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有錦衣衛的鐵腕與驕傲,也有這個角色所特有的柔情。 容庭忍不住微笑,這才是虞忠該有的模樣。 不管劇組怎么著急,陸以圳在拍攝前必要的培訓都是無法省下的環節。開機之后的第一個星期,陸以圳幾乎就是在內景和訓練基地兩頭跑,雖然時間緊張,但拍攝內容卻都挺十分輕松。不是和鐘文澤的親情戲,就是一些過渡鏡頭。劇組重頭的拍攝中心,還是以幾個重要配角為主。 然而,隨著為期一周的訓練結束,陸以圳已經可以熟練掌握屬于自己的武打動作,劇組的通告就全部以他為核心了。 每天早晨七點半,陸以圳就坐在自己獨享的化妝間內,開始戴頭套、化妝、換衣服……折騰整整一個小時,才終于進入拍攝。 “義父,你曾經告訴過我,就算是錦衣衛也要有所為有所不為!” 監視器的畫框內,正是對剛才一段戲的回放。 高思源坐在椅子上,陸以圳和鐘文澤分別站在他的身后,一起關注著這一段表演。 “虞忠,我也教過你,朝堂風云詭譎,做好錦衣衛,首先要學會自保!” 這是鐘文澤飾演的虞長恩和陸以圳飾演的虞忠第一次產生矛盾。 鏡頭里,鐘文澤寒眉冷目,一身同樣挺括的飛魚服,將他襯得殺氣騰騰。 無疑,這是個經驗老道,地位不低的錦衣衛,但……高文澤按下了暫停鍵,將畫面鎖在了這一刻。 “老鐘,你對以圳的態度太兇了,他不是你的下屬,而是你的義子,你救了他一條命,養了他十三年,是有感情的,他不是你培養的殺人機器……你看看你的表情,哪有一點慈父的特征?還有,虞長恩這個角色,本身就是個非常善的人,否則他不會救下虞忠,更不會冒著風險將他撫養成年,你說對不對?” 鐘文澤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略顯敷衍地擠出了一個字,“對?!?/br> 已經臨近十一月,虎川總算涼快了下來,就算悶在這個小房間里,穿著里三層外三層的戲服,拍了一整個上午的戲,陸以圳依然沒有出一點汗。但是,相反,鐘文澤的額頭上卻是薄薄一層汗印,原本演員臉上就厚重的粉底,此刻已經顯得斑駁了。 鐘文澤明顯是在著急。 高思源看了眼鐘文澤,作為圈子里的“老戲骨”,反復卡在這樣一個劇情上,對鐘文澤來說,或許確實有些掃面子。高思源理解地嘆了口氣,“這樣吧,你再去看看劇本,琢磨一下,以圳,咱們把你進門那段的鏡頭再拍幾條,我想補幾個你的特寫?!?/br> “好?!?/br> 陸以圳和高思源重新投入了工作里。 鐘文澤坐在一邊,捏著劇本的手用得力氣越來越大,直到劇本的紙頁被捏得皺了起來。 他到現在都不敢確定,陸以圳究竟知不知道箱子的事情是他找人動的手腳,以至于他一直都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態度和陸以圳打交道,怕殷勤太過,成了對方的笑柄,又怕無端疏遠,反而得罪了人。 當然,作為前輩,他平時端一點架子也不會有人說什么。 但他的戲份百分之九十都是圍著陸以圳展開,他處理不好這段關系,自然也就遲遲找不到和陸以圳的默契。 比如今天上午的這段戲,熱絡則不夠有力,冷漠則失之溫情。 “鐘老師!” 正一個人思忖著,陸以圳忽然跳到了鐘文澤的面前,見嚇了鐘文澤一跳,陸以圳忙收起了臉上燦爛的笑臉,不無歉意地道:“是不是嚇到您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看您在這邊看劇本,有點問題想請教您?!?