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掛了電話。

    她脫下了鞋子。

    開始從山崖上往下爬。

    已經等不及那些人都來了，現在嚴麗群就要自己下去看個究竟。

    從這里到下面，有大概30多米的落差。

    好在不是那種直上直下的陡峭懸崖，而是有一定的坡度。

    并且因為這里水量豐富，所以在巖壁上，還生長著很多的植物、樹木。

    可以讓人利用巖縫、樹枝來借力，可以緩慢地從上面下到崖底的河邊。

    但真的在上面往下爬行，也是很困難和危險的。

    一個不注意，手沒有抓牢或者腳踩空了。

    那整個人也就掉下去了。

    但此時的嚴麗群早就不顧什么危險。

    更完全沒有把被巖石、荊棘和樹枝劃破的臉、脖子和手上的傷放在心上。

    繼續執拗地往下爬。

    這個時候，聞訊而來的人們趕到了。

    還有前面景區的工作人員。

    他們剛到的時候，在瀑布邊上根本看不到一個人影。

    以至于有人還以為是嚴麗群在惡作劇呢。

    但有人眼尖，先是看到了崖邊破碎的欄桿。

    驚呼：“欄桿碎了，好像有人掉下去了！”

    然后，就有人發現了在巖壁上，像是壁虎一樣往下爬的嚴麗群。

    “嚴工在這呢！”

    ……

    整個景區都震動了。

    接著，臨近的整個縣、市都震動了。

    巡捕車、救護車、消防車，來了一輛又一輛。

    全副武裝，帶著全套救援設備的消防隊員們下了車。

    開始利用繩索，迅速地進行高空速降。

    與此同時，還有另外一隊人馬，繞路，從另外一個方向，直接撲向了崖底。

    這是在救人！

    時間就是生命！

    效率可能帶來奇跡！

    除了這些專業人員外，不論是一起來的，還是其他不認識的游客。

    也都主動繞路來到了懸崖下面，跟著一起尋找。

    人多力量大。

    每個人的心情都是一樣的。

    都想要快點找到這個叫陳丹的女孩。

    有的人眼圈都紅了。

    因為這個女孩實在是太讓人感動了。

    而那些知道內情的，知道陳丹與嚴麗群關系的人。

    就更是感慨不已。

    什么是以怨報德？

    陳丹這就是真正的以怨報德！

    多好的女孩啊，你可千萬不要出事！

    但……

    三個小時過去了。

    五個小時過去了。

    一天過去了。

    山谷上黑了下來。

    現場臨時接起的巨大電源，把整個山谷照射得如同白晝一樣。

    還是沒有找到陳丹的蹤跡。

    不論是崖壁上，草叢上還是河邊、河里。

    都沒有找到陳丹。

    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一個好消息。

    找不到人，總比找到一具尸體要好得多。

    但人去哪了呢？

    會不會永遠都找不到了呢？

    當然，現在最大的可能就是，陳丹從崖上掉下來之后，直接掉進了河里。

    然后被水流沖走了。

    生死不知。

    所以在搜救隊崖底下尋找陳丹的同時。

    也有人駕駛著沖鋒舟順溜而下，一路尋找去了。

    只是難度真的很大。

    因為水流很大，很急。

    越往下，越有很多的支流匯入。

    很難確定一個明確的方向。

    “老嚴，休息一下吧?！?/br>
    “老嚴，過來坐坐?！?/br>
    “老嚴……”

    同來的人在勸著嚴麗群。

    但她充耳不聞，眼見著崖底實在是找不到。

    于是也要順著河流去下游尋找。

    只是現在嚴麗群的模樣實在是狼狽、凄慘到了極點。

    披頭散發。

    身上的衣服在往下爬的時候，都被撕破成了一條一條。

    臉上、身上都是血。

    然后和泥土、汗水混合在了一起。

    搞得臉上都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

    最開始，當一起來的同事、鄰居知道了陳丹是因為救嚴麗群而墜崖時。

    都對嚴麗群很是氣憤。

    覺得陳丹都是被這個神經病害死的。

    要不是她一意孤行來后山，會出這樣的事情么？

    “都怪她，自己作，可勁作，終于作出事情了！”

    “是啊，我看她就不是好嘚瑟！”

