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么一說。

    本來喧鬧的小吃店，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針落可聞。

    大家都用鄙視的目光看著金蘭。

    然后，就是一陣又一陣的冷笑。

    一波又一波的冷嘲熱諷。

    “這就是女騙子？”

    “別說，長得還可以啊，當騙子可惜了?！?/br>
    “哎，現在的女人啊，就想著不勞而獲，這社會風氣都被這些拜金的女人帶壞了！”

    “臉皮是真厚啊，居然還敢打人？真是太囂張了?！?/br>
    被金蘭扔了一身灌湯包的那個男人情緒最激動。

    他尖叫著：“原來你就是那個女騙子??！那些惡心事你有臉做，憑什么不讓我們說？你現在回來做什么？還想繼續坑蒙拐騙??！”

    金蘭渾身顫抖。

    臉色通紅。

    她大聲說：“是！我就是那個女騙子！我就是那個騙婚的女人！我有罪！所以你們罵我什么都可以，打我也是我活該！但你們不能侮辱他！他不是傻子，他不是！他比你們所有人都聰明得多！”

    金蘭的話，當然沒有聽進這些人的耳朵里。

    換來的是更多的不屑。

    “呵呵，說的好聽，把人都坑死了，再道歉還有什么用？”

    “就是，你這才是又要當表子，又要立牌坊吧?！?/br>
    “這些騙子的套路真多，真不知道這是又要憋什么樣的壞主意了?！?/br>
    金蘭不再和這些人說話。

    她低低地說了一句：“我就是來懺悔的?！?/br>
    然后轉身離開了。

    “你別走??！我這衣服……”

    那個講故事的男人不答應了。

    我急忙從身上摸出來200塊錢放到了桌子上。

    “對不起啊，賠你的衣服錢?！?/br>
    然后，我出門，追了上去。

    “我們現在去哪？”我問金蘭。

    “去他工作的廠子，我想那里應該能知道一些消息?！苯鹛m說。

    她的腳步走得飛快。

    我需要小跑才能跟的上。

    金蘭走了幾步，又很認真地說：“歡喜，這次多虧你的鼓勵，我才鼓起勇氣來到這里，我之前真的沒想到，因為我，他們家不但被騙了錢，被騙了感情，甚至成為了被大家取笑的對象，我真的是太不是人了！我必須要彌補！我應該早來的！”

    看她一副決絕的樣子。

    我能說什么呢？

    身為朋友，自然是你要做什么，我都奉陪到底了。

    走著走著，金蘭又問我：“剛才你聽到了沒有？巡捕讓立案，他都不同意，這說明他心里面有我對不對？他愛我對不對？”

    我知道這是金蘭在尋求我的安慰。

    于是我只能點頭。

    “當然，他是愛你的?！?/br>
    ……

    于同力之前工作的是一家電子設備廠。

    是外面的公司在這里設立的分廠。

    廠區面積還是很大的。

    站在廠區門口，金蘭指著北邊的倉庫。

    “看到那片庫房沒有？那是新建的，之前的庫房都被燒了。但如果不是同力救火，現在整個廠子都得被燒沒了。那時候，上面的公司還肯不肯重建整個廠子就不一定了，那樣這廠子里的工人就都得失業。所以他是英雄對不對？那些人還喊他傻子，真是過分！”

    我們兩個邊說，邊到了廠區的門口。

    門口有傳達室，一個看門的在值班。

    我們進不去。

    于是就在門口打聽：“大爺，打聽一個人，于同力還在這上班么？”

    看門大爺聽我們打聽于同力。

    不禁嘆息一聲：“哎，同力啊，辭職了，不在這里了！”

    我們兩個人都是心里面一涼。

    辭職了？

    不在這里？

    那我們去哪找？

    曾經以為，只要金蘭能放下心結，再次回到這里，就能有一個圓滿的結果。

    發現我們還是把問題想簡單了。

    連人都找不到，還談什么愛恨？

    “大爺，他做的好好么為什么要辭職呢？難道也是因為周圍的人都嘲笑他么？”金蘭緊張地問。

    她想起了“于傻子”那個外號。

    難道也是因為被人家說難聽的話，讓他在這個廠里面也待不下去了？

    這才被迫辭職？

    “嘲笑？你是說喊他于傻子嗎？哼！都是外面那些狗屁不懂的人在瞎嚼舌根子！但那些人要是敢在我們廠里面說，不得打死他們！同力是個好孩子??！要不是他拼命地救火，現在大家的飯碗都丟了！廠里的領導也是很賞識他的，本來都要提拔他當車間主任了，結果還是辭職了啊。哎，多少人遺憾啊?！笨撮T老頭嘆息著說。

