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高利貸的那些人，聽到金蘭的話，還是繼續笑了。

    肆無忌憚的笑。

    那是一種嘲笑。

    帶著強烈的不屑。

    他們說，姑娘，我們很佩服你的勇氣。

    但請你有點自知之明。

    你又不是什么大牌明星。

    多少人為了一夕之歡，愿意揮舞著支票。

    就算是你肯出來。

    但你要接多少活，才能掙到十萬塊？

    不過看你這么孝順，我們也動了惻隱之心。

    于是就決定給你一個機會。

    我們不需要你去賣，但我們需要你配合我們的行動。

    原來放高利貸的，還兼職著別的業務。

    那就是騙婚。

    帶著年輕漂亮的女孩到下面的鄉鎮，甚至是村里。

    找那些著急給兒子娶媳婦的人家。

    招搖撞騙。

    假意和對方訂婚、結婚。

    騙得彩禮，然后溜之大吉。

    因為這一帶的風俗就是彩禮給的很多。

    甚至那些很窮的山里人，在娶媳婦的時候，打腫臉充胖子也好，被逼著也好，不給彩禮對方就不嫁也好，總之也要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

    這就給騙子們了可乘之機。

    金蘭聽到了這些人的話，也陷入了猶豫。

    她知道干這樣的事情很缺德。

    但那些人承諾，金蘭要是幫他們騙婚，那么就免了義父義母家的高利貸。

    金蘭最后一咬牙，答應了。

    ……

    他們選擇的目標，是下面一個鎮的人家。

    于家老兩口，只有一個兒子。

    兒子叫于同力。

    于同力本來是一個很帥的小伙。

    一米八的個子，劍眉朗目。

    很是英俊。

    雖然學歷不高，只是高中畢業。

    但是踏實肯干，沒有不良嗜好。

    吃喝嫖賭全都不碰。

    就知道工作。

    在鎮上的一家廠子當一個小組長。

    收入也是可以的。

    所以在鎮上，給于同力保媒的人還真有很多。

    最后，和鎮上招待所一位姓肖的姑娘戀愛了，也打算訂婚了。

    但天有不測風云。

    一天晚上，于同力值班的時候，忽然工廠起了大火。

    于同力為了保護公司財物，在打了火警電話后，就義無反顧地沖進了火場。

    水火無情。

    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倉庫還是被燒了一多半。

    可如果沒有于同力，整個倉庫都會被付之一炬。

    但于同力也被嚴重燒傷了。

    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卻破了相。

    從一個陽光帥小伙，變成了一個讓人乍一看，會嚇一跳的丑八怪。

    于是，本來談的女朋友，分手了。

    雖然那工廠的老板嘉獎了于同力，升了他的職，加了他的工資。

    但他娶媳婦就成了老大難的問題。

    好幾年過去了。

    于同力已經快三十了，還打著光棍。

    于同力的父母為了兒子的婚事，cao碎了心。

    不知道托了多少個媒人。

    也真有姑娘來相親的。

    可一看于同力被燒傷的臉，就都嚇得落荒而逃。

    哪怕于家的條件不錯。

    但這些姑娘們都不樂意。

    她們說，和這樣的男人過日子，天天看他的臉，晚上會做噩夢的。

    ……

    現在這些騙子們，就瞄準了于家。

    于家的條件真是太符合行騙的目標了。

    娶兒媳心切。

    還有點錢。

    于是他們就帶著精心打扮的金蘭上門了。

    他們讓金蘭來幫著騙人，也是有自己的目的。

    因為這些人也看出來了，金蘭的義父家已經山窮水盡了。

    再逼，除了能逼出人命之外，也實在是榨不出什么錢了。

    他們又不想真的鬧出人命。

    所以金蘭的出現，就讓他們順坡下驢了。

    利用金蘭騙婚。

    金蘭不算是一流的美女，但長得還是眉清目秀的。

    很招人喜歡。

    ……

    他們給金蘭偽造了一個身份。

    說金蘭這孩子是從山區來投親的。

    她的父母囑咐親戚給孩子找一門親事。

    要求不高，只要對方人老實，不會欺負閨女，吃喝不愁就行。

    騙子們還對于家老兩口說，他們是聽人說了于家兒子的事。

    主動上門的。