    “呵呵，這下應該滿意了吧？這么好的女孩終于被她害死了?！?/br>
    “以后不知道會不會做噩夢？”

    除了對嚴麗群眾口一詞的指責外。

    甚至還有陰謀論者在懷疑。

    陳丹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了。

    到底是意外？

    是為了救嚴麗群失足了？

    還是被這個嚴麗群給推下去的？

    畢竟這個歹毒的女人，做什么都不會讓人意外啊。

    這種懷疑的言論在現場還真的傳播了一陣。

    但后來，當看到嚴麗群如同瘋了一樣在崖底到處尋找陳丹時。

    當她赤著手，在扒拉那些泥土和荊棘，指甲里面全是血，甚至是磨掉了時。

    陰謀論就漸漸沒有了市場。

    大家都看得出，此時嚴麗群的焦急、懊惱、自責與后悔不是裝出來的。

    是真的。

    所以到后來，已經有人忍不出過來勸嚴麗群休息一下了。

    可嚴麗群不聽。

    她沿著河道走了幾步，看到有一個消防隊員拿著一個沖鋒舟要下水。

    嚴麗群快走了幾步上去。

    把那個沖鋒舟要了過來。

    “給我?！?/br>
    消防隊員有些遲疑：“你是？”

    “那是我兒媳婦，為了救我掉下來的，你給我！”

    嚴麗群堅持。

    聽到嚴麗群的話，消防隊員只能把沖鋒舟給了她。

    “還有這是救生衣你穿上?！?/br>
    消防隊員正要把身上橘紅色的救生衣脫下來給嚴麗群。

    但嚴麗群等不及，已經抱著沖鋒舟下了水。

    可駕船哪是那么容易的？

    在湍急的水流作用下，別說駕駛沖鋒舟朝前了。

    連基本的控制平衡都做不到。

    沖鋒舟在水流里原地轉圈了起來。

    然后嚴麗群越用力，沖鋒舟就越不聽指揮。

    最后干脆直接翻了船。

    把嚴麗群給扣進了水里。

    她不會游泳。

    在河里面嗆了好幾口的水，劇烈的咳嗽。

    之前的那個消防隊員馬上跳進了河里，連拖再拽，終于把落湯雞一樣的嚴麗群給拉回到了岸上。

    她趴在地上，接連嘔吐了好幾口的水。

    然后還要強撐著繼續去抓隨后被撈上來的沖鋒舟。

    幾位同事都按住了嚴麗群的手。

    “老嚴，我們知道你心里面著急，但不能蠻干啊?！?/br>
    “是啊，現在那么多人都去找了，我相信那個丫頭沒事的，吉人自有天相?！?/br>
    “嚴工程師，現在大家都在忙著找陳丹，你此時這個樣子要是也跟著一起去，只會讓人還得分出精力來照顧你。那你不是在幫忙，你是在拖大家的后腿?！?/br>
    這一句話很具有說服力，終于讓嚴麗群不再堅持了。

    然后她像是失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氣一般。

    頹然地雙手捂住了臉。

    再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一個字。

    ……

    沿河而下對陳丹的搜救，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的下午。

    30多個小時過去了。

    還是一無所獲。

    陳丹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其余的游客，都回去了。

    雖然這次意外不是景區的主要責任，瀑布那里不是景區開發的區域。

    但因為這起事件，景區還是關閉了好幾天。

    畢竟景區沒有做好游客的管控工作。

    以至于發生了墜崖的事情。

    嚴麗群當然沒回去。

    所以當那些同事和鄰居坐著大巴車返城的時候，已經不是來時的一路歌聲一路行，歡聲笑語。

    而是變得沉默又沉悶。

    不時還有人的長吁短嘆。

    是啊，來的時候是滿車的，一個空位都沒有。

    回去的時候，卻少了兩個人。

    然后。

    得到了消息的嚴闖趕來了。

    他失魂落魄，雙目無神。

    在山腳下臨時搭建的搜救營地里面。

    見到了多日不見的母親。

    “對不起！”