    “那為什么辭職了呢？他那樣……那樣在外面不好找工作吧？”金蘭說。

    金蘭說的是實話。

    于同力的臉受傷了。

    他去找工作，要比別人難很多。

    “還不是因為被那個女人坑的么！傷心了！”

    老頭說到這里，氣得吹胡子瞪眼。

    “你說這么好的男人，怎么遇到的都是一些不省心的女人呢？第一個對象不說了，一看到同力臉受傷了就跑了，咱也不怪她，人各有志么。后來又娶了一個媳婦，結果是個騙子！騙錢騙感情，作孽??！同力那孩子本來多陽光的一個男子漢??？毀了容之后，本來心情就不好，變得沉默寡言，不愛和人打交道。但自從認識了那個媳婦后，又變得開朗了許多，我們都替他高興。哪知道卻遇人不淑，被人坑了??！可惜啊，我們這是電子設備廠，工人都是男的，有幾個女的，也都是四十開外了，就沒有合適的。要不然這么好的男人，怎么會便宜外面那些女人？哎，本來廠里面那幾位大姐也都勸同力了，想給同力再介紹一個好姑娘，但同力根本不見，這是寒了心啊。那些大姐再問，同力直接辭職了！現在這幾位大姐還都挺自責呢，以為是她們勾起了同力的傷心事，所以把同力趕走了呢？”

    果然，果然還是因為自己。

    金蘭慚愧得頭都要埋在地里面了。

    想想吧。

    她都做了什么？

    毀了于同力的愛情。

    毀了于同力的名聲。

    毀了于同力的事業。

    讓他搬家、離職！

    這都是自己干的??！

    金蘭失魂落魄的坐在廠外面的長椅上。

    我坐在她邊上。

    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剛才我問了那個老頭，知道不知道于同力辭職后去哪了？

    那老頭不知道。

    線索斷了。

    ……

    一輛面包車從遠處開來，看樣子是要進廠。

    但車經過了我們坐的地方。

    本來已經越過去幾十米了。

    忽然，那面包車往后猛然一倒車。

    在我們面前停下了。

    動作太大，激起了漫天的煙塵。

    然后車門打開。

    從上面跳下來一個穿著工裝的男人。

    那男人一看就是氣勢不善。

    下車時，重重地關上了車門。

    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把我和金蘭都嚇了一跳。

    那工裝男人走到了金蘭的面前。

    用手指著金蘭的鼻子。

    “剛才在車上看著就像是你！現在看，果然是你！雖然我只見過你幾次，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扒了你的皮，我認識你的骨頭！滾！你給我滾！你還有臉來我們這里干什么？同力被你禍害的還不夠慘嗎！”

    那人顯得很是氣憤。

    我聽出來了，這是于同力的同事。

    他們之前認識。

    果然，金蘭之前晦澀的眸子里面，忽然煥發出了神采。

    “梁云，見到你太好了！你告訴我，同力去哪了？你一定知道的！你和他是最好的朋友！”

    叫梁云的男人冷笑一聲：“告訴你同力去哪了？讓你繼續禍害他??！”

    金蘭用無比謙卑的聲音說：“梁云，我知道你生氣，我知道你們都討厭我！但我真知道錯了，我這次回來就是來贖罪的！求你告訴我，他在哪里吧！”

    梁云不為所動：“少給我貓哭耗子假惺惺！你還會贖罪？你的心都是黑的??！你不是走了么？還回來做什么？是上次被騙走的錢花沒了，還想再打同力的主意？我求你行行好吧！換個人坑吧！同力已經夠慘了，遇到你是他倒了八輩子的霉！”