    別人都嫌棄于同力破相了。

    但他們不嫌棄。

    于同力那是為了保護工廠受傷的。

    說明這是一個多么敬業的男人啊。

    這樣的男人值得嫁，打著燈籠都難找。

    我們家姑娘，就愛這樣的男人。

    把于家老兩口感動得熱淚盈眶。

    表示要是婚事成了，一定不能虧待了女方。

    然后，金蘭就見到了于同力。

    金蘭真的嚇了一跳。

    她最開始，并不知道男方的任何信息。

    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長什么樣子。

    也不知道他破相了，是因為什么破相的。

    是金蘭答應了合作，在馬上見到于同力之前，那些騙子才把于家的信息告訴了金蘭。

    于蘭覺得很內疚。

    因為她能聽出來，對方是一個好人。

    騙這樣一個好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自己做的事情太缺德了。

    在見到本人后，于蘭覺得很害怕。

    因為于同力的臉真的很嚇人。

    她想過不干了。

    可現在騙局已經開始了。

    騎虎難下。

    她已經無法回頭。

    又想到義父一家現在的窘境。

    只能咬牙繼續騙。

    于是金蘭只能裝出對于同力的臉不在乎，對這個人很滿意的樣子。

    訂婚。

    準備結婚。

    于家給了那些騙子10萬的彩禮。

    騙子還以金蘭年齡不夠，還不能領結婚證為理由，沒有讓兩人去登記。

    拿到了錢，那伙騙子就先跑了。

    然后告訴金蘭，找個機會你也溜。

    還有，你要會演戲，爭取不讓于同力碰你。

    這樣以后，還能繼續騙下去。

    找別的冤大頭。

    ……

    此時，金蘭從到于家開始算，已經有了半個月。

    兩人相處了一段的時間。

    金蘭從最開始，都不敢看于同力的臉，但慢慢發現，其實也沒有那么嚇人了。

    于家的父母對她很好。

    甚至是一種感激涕零的感覺，不讓她做任何的家務。

    天天好吃好喝伺候。

    于同力雖然沉默寡言，但金蘭也能感覺得出，這個男人對自己的親近和愛護。

    是真把自己當成了他的媳婦。

    他們對金蘭越好，金蘭就越愧疚。

    越有負罪感。

    她的內心陷入了激烈的掙扎。

    她無數次都想坦白。

    但又不知道坦白后，如何面對這家人。

    她不忍看到失望的老兩口。

    也不忍看到被傷害的于同力。

    于是就在這愧疚之中，迎來了擺酒席，成親入洞房的日子。

    那天，于家擺了很多桌。

    因為于同力的人品有口皆碑，所以來了很多的街坊為他祝賀。

    都說好人有好報，于同力終于有媳婦了。

    在夫妻敬酒的時候，很多于同力的朋友、同事都對金蘭說：

    嫂子！

    弟妹！

    妹子！

    謝謝你嫁給我們兄弟！

    他終于有了歸宿，我們都為他開心。

    我們兄弟雖然破相了，但他真是一個好人！

    你嫁給他不會錯的！

    甚至一些情感豐富的，還紅了眼圈。

    這些真誠、質樸的話語，讓金蘭更是無地自容。

    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這世界上，固然有像自己義父認識的，那樣無恥卑鄙的假朋友。

    也有一些在乎義氣的真朋友。

    金蘭不知道，以后等這些人知道自己是騙子后，會怎么想。

    然后，金蘭進了新房。

    于同力還在外面應酬。

    按照當初騙子集團的設計。

    今晚的洞房之夜，他們讓金蘭裝病。

    然后這些騙子會假冒醫護人員，把金蘭給接走。

    其實他們并不是真的在乎金蘭本身。

    他們在乎的是，這個女人這么好騙，以后可以長期利用。

    ……

    金蘭戴著紅色的頭巾，坐在床上。

    心中思緒萬千。

    她甚至在想。

    就算是自己要跑，但也不能今晚就走。

    如果于同力要和自己發生什么，金蘭想，自己不能拒絕。

    沒理由拒絕。

    就當是自己給這個男人一點補償吧。

    因為自己除了身體，再也拿不出什么了。

    就在這時候，外面的院子忽然嘈雜了起來。

    人聲鼎沸。

    然后沖進來一群人。

    指著戴著紅紗的金蘭說：“這也是個騙子！抓住她！不要讓她跑了！”

