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樣的想法，我很興奮。

    我還有些擔心倉庫會上鎖，我沒法進去。

    但幸運的是，倉庫里都是一些不值錢的廢品，不會有人惦記去偷，所以門只是虛掩著。

    我打開門，走了進去。

    ……

    倉庫里面，擺著好幾堆的廢品。

    我看了這些，仿佛看到了寶藏，一下子就撲了上去。

    我一個一個地拆。

    我一個一個地做。

    汗水開始是一滴一滴地淌。

    然后是一縷一縷地淌。

    最后匯成了小河。

    天氣本就很熱。

    倉庫里沒有空調，沒有風扇。

    甚至連窗戶都沒有。

    完全就是一個封閉的密室，鐵皮的牢籠。

    我坐在一堆廢品里面，完全被熱浪所包裹。

    不過十幾分鐘，我身上的衣服就已經濕透了。

    像是洗了一個澡。

    但我都忍住了。

    我要留下來。

    我要一天做200個，300個，400個！

    我不要拖后腿！

    我不要被楊杰看不起！

    更不能被自己看不起！

    所以我根本就來不及擦汗。

    除非汗水太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才顧得上用衣袖擦一下。

    ……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于站了起來，身下已經積聚了一大灘的水跡。

    拿起身邊的舊手機，發現已經是凌晨三點。

    我必須回去睡一會兒了。

    因為明天還要工作。

    我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宿舍，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

    早上6點，我就醒了。

    在上工之前，我要先把昨晚的那身衣服洗了。

    昨晚回到宿舍的時候，因為實在是太累，所以只是把衣服扔進了洗臉盆。

    再拿出來的時候，發現我那件藍色的襯衣，此時已經變成了灰白色。

    在衣服上面堆滿的都是已經干了的汗堿。

    ……

    上午，上工。

    第一個成品，我居然做了15分鐘。

    幸好沒有出錯。

    做得這么慢是有原因的，因為昨晚勞累過度，現在我的手在cao作的時候，是一陣陣的酸痛。

    我長出了一口氣，努力調整自己的狀態。

    慢慢的，慢慢的，速度越來越快。

    昨晚特訓的效果終于顯現了出來。

    在我做到第7個的時候，我已經能把時間提速到3分鐘一個了！

    比昨天的速度足足快了一倍！

    我的眼睛不禁有些濕潤。

    值得。

    這一刻，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流出的汗水，沒有白費！

    等到上午完工的時候，我居然已經做出了117個！

    比昨天一天做的都要多！

    更關鍵的是，我做出的這些，廢品率是0。

    沒有一個廢品！

    而周圍那些工友，就算是速度飛快，每天能做到300個的頂尖熟練工，每天也會難免出現幾個廢品。

    我為自己取得的成就感到振奮。

    果然。

    雖然世間很難。

    雖然人生的滋味很苦。

    雖然沒有真正的公平，有人天生富貴，有人注定漂泊，有人苦苦奮斗。

    但努力者，上天終不會辜負。

    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領班端著餐盤坐到了我的對面。

    她把一根雞腿放在了我的盤子里。

    “領班……”

    我有些訝然。

    在工廠里，住宿免費，吃飯是要掏錢的。

    雖然內部食堂的價格很便宜，但我也很節省，舍不得打葷菜，盤子里只是白菜和豆腐。

    “獎勵給你的?！?/br>
    領班看了我一眼，低頭吃飯。

    “為什么？”我問。

    我不愿意無緣無故接受別人的好。

    “昨晚在廢品庫里面練習的是你吧？保安看到倉庫里有人，正好我值班，就報告給了我?！鳖I班說。

    “是我，這樣可以么？”我問。

    “沒什么不可以的，加油，你很有志氣，今天你完成的我也看到了，很不錯，以后不會有人再趕你走了?！?/br>
    領班說著，頓了一下，然后又補充道：“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我當初剛進城時的影子。我也是從農村來的，剛開始也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被罵哭了多少次。但我就憋著一口氣，不想被別人看不起。其實楊主管也是這樣的，同樣來自小地方，也是依靠勤勞一步步起步的，所以不要怪他對你太嚴厲?！?/br>
    我很感動。