    已經十幾個小時不吃不喝，一言不發的嚴麗群。

    看到了嚴闖。

    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

    “對不起”這句話，嚴麗群已經好多年沒有說過了。

    因為之前，都是別人在對不起她。

    她覺得自己沒什么可對不起別人的。

    直到陳丹這個女孩的出現。

    她像是一個天使，一個精靈。

    如同一縷陽光，驅散了嚴麗群心里的陰霾。

    讓她重新覺得這個世界還可以溫暖和美好。

    可偏偏，陳丹卻出事了。

    為了救她出事了。

    陳丹，你在哪？

    你回來好不好？

    其實我已經接受你了。

    其實我已經認可你是我的兒媳婦了。

    我只是愛面子，嘴上不肯承認。

    你回來好不好？

    我其實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比如你以后打掃衛生，要先擦一遍，然后再掃。

    那樣屋里面才不會起灰。

    比如你做飯其實已經不錯了，但火候還是不夠。

    比如你還沒教我學會跳《荷塘月色》的廣場舞動作呢。

    比如你還沒多給我拍幾張照片。

    我真的有知性美么？

    聽到mama的道歉。

    嚴闖張了張嘴。

    其實在來的路上，他的心里面當然有很多的話要說。

    有很多的情緒要表達。

    比如對自己的母親。

    他當然有怨，有恨。

    可此時卻發現，自己什么都不想說了。

    嚴闖只是看了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你去哪里？”嚴麗群在后面問。

    “我去找陳丹，無論她在哪里！”

    嚴闖堅定地說。

    是啊，現在他沒有時間怨恨，沒有時間傷心，沒有時間頓足捶胸、哭天抹淚。

    他要去找陳丹。

    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和你一起去！”嚴麗群忙道。

    “不，我自己去！”嚴闖拒絕。

    從前的嚴闖，是不敢違逆自己母親的意思的。

    嚴麗群說一不二，不論對錯，嚴闖只能服從，不能違背。

    甚至連疑問都不行。

    但現在，嚴闖的拒絕，沒有讓嚴麗群有任何的不滿。

    她知道，現在嚴闖只是看著表面上平靜。

    但這平靜只是一種表象。

    是極力按捺自己情緒之下的偽裝。

    他的內心一定是翻江倒海、五內俱焚的。

    不能再受任何的刺激了。

    要不然，整個人都會爆炸的。

    所以就目送著嚴闖一個人走出了營地。

    嚴闖走了。

    陳丹的母親來了。

    這本是一個很優雅的女人。

    時時刻刻都保持著風度。

    她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品紅酒、煮咖啡，和其余的貴婦一起喝下午茶。

    看各種很小資的雜志。

    就算在之前的婚禮上鬧得那么狼狽，陳丹的母親也是在竭力地維護著自己的體面。

    選擇了提前退場。

    可現在，當陳丹母親知道了女兒生死不知后。

    她完全忘記了優雅是什么。

    她披頭散發、目眥欲裂地沖到了營地。

    看到了嚴麗群。

    她沖上去，對著嚴麗群的臉，就是一記狠狠的耳光。

    用力太猛。

    直接把嚴麗群的嘴角都打出了血。

    嚴麗群沒有擦血，也沒有躲。

    陳丹母親一把抓住了嚴麗群的脖子。

    失態地大吼：“女兒呢？我的女兒去哪了？你把我的女兒弄到哪里去了！還我女兒！還我女兒??！我之前對你說過，你有什么事情沖我來，為什么要害我的女兒??！”

    陳丹母親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一邊問，一邊在劇烈搖晃著嚴麗群的身體。

    嚴麗群本來身材的就很瘦弱。

    這幾天經過幾乎不眠不休的尋找，更是瘦了一大圈。

    簡直可以說是弱不禁風。

    于是在陳丹母親的搖晃下，嚴麗群的身體猶如一個在大海中隨波逐流，隨時可能會碎裂、沉默的小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嚴麗群的嘴里，只能喃喃地重復著這幾個字。