    金蘭吃驚。

    站起。

    頭上的紅紗飄落。

    露出了憔悴的臉。

    原來那些騙子的伎倆露餡了。

    這伙人騙人并不是第一次。

    之前就在別的鄉里面搞過騙婚的把戲。

    然后在他們在外面鬼鬼祟祟冒充醫生，準備伺機而動的時候。

    被來這里走親戚的人認了出來。

    于是群眾大喊。

    于是騙子慌亂。

    有的騙子跑了。

    有的騙子被抓了。

    在挨了不知道多少的拳打腳踢后，這些騙子終于承認。

    他們確實干過很多的缺德事。

    他們現在正在干的還是騙婚的勾當。

    受害者就是老于家。

    于是一群人蜂擁而至，來揭露金蘭的真面目了。

    金蘭傻了。

    她不知道如何解釋。

    因為這也沒有辦法解釋。

    她確實是一個騙子。

    雖然她有苦衷。

    但這不是她可以行騙的理由。

    現在東窗事發。

    金蘭沉默不語。

    只能隨你們處置了。

    關于抓住的那幾個騙婚的騙子怎么處理，大家意見一致。

    自然是打一頓，然后送到巡捕房。

    只可惜，領頭的那個跑了。

    所以騙走的彩禮，是很難追回來了。

    對金蘭怎么處理？

    意見卻出現了分歧。

    有人說，當然也是打一頓，送到巡捕房了。

    還有人說，這樣太便宜她了。

    這女人，不但騙人錢，還騙人感情。

    居然欺騙同力這樣的好人。

    真缺德。

    太作孽了。

    有人補充，這個女騙子不只是騙了同力一個人的感情。

    其實她把同力父母的感情，把我們的感情也都給騙了。

    虧我們之前還很感動，還以為同力好人有好報，守得云開見月明呢？

    哪知道遇到了這樣的事。

    呸！

    真是一個不要臉的女人！

    狐貍精！

    我們之前那么激動，瞎了眼把你當成自己人了。

    總之就是不能這么輕易的放過她。

    反正今晚也拜堂了，也入洞房了，雖然沒有領證，但在我們這地方。

    按照風俗。

    這就是同力的老婆！

    同力自然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今晚就把洞房入了，讓這女人伺候同力！

    想跑？

    打斷她的腿！

    以后同力遇到好的女人，再把這女騙子甩了!

    雖然話說得很難聽。

    但道理也是這個道理。

    后來，支持這個意見的人占了絕大多數。

    金蘭還是沒出聲。

    老老實實。

    一幅隨你們怎么處置，我絕對不辯解，不反抗的樣子。

    就在這時候，于同力說話了：“金蘭，你是和那些人合伙演戲騙我么？”

    金蘭只能點頭，悶悶地回答：“是?！?/br>
    周圍噓聲四起。

    還有孩子，直接把吃的西瓜皮扔到了金蘭的身上。

    表達對這樣陰險女人的唾棄。

    于同力又問：“那之前，你說的你不介意我的相貌，只在意我的人好，喜歡我，也是撒謊的了？”

    沒等金蘭回答。

    周圍的人先聒噪起來：“同力，你多余問這樣的話，這樣的騙子嘴里怎么會有實話？自然都是坑你的?！?/br>
    于同力嘆了一口氣：“那你走吧?！?/br>
    這樣的話一出。

    所有人都愣了。

    包括金蘭自己。

    大家都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幻聽了。

    知道了是騙婚的，還放她走？

    有沒有這么缺心眼！

    現在錢已經被騙走了。

    要是連人也跑了，就真的是雞飛蛋打。

    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那些朋友們都急了。

    “同力，你說什么呢？怎么能放她走？”

    “我們的錢還沒要回來呢！”

    “同力，你放心入洞房就行，大伙都給你作證！證明這是你娶的，她不能告你！”

    “對啊，她自己就是騙子，怎么敢去報告？”

    “要是不配合怎么辦？”

    “怎么辦？打一頓就老實了！”

    這些人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

    但意見都很一致。

    反對于同力放金蘭走。

    可于同力卻是揮揮手。

    平時他沉默寡言，很少長篇大論。

    今天是難得的說多了話。

    “騙子也好，不是騙子也好，但她其實不想和我結婚這一點卻是真的。強扭的瓜不甜，我于同力就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能做這種強人所難的事情?！?/br>
    于同力的話，讓金蘭根本就反應不過來。