    最開始，我對這個領班并不是很喜歡。

    覺得她很冷漠。

    直到今天，這一個雞腿，讓我真正看清了她的為人。

    同時我也懂得了一個道理。

    現在社會壓力這么大，每個人都很忙，都在奔自己的生活。

    沒有人有多少精力，會幫身邊的陌生人。

    除非你表現出了某種打動人的特質。

    就拿我和領班來說。

    我第一次進廠，虛報了簡歷，讓領班跟著吃癟，她不恨我已經算是善良，又怎么會幫我？

    直到現在，領班看到了我的努力與執著，這才愿意拉我一把。

    可見這人不能把命運都寄托在別人的身上。

    想讓人幫，但也要做好自己，有自己被人愿意幫的資格。

    ……

    不知道是不是那個雞腿有一種特殊的魔力。

    我下午的狀態更好。

    到了一天結束的時候。

    我的任務定格在了237個。

    雖然距離每天的規定任務還差了3個，還會扣一點的基本工資。

    但我也知道，我能留下來了。

    不是靠誰的關系。

    而是靠我自己的本事。

    晚上。

    很困。

    眼皮似乎都要被膠水粘住了。

    我很想好好地睡一覺。

    但我還是堅持坐了起來，艱難地爬下了床。

    我還是要去廢品倉庫接著練。

    我不能滿足每天只完成基本的目標任務。

    我的任務是拿到提成，拿到更多的提成，掙更多的錢。

    雖然似乎掙錢這樣的目標很俗，但這是最真實的。

    也是最能激發我的動力。

    我不想一輩子只當一個生產線上的女工。

    我還想上學。

    換一份更好的工作。

    但這都需要錢。

    所以現在根本不是我可以放松的時候。

    剛剛打開門的一瞬間，后面忽然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喊聲。

    “歡喜?！?/br>
    我扭頭，發現是我的下鋪小芬。

    我以為她睡了，結果還沒有。

    “是我下來吵到你了么？”我有些不好意思。

    “不，我是說，你多帶點水?！毙》医o了我一個善意的微笑。

    原來我去倉庫特訓的事情，小芬已經知道了。

    “嗯?！蔽尹c頭，拿起了桌子上的水杯。

    “歡喜，加油！”

    “歡喜，努力！”

    “歡喜，你一定可以的！”

    其余的舍友也都紛紛出言鼓勵，原來她們都沒睡。

    “謝謝?！蔽野l自內心地感謝。

    宿舍的八個人里面，我是唯一的一個新人。

    其余的七個工友，都是經驗熟練的技工。

    但她們沒有人看不起我，沒有人嘲笑我，沒有人欺負我。

    還會利用為數不多的空余時間，會告訴我一些經驗和技巧。

    讓我感到了溫暖。

    紡織廠的工作很辛苦。

    能在這里堅持工作的，都是一些家境不好，苦苦打拼的女孩。

    她們都不富裕。

    但她們都很善良。

    ……

    又是充滿了汗水的一夜。

    轉過天來，我完成了251個。

    我第一次完成了規定任務，還超出了11個。

    而這是我重新回到廠里的第三天。

    我很想馬上告訴楊杰。

    但他這幾天不在廠里，所以我只能忍耐。

    ……

    特訓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晚上，我還是去了廢品倉庫。

    這次不只是我，連小芬和小芳，我同宿舍的兩個舍友，也從我接連兩天0差品率的震撼中找到了提升的經驗。

    也要參加我的特訓。

    我自然是歡迎。

    因為一個人實在是太無聊了。

    ……

    我們三個人進了廢品倉庫。

    我突然發現，在我第一次進來時，看到的好幾堆的廢品，居然只剩下了很少的一部分。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被我重新做了那么多。