/br> 陸以圳剛剛完成這一個場景的全部拍攝,身上還穿著血呼啦的戲服,身后跟著助理、化妝助理、服裝助理一群跟班…… 鐘文澤不得不打點起精神應付他,“沒事,這有什么的,你的戲完了?咱們再去把剛才那段補了吧……” 說著,鐘文澤就要起身,仿佛并不愿在這樣的環境下與陸以圳多話。 “哎!鐘老師,不急!”陸以圳靦腆地笑著,似乎沒看出鐘文澤的抗拒,“高導出去抽煙了,讓咱們都休息會,等會再拍!我就是想跟您討論討論戲……前陣子我忙著訓練,也沒跟您好好交流過,您可別千萬介意!” 其實陸以圳也發現了,從他和鐘文澤拍的第一場戲,兩個人之間就完全找不到屬于父子的任何戲感,而在片場,鐘文澤的發揮總是失常。 但實際上,陸以圳也知道,鐘文澤的演技應當是過硬的,那么導致他失常的原因恐怕只有兩個,第一,可能是他沒有完全讀懂這個角色,畢竟鐘文澤是在香港和美國兩地長大,缺少傳統語境,或許對很多人物情感都不理解,第二,那就是兩個人實在太陌生了,當時在《同渡生》的劇組里,陸以圳還經常和容庭一起健健身,吃吃飯,但是他至今沒有和鐘文澤有過任何私底下的交流。 這么想著,陸以圳決定率先遞出橄欖枝,開啟“破冰計劃”。 他希望兩個人的交流,尤其是對劇本的交流,能夠帶來這種局面的好轉。 然而,此刻,鐘文澤盯著似乎有那么幾分真誠的陸以圳,一時摸不透他想做什么。 在鐘文澤看來,雖然讓容庭失去這個角色的人是他,但陸以圳能憑著本事拿到取代容庭的機會,也是很有幾分手腕的人了,娛樂圈里,永遠沒有靠著運氣平步青云的人。 因此,鐘文澤有所保留地輕輕一笑,接著應上了陸以圳的話,“可以理解,這陣子你確實辛苦……那么,聊聊我們的戲,你想說什么?” 陸以圳聽到鐘文澤答應他的請求,他就松了一口氣,攤開面前的劇本,陸以圳非常認真地找出了兩人目下正在拍攝的片段。 “鐘老師,主要是關于虞長恩對虞忠的影響,我想聽聽您的看法……我畢竟年輕,而且是單親家庭,對于父親這種身份……我一直還挺琢磨不透的,所以特別想和您討論討論這個?!?/br> 不給鐘文澤太多思考的時間,陸以圳就把自己劇本里畫出來的地方遞到了鐘文澤面前,認真道:“鐘老師,您看這幾句臺詞,虞忠一直在強調虞長恩灌輸給他的一些理念,我對這里就不太明白,虞忠究竟是因為本身就不滿虞長恩這樣的教育,所以會有埋怨,還是因為虞長恩顛覆了他心中對父親這個形象的描繪,因此才耿耿于懷?” 他提了問,鐘文澤自然要順著他的思路去思考、作答。 鐘文澤往前翻了一頁,看了一會,接著翻回來,沉著地答:“我個人覺得,是他對虞長恩的失望才會這么說,畢竟從前情的鋪墊來看,他們父子兩人的相處應該是少有矛盾的?!?/br> “那鐘老師,如果虞忠是這樣想的話,其實他對生父身份的執著,其實應該算是潛意識里,主動去填補他對虞長恩的失望?” 鐘文澤搖了搖頭,卻是一笑,“這就是你想多了,你看,劇本前面有過鋪墊了,虞忠不是為了刁難虞長恩或者脅迫虞長恩才去追問自己的身世,他小時候也好奇過,或許是虞長恩的強壓,或許是對父親的忌憚,總之虞忠并沒有這次反應這么強烈,可以說,虞忠這才情感的爆發,是種種前因的積累?!?/br> 陸以圳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啊……對,是我疏忽了前面,所以,照著這樣說的話,其實虞長恩這次也應該是想要繼續壓下去的?他意識到虞忠這樣的變化了嗎?” 