    她完全沒想到，于同力知道了她是騙子后。

    沒有暴怒，沒有打罵。

    沒有把她關在家里。

    沒有碰她一下。

    居然就放她走？

    這男人的行為，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你真的放我走？”金蘭不敢置信。

    “你走吧，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庇谕Π焉砩系男乱路堑?，扔到了地上。

    金蘭從震驚中反應了過來。

    “同力，我……”

    她想說什么。

    卻被于同力揮手打斷了：“你什么都不要說了，趁我沒改變主意之前，你走的越遠越好?！?/br>
    金蘭低下了頭。

    沒有人看到，她當時流下了一滴眼淚。

    眼淚滴落塵埃。

    混于泥土之中。

    “對不起?！苯鹛m沖著于同力深深鞠躬。

    此時，她能說出口的，只有對不起。

    雖然這句對不起沒有任何的意義。

    因為不是所有的“對不起”，都能換來“沒關系”。

    因為就算是你說了一萬個“對不起”，也彌補不了對人的傷害。

    然后金蘭向門口走去。

    于同力站在原地，不看她。

    來參加婚禮的人不答應了。

    紛紛聒噪起來。

    “同力，你傻了么？怎么能放她走？”

    “同力，你太窩囊了??！”

    “于同力，今天你要是放她走了，以后就別說我認識你！你能丟的起這樣的人，我丟不起！”

    一個于同力的朋友說到激動之處，直接把酒瓶子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走！讓她走！”于同力大喊了起來。

    或者用嘶吼更加合適。

    他的臉本就恐怖。

    現在這么一喊，更顯得猙獰扭曲。

    “兒啊，你……”

    于同力的媽，哭了起來。

    “哎……”

    于同力的父親長嘆一聲。

    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歲。

    但人們還是讓開了一條路。

    看金蘭的眼神，充滿了鄙視、指責和憤怒。

    看于同力的眼神，有同情，有可憐。

    也有濃郁的鄙視。

    金蘭終于走出了于家的院子。

    在出門之前，她忽然轉身，大聲說：“那些錢，我會還給你們的！”

    可換來的，卻是震耳欲聾的怒罵。

    “滾！”

    “表子！”

    “現在還想騙人？”

    甚至一個碗都從院子里被人扔了出來。

    金蘭沒躲。

    當時她想，如果自己被打中了。

    可能心里面還會更好受一些吧？

    但那個人扔的沒有準頭。

    瓷碗在金蘭身邊一米處墜落。

    摔的粉碎。

    然后大門被重重地關上。

    金蘭還能聽到里面傳來的爭吵聲。

    金蘭說。

    她離開于家后，坐在鎮子邊的樹下，哭了。

    因為從小生活的環境。

    金蘭的性格一直很倔強。

    很叛逆。

    她很少哭。

    當父母不讓她喊爸媽，而喊叔叔嬸子的時候，她沒哭。

    當弟弟出生后，對她越來越冷落時，她沒哭。

    當她離家出走，一個人在社會上無依無靠時，她沒哭。

    當她的父親母親找到她，讓她同意在拆遷補償協議上簽字，卻聲明房產與她沒有任何關系時，她沒哭。

    當她摘棉花時，累得趴在地上，吐得昏天暗地的時候，她也沒哭。

    當義父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時，她很想哭。

    但金蘭告訴自己，哭是沒用的。

    哭不解決任何的問題。

    可現在，她哭了。

    開始是抽泣，后來是梨花帶雨，再以后，就是淚雨滂沱。

    不可抑止。

    哭得渾身發抖。

    哭得幾乎要在地上打滾。

    只是她沒有在地上打滾。

    因為她的身上，還穿著結婚時，買的新衣服。

    紅色的，很喜慶。

    是于同力陪她一起買的。

    當她試穿的時候，一向木訥，從不會夸人的于同力，居然破天荒地說了一句，真好看。

    當時金蘭的臉就紅了。

    她不知道是害羞的。

    還是慚愧的。

    金蘭覺得自己好傷心。

    比傷心更傷心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

    你有什么臉哭？

    你是騙子??！

    你的陰謀成功了??！

    你還跑出來了啊，沒有受分毫的損失。

    現在應該哭的，難道不是于家人么？

    你是一個騙子，一個壞女人。

    你只有被唾棄的資格。

    沒有委屈的資格。

    一個賤人，矯情個什么勁！

    別說別人鄙視你，你自己都應該鄙視自己。

    于是金蘭就一邊哭，一邊打自己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