    這也是一個重感情的人。

    說到這里，他的眼圈都有些紅了。

    顯然是想起了于同力的遭遇。

    金蘭不說話了。

    不解釋了。

    因為說太多的話，對方也不信。

    于是金蘭開始當著梁云的面。

    打自己的臉。

    不是演戲。

    不是作假。

    真打。

    “啪！”

    一個耳光落在了金蘭的臉上。

    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我知道錯了，你告訴我吧？”

    梁云不為所動。

    冷笑著說：“怎么？和我玩苦rou計？告訴你，我不是同力，我沒有那么心軟，你就是把自己打死了，我也不會心疼的！有本事你就把自己的臉打爛了，反正這也是你自找的！”

    金蘭繼續打自己的臉。

    “啪！”

    一個耳光又落在了金蘭的臉上。

    臉更紅了。

    梁云抱著肩膀，冷眼旁觀，不出聲。

    金蘭也不說話了。

    “啪！”

    “啪！”

    “啪！”

    一個又一個耳光，落在了她自己的臉上。

    臉由紅到紫。

    嘴邊也溢出了血絲。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

    但我沒有出聲阻攔。

    因為這是金蘭的選擇。

    她是在為了自己的未來。

    只要能找到于同力，就是吃點苦，也沒什么。

    現在的痛苦，遠遠比不上找不到于同力的痛苦。

    遠遠比不上以后一輩子，只能一個人在默默思念愛人的痛苦。

    ……

    在金蘭打了自己第20個耳光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搖搖欲墜了。

    我看得出，其實梁云已經有些動容了。

    但他還閉著嘴，不想開口。

    這里發生的事情，吸引了不少人的圍觀。

    主要都是廠里的人。

    他們在知道了金蘭的身份后。

    開始是態度一致。

    同仇敵愾。

    都是對金蘭怒目而視。

    罵她是騙子。

    是禍害。

    有人還往地上吐口水，表達自己的不屑。

    但慢慢的，看著金蘭在那打自己的耳光，是真的用力，真的下了狠手。

    有一些人有些于心不忍了。

    開始為金蘭說話。

    “梁云，你看這姑娘是真知道錯了，告訴她吧，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br>
    “是啊，我想同力心里面也有這個女孩，你就成全他們吧?！?/br>
    “要不同力一個人，也真是可憐?！?/br>
    終于，梁云開口了。

    “好了，你別在我的面前演戲了，要演戲，你去同力面前演！他回老家了，出鎮往西四十里，于家集，他家就住在村口，門前有一條小河，很好找?！?/br>
    金蘭顧不得擦嘴邊的血跡。

    她深深地向梁云鞠躬：“梁云，謝謝！”

    然后又給那些工友們鞠躬：“謝謝，謝謝你們！”

    然后金蘭起身：“我一定不會讓大家失望的！我就是來贖罪的！我一定找到他！”

    說完，金蘭帶著我，向梁云說的方向走去。

    我們走了幾十米。

    后面忽然傳來了梁云的聲音：“你站住?！?/br>
    我們兩個人都站住。

    回頭。

    只見梁云長出了一口氣，然后大聲說：“加油！”

    他之后。

    那些工友們也都一起喊：“加油！”

    連那個看門老頭也來了，他說：“姑娘，看你也不像是個壞人，去吧，找你的男人去！大爺支持你！等著吃你們的喜糖！”

    金蘭笑了。

    這笑容，有苦澀，也有欣慰。

    她重重點頭。

    然后迎著朝陽走去。

    ……

    40里，其實就是20公里。

    在大城市，這不是什么很遠的距離。

    開車一會兒就到。

    但鄉鎮交通不發達。

    沒有出租車。

    坐中巴的話，也要等。

    所以我們只能選擇坐了在鄉鎮很流行的交通工具。

    摩的。

    到于家集。

    進了村口，果然看到了小河邊，有一個院子。

    院門開著。

    一個老頭正在打掃門口的地面。

    還有一個老太太，在院子里面洗衣服。

    “爹！”

    “娘！”

    金蘭沖了上去。

    聽這稱呼，我知道，我們歷經輾轉，終于找對地方了。

    這一對老夫妻，就是于同力的父母。

    兩位老人看到了金蘭。

    老太太吃驚得把手里的洗衣盆都給弄翻了。

    她看著金蘭，想說什么。

    但是于父卻已經重重地哼了一聲，把手里的掃帚一扔，直接要關院門了。

    “爹娘，我是金蘭啊，我知道錯了，我是回來找同力的！他在家么？我要見他！”