    這讓我有一種淡淡的成就感。

    沒有必要感慨，我們三個人都埋頭干了起來。

    人多好辦事。

    剛剛過了零點，最后的廢品都被我們清零了。

    小芬和小芳站了起來。

    各自伸了一個懶腰。

    “好熱?！?/br>
    “好累?！?/br>
    我也站了起來，長出了一口氣。

    也想說一句“好不容易?！?/br>
    哪知道剛剛說出了一個“好”字，就覺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歡喜？”

    “歡喜！”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宿舍里面自己的床上。

    喊我的是領班。

    “我怎么在這里？”我有些發懵地問。

    “你還說？你也太拼命了吧，我以為你昨天達標了就不會再去了，哪知道你又去了。說說，你都幾天沒好好睡覺了？身體已經透支了，生生把自己雷倒了。幸好小芬和小芳跟你一起去的，這才把你抬了出來?！鳖I班埋怨地說。

    “我沒事，現在睡了一覺已經好多了。幾點了？該上工了吧？”

    我掙扎著站了起來，想要下床。

    邊上又伸過來了一只手，按住了我。

    “今天不要上工了，休息一天?！?/br>
    正是楊杰。

    此時我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楊杰也進了我的宿舍。

    看著楊杰，我有一種時光荏苒的感覺。

    幾天前，這只手按住了我，說不要干了，你被開除了。

    現在，這只手按住了我，說不要上工了，你休息一下。

    同樣是阻止。

    含義卻是天差地別。

    我有些觸動，這證明我喬歡喜終于在楊杰那里得到了認可。

    但我沒有表現出來。

    還是堅持說：“我沒事，現在已經好了，今天還有任務呢?！?/br>
    楊杰看著我蒼白的臉色，頓了一下說：“喬歡喜，你不用那么拼了，我已經知道了你的成績，你被留用了，你不用再證明給我看你有多努力了，聽我的，今天不用工作了?！?/br>
    對楊杰的態度轉變，我一點都不意外。

    但我卻對他說：“楊主管，很高興能得到你的認可，但我不僅只滿足于得到你的認可，我有我的目標，我現在這么努力，我今天還要去上工，并不是要證明給你看的，而是我自己需要這么做?！?/br>
    楊杰被我的話說得有些尷尬。

    有些難堪。

    好像他自作多情一般。

    他黑起了臉：“隨便你，我不管了！”

    ……

    一個月過去了。

    這個月，我的工資是4100元。

    底薪加提成3500，還有600，是我在廢品庫處理那些廢品得到的獎勵。

    我還被評為了優秀員工，額外拿到了200元的獎金。

    這樣，發到我手里的，就已經有4300元了。

    這是長這么大，我經手最大數額的錢。

    真的很激動。

    于是我也第一次走進了銀行，辦了一張自己的銀行卡。

    等拿到那張薄薄的卡走出銀行大門，看著馬路上的車水馬龍時，我笑了。

    對于在這個城市立足，我終于有了信心。

    我喬歡喜，可以的！

    ……

    發了工資，又趕上周末，辛苦了一個月的女工們，終于也可以放松一下了。

    有男朋友的，出雙入對。

    沒男朋友的，則是拉著姐妹一起出去逛街。

    我也被小芬和小芳拉著，要去城里逛逛。

    本來我不想去的，但架不住她們的勸說，只好答應。

    三個人坐著公交車，下午從廠區離開，到了省城最繁華的商業區。

    這里面有摩天大樓。

    有珠寶首飾。

    有時裝香水。

    有俊男靚女。

    有各色美食。

    看到眼里的，都是我根本連聽都沒聽過的品牌，還都是洋文。

    小芬和小芳嘰嘰喳喳。

    “以后有錢了，我要買漂亮的衣服！”

    “等我有錢了，我要買那么貴的香水！”

    “哇！那雙鞋的跟好高，穿上都不知道是不是崴腳？”

    “你看那個女人，開的什么車？怎么那么矮？”

    “你真土，那是跑車?！?/br>
    我們三個人行走在這物欲橫流的都市中，觸目所見，都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當然會羨慕。