    明明陳丹母親是對不起她的人。

    她對陳丹母親充滿了怨恨。

    但現在，因為陳丹的意外。

    嚴麗群已經再也沒有底氣。沒有資格，去怨恨面前這個因為失去女兒而瀕臨崩潰的女人了。

    在生命面前，什么恩怨情仇都是次要的。

    陳丹因為自己落到了現在這個樣子。

    所以嚴麗群就永遠欠陳丹母親的。

    嚴麗群的心中，有的只有自責。

    只有歉疚和悔恨。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如果歲月可以回頭。

    那么嚴厲群可以發誓，她一定不會再搞這見鬼的復仇計劃了。

    她會好好把嚴闖帶大，給他一個幸福的童年。

    不會處心積慮地把嚴闖培養成一個渣男，不會逼著嚴闖成為自己一個討厭的人，不會在嚴闖情竇初開的年紀，剛剛真心喜歡上一個女孩時，去做那么過分的事情。

    然后期待他有一份溫馨的愛情與婚姻。

    哪怕是愛上了仇人的女兒，也不會再搞事情了。

    是，她是一個很偏激的人。

    對愛恨和面子看得很重。

    但她本質上，也是一個好人。

    現在復仇到了現在的地步，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控制。

    可惜沒有如果。

    “啪！”

    “啪！”

    現在不用陳丹母親動手了，嚴麗群開始一個又一個地打自己的耳光。

    一邊打，一邊說“對不起”。

    直到把自己的臉都打腫了。

    連嘴都張不開了。

    “夠了！”

    “夠了！”

    “你別打了！”

    “你就是把自己打死了，我的女兒能回來么？”

    陳丹母親哭泣著，制止了嚴麗群的自殘。

    然后。

    “啪！”

    “啪！”

    “啪！”

    陳丹母親開始打自己的臉。

    “恨！我好恨??！我好恨我自己，為什么要喜歡上那樣的一個男人？為什么要搶別人的男人？現在報應到我的女兒身上了！啊……怪我，都怪我，是媽害了你??！在你賭氣離開家后，我應該早點把你找回去??！而不是為了面子，故意冷淡你??！女兒，我知道你是怪我到了今天，還為了財產不肯離婚。離，我馬上就離，你回來吧！”

    陳丹母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泣不成聲。

    自責。

    她當然很自責。

    是，發生意外，有嚴麗群的責任。

    但歸根到底，還不是因為自己當年做的孽么？

    所以自己又有什么資格去怪嚴麗群呢？

    ……

    一年過去了。

    這一年里面，我和溫紹年都知道了陳丹失蹤的消息。

    我們也都幫著一起尋找過，但卻是什么忙也沒有幫上。

    當地集體組織的尋找，在持續了一周后，只能無奈地停止了。

    不是他們冷血，而是因為這么找都找不到，再找已經意義不大了。

    在檔案上，現在陳丹屬于失蹤人口。

    而有很多這樣的失蹤人口，卻是永遠都回不來了。

    但不論是嚴闖，嚴麗群還是陳丹的家人，都沒有放棄繼續尋找。

    先說陳丹的家人。

    陳丹母親回去后，馬上就和計鵬離婚了。

    什么股份，什么董事會的地位，她都不在乎了。

    然后陳丹母親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了尋找女兒上。

    她在陳丹出事的周圍省市，都投放了很多的尋人廣告。

    而嚴麗群，則是在大規模的搜救結束后，先被巡捕請去問話。

    就是要了解墜崖的具體經過。

    是要給事故定性的。

    要判斷在這起事故中，嚴麗群到底有沒有責任。

    之前沒有調查，那是因為找人是第一位的。

    嚴麗群也沒有跑。

    而現在，找人結束了，調查就開始了。

    面對巡捕的問話，嚴麗群居然說，陳丹的墜崖她有完全的責任。

    是她把陳丹害死的。

    看得出，嚴麗群很內疚，很希望自己可以得到懲罰。

    于是不惜做了假口供。

    說在陳丹墜崖的時候，其實自己能抓住她，但是自己沒有抓。

    所以見死不救的我有罪。

    讓我坐牢吧。

    這樣我的心才會好受一點。

    嚴麗群的供詞出來后，很多當時一起參與搜救的人都知道那不是真的。

    是嚴麗群把污水往自己的身上倒。

    她后來的表現證明了，她對陳丹發生的意外有多難過。

    有多自責。

    可因為當時現場只有嚴麗群與陳丹兩個人。

    現在陳丹生死不知，那么所有的事情就只能從嚴麗群的口供中判斷了。

    她堅稱自己有罪，并且拒絕了律師的辯護。

    那么真的就只能是去坐牢了。

    很冤枉。

    但是又不冤枉。

    因為冤枉她的，是她自己。

    眼見著嚴麗群要去坐牢了。

    證據來了！

    證明陳丹的墜崖與嚴麗群無關的證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