    金蘭大聲說。

    “走！你走！我們家不想看到你！”于父沉著臉說。

    金蘭“撲通”一聲，跪在了門口。

    “爹娘，我知道你們恨我！恨我騙了你們，騙了同力！但我現在來，就是來懺悔的！你們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我是不會離開的！我知道我做了很多的孽，但我會用我的下半輩子來彌補的！”

    “你的懺悔，我們不稀罕！”

    于父重重地關上了院門。

    里面聽到了于母一聲長長的嘆息。

    金蘭跪在門口。

    她扭頭對我說：“阿喜，你走吧，我已經找到地方了。估計我要在這里等很久，不耽誤你的時間了，你在省城還有生意?！?/br>
    頓了一下。

    金蘭又說：“只是我答應你，回到省城請你吃大餐的事情恐怕暫時要失約了，對不起啊?！?/br>
    說完，金蘭笑了。

    此時此刻，她居然笑的出來？

    我看得出，她的笑容很真摯。

    發自內心。

    一點也不勉強。

    是她沒心沒肺么？

    是沒羞沒臊么？

    是沒皮沒臉么？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我能理解，此時金蘭為什么會笑。

    因為她終于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這里。

    這里，是金蘭最想來的地方。

    這里，有她魂牽夢繞的人。

    這里，是她的歸宿。

    哪怕對方不接受她。

    但她到了這里，已經知足。

    除了這里，她哪也不想去。

    我沒出聲。

    也沒走。

    我就站在金蘭的背后。

    看著遠山。

    看著近村。

    看著白云。

    看著綠樹。

    看著面前的三間瓦房。

    看著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一條黃狗，快樂地在土路上撒歡。

    看著門前毅然決然，跪著的女人。

    忽然覺得，此情此景，真的挺像是一幅畫的。

    雖然我不懂美術。

    但卻覺得這一幕很美。

    于是，我居然哭了。

    眼淚流了下來。

    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么要哭？

    ……

    我們從早上開始折騰。

    在于家的老房子，在早點攤，在工廠門口，現在又來到了這里。

    不知不覺，大半天已經過去了。

    金蘭已經跪了接近兩個小時。

    但于家的門還是紋絲未動。

    像是從來就沒有打開過一樣。

    如果不是院子里面不時傳出來幾聲咳嗽。

    讓人都要懷疑，這院子里到底有沒有人了。

    下午5點。

    村子里的人家，都冒出了裊裊的炊煙。

    這是要開始生火做飯了。

    這個于家集并不大，目測也就是100多戶人家。

    住的也都比較分散。

    所以金蘭跪在這里，并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門，終于開了。

    于母拎著一個水桶走了出來。

    她看了跪在地上的金蘭一眼，沒出聲。

    把桶里的臟水倒了。

    在經過我的時候，對我說：“你帶她走吧，我們不想見她。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我們不想再提了。別說什么贖罪不贖罪的，別再來招惹我們，我們就千恩萬謝了?！?/br>
    說完，于母的臉上露出了十分傷感的神色。

    我要抓住這個機會。

    “伯母，我是金蘭的朋友，我知道她之前做了錯事，欺騙了你們的感情，傷了你們的心，我沒法給她辯解。雖然她是有苦衷的，但那些苦衷都不是她可以騙你們的理由，因為你們是無辜的！但你們能不能給她一個機會？給她一個洗心革面的機會？她是真的要痛改前非了，她對同力真是有感情的！就算是要拒絕，也讓她見一面于同力好么？”

    于母聽到我的話。

    也笑了。

    只是這笑，充滿了苦澀：“機會？給她一個機會？那誰又給我兒子機會了！我兒子本來那么好的人，被一場大火燒成了這樣，誰又給他機會了？還要見面？見面做什么？往我兒子的傷口上撒鹽，往他的心尖上捅刀子嗎！”

    她的質問，讓我無言以對。

    于母問完，聲音又小了些：“所以你們走吧，我們不想看到你們！我們的心已經夠苦的了，你們行行好吧?！?/br>
    說完，于母又回到了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