    但更多的還是自卑。

    不用別人看不起自己，光是那些光鮮亮麗的門店，就讓我們自慚形愧。

    根本生不起推門進去的勇氣，更不用說打聽價格了。

    因為有錢人在這里看到的，都是誘惑，都是刺激，都是快樂。

    但窮人看到的，卻是貧富差距帶來的巨大鴻溝。

    都是囊中羞澀帶來的舉步維艱。

    都是一個個跳動的數字。

    都是自己辛辛苦苦工作好幾年，可能都買不起別人身上的一個挎包的殘酷現實。

    容易灰心失望，垂頭喪氣。

    甚至找不到人生的方向、奮斗的意義。

    ……

    好在不論是我，還是小芬、小芳，都是對自己的人生有堅定目標的人。

    沒有被這表明的繁華迷住了眼。

    還能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干什么。

    還知道這些花花世界，我們可以羨慕，但不能沉迷。

    因為沉迷除了讓自己喪失斗志。自暴自棄或者自甘墮落外，沒有任何的意義。

    我們都是很年輕的女孩。

    我們都知道自己最大的資本是什么。

    在平時的閑聊中，我們也都會說起身邊的某某老鄉，本來是和我們一起打工的，但后來或者被包養，或者去當了夜店的公主，現在如何富貴云云。

    但那些只是說說，我們這些堅持在工廠做工的，沒有人會選擇那條路。

    雖然笑貧不笑娼，但過不了自己心理這一關。

    我們每個人的理想都很簡單，也很實際。

    掙錢，存錢，然后找一個本分的男人過一輩子。

    在這里有個屬于自己的家。

    不用多豪華，但門一關，就是屬于自己的世界。

    所以盡管來之前，我們都信誓旦旦地說要奢侈一把，要好好大吃一頓。

    但真到吃飯的時候，都不舍得了。

    在路邊的流動攤販上，每人花10元錢買了一碗麻辣燙，邊走邊吃。

    我們也覺得很快樂，很滿足。

    ……

    7點半。

    “小芬、歡喜，你們看前面怎么圍了那么多的人？”小芳用手指著前面。

    我和小芬也順著方向看過去。

    看到前面是一個小廣場。

    現在四周密密麻麻，已經圍住了幾百人。

    還不斷有人加入。

    我不喜歡湊熱鬧。

    但小芳卻是一個閑不住的性子。

    她拉著我和小芬，也擠了進去看熱鬧。

    走到近處，這才知道了發生了什么事情。

    原來是有人在求愛。

    現場表白。

    只見在廣場中間，用蠟燭在地上擺出了一個大大的心形圖案。

    此外，還有鮮花、彩帶、氣球點綴周圍。

    營造出了一種很是溫馨浪漫的氣息。

    在心形圖案中間。

    有一男一女。

    一人站立，一人單腿跪地。

    跪地的那人手里捧著花束，用充滿了感情色彩的口吻，像是朗誦抒情詩一樣說道：“我是真的愛你?！?/br>
    “你都想不到我有多愛你?！?/br>
    “我比愛我自己，更愛你?！?/br>
    “為了擁有你，我今天不顧羞澀，瞞著你策劃了這一切。答應我，接受我，讓我和你一起廝守一生可以么？”

    當街求愛這種事情本就惹人注意。

    更特別的是。

    一般意義上，都是男的向女的求愛，當街表白。

    但此時，站立的是男子，單腿下跪的卻是一個女人。

    原來是女追男。

    是女的主動向男的示愛。

    自然吸引了更多的人駐足。

    當女生下跪，說出“請接受我”時，全場氣氛達到了最高潮。

    女生帶了好幾個朋友，此時更是打開籠子，放出了幾只白鴿。

    白鴿在空中盤旋。

    女人在男人身前下跪。

    好夢幻。

    好迷人。

    有人在鼓掌。

    有人在起哄。

    有人在跺腳。

    有人在吹口哨。

    “答應她！”

    “答應她！”

    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圍觀群眾開始一起咋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