、百句、千句的侮辱與嘲諷，更讓小海覺得難堪，覺得受傷。

    布娃娃在垃圾桶里面扔了這么長的時間。

    一定是被弄得很臟了。

    小海蹲在地上，用手在拍打布娃娃上面的灰塵與污垢。

    我看到，甚至還拿自己的衣服去擦。

    “去吧，帶他回家?！蔽覍虾Ｕf。

    我覺得火候已經差不多了。

    老海早就等著我的這一句話了。

    他大步沖過去，一下子把小海手里的那個臟娃娃給搶了過來。

    氣憤得直接摔在了地上。

    大聲說：“小海！走！我們回家！我們不在這里受這樣的氣！”

    他的聲音在發顫。

    那是內心極大的憤怒、悲憤。

    無法言說的悲傷。

    小海抬頭，看到了父親：“爸，你怎么來這了？”

    “你說我怎么來這里的？你離家出走，知道家里面多……”

    老海氣得想咆哮。

    想罵幾句小海怎么這么不懂事。

    但是話說了一半，還是頓住了。

    因為今天這個孩子已經受了太多的冷落、斥責與委屈。

    他這個當爹的，不忍心再說什么了。

    于是只能去拉小海的手。

    要帶走。

    哪知道卻被小海一下子甩開了。

    “爸，我不走，我不回家?！?/br>
    “還不回家？剛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你都被人糟踐成什么樣子了？我們是窮，但我們也是有尊嚴的，有骨氣的！我們不能這樣沒臉地求人家可憐！”老海大吼。

    我想老海本來不想在小海面前，提到剛才他遇到的難堪事。

    他是怎么被陶家的人羞辱的。

    想給孩子留一些臉面。

    但小海還是不肯回家。

    如此冥頑不靈，實在是讓老海忍不住了。

    只能說了出來。

    我和溫紹年也走了過來。

    我看到，聽到父親的話后。

    小海的臉色有一瞬間的慘白。

    但他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顯示出了內心的執拗與倔強。

    “爸，是，剛才我確實很丟臉，被人當成乞丐一樣趕出來，但我不覺得有什么傷自尊的。因為窮就是最大的恥辱，窮人是不配談自尊的。我現在已經明白了，我不會再去找陶家了，但我也不想回家。家里面太窮了，我看不到一點的希望?！?/br>
    經過剛才的打擊。

    我明顯感到，小海說話辦事，似乎是成熟了一些。

    可能人就是要在挫折中成長吧？

    “可你留在這里，你能去哪？還不是被人欺負和嘲笑么？”老海恨鐵不成鋼地問。

    小海居然笑了。

    “被人嘲笑怎么了？我覺得這是應該的，誰讓我們窮呢？窮就是罪過，就活該被人看不起。我要留在這里，我要想辦法讓人不再嘲笑我。但是我要是回到家里，固然是沒人笑話我了，甚至還有人夸我有出息，學習好，但那又有什么用？除非我一輩子都躲在那個窮鄉僻壤里面，否則我什么時候出來，什么時候還是別人笑話的對象?！?/br>
    小海像是下了一個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