言至此處,陸以圳的種種“請教”終于落在了實處上。 他引導著鐘文澤進入了對自己角色的思考上。 “嗯……這里的話,我覺得虞長恩應該是意識到了,他養育虞忠多年,對兒子是了解的?!?/br> 鐘文澤回答的速度,明顯比之前慢了很多,他遲疑著,既是在給陸以圳講解,也是在疏離著自己對這個人物的種種看法。 ——鐘文澤忽然意識到,他之所以不能足夠摒棄外界的羈絆,投入到這個角色里,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根本沒有架起一座通往這個角色的橋梁。 “應該恰恰是因為虞長恩意識到了,所以才會更決絕地壓制虞忠?不能忍受兒子對自己崇拜情感的減淡,渴望維持父親的權威,或許還有恐慌,害怕失去這個兒子,畢竟虞忠是黃子澄的兒子,而黃子澄正是虞長恩親自逮捕送入詔獄的?!?/br> 到這里,鐘文澤只覺心里有一個小小的淤塞融化開了。 他之所以把握不好虞長恩的情緒,是因為他的處理太單一化了,以至于不是有所欠缺就是感情太過,虞長恩這個角色需要的是種種復雜情感的交織,相互制約、相互妥協,最后維持在一個平衡的點上。 鐘文澤深吸一口氣,忽然知道該怎么去塑造了。 與此同時,高思源向兩人走來。 “二位影帝,咱們能不能再來一次?” 鐘文澤微笑,“當然?!?/br> 一個反打鏡頭落在陸以圳微紅的眼眶上,緊接著,鏡頭切回正向。 “忠兒,等你再大一點,義父就告訴你,現在還不是時候。最近朝堂上亂得很,紀綱一死,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就懸空了……” 畫框內,鐘文澤神情復雜,從他的眼神中,高思源既能看出他對于虞忠身世的話題明顯的逃避,也能看得出他正在努力壓制自己的怒火,盡可能心平靜氣的與兒子交流。 “卡!” 完整的一條戲結束,高思源甚至忍不住鼓起掌來。 “非常好非常好!”高思源滿意地站起身,走上前,拍了拍鐘文澤的肩膀,“老鐘啊,這種有故事的角色,真的非你不可??!繼續保持這個狀態,這個片子不會墮你的名聲的!” 鐘文澤笑了笑,目光卻是忍不住落在門檻外的陸以圳身上。 對于電影演員來說,過分年輕的面孔,過分傲人的履歷,陸以圳的眼神,卻澄澈得有些讓人出乎意料。 鐘文澤在片刻地打量之后,在心中確定了兩個答案。 其一,陸以圳應當是不知道事情的內幕,否則決不會主動來與他交好。 其二,或許有些人,真的就是上帝寵兒呢? 66 完成與鐘文澤的磨合,陸以圳的拍攝工作就開始進入一帆風順的正軌了。 商業電影和文藝電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差別還是挺大的,陸以圳依舊記得,在《同渡生》的片場內,謝森可以為了一個打光,和燈光師、攝影師聯合開會,討論很久才真正落到拍攝上,但高思源對于《丹心》,明顯沒有這方面的雕琢?;蛟S一般演員還沒有這方面的感受,但陸以圳卻能從技術上發現,高思源完全是按照普遍商業片的拍攝公式來進行。蒙太奇的趨于套路化,構圖也沒有過于雕琢。 當然,盡管如此,也不能否認高思源作為一個優秀的導演,在運鏡與調度上有著卓越的成就。 十一月到來,劇組里第一個重要配角戲份殺青。 是飾演虞長恩的下屬王凜的一個演員,年近四十,一個穩扎穩打的演員前輩。晚上,陸以圳、鐘文澤等人都一起吃飯為他送行。 男人的聚會,免不了喝喝酒。陸以圳本來喝酒上就是廢柴,三瓶啤酒下肚臉就紅了,眼睛水汪汪的,見誰都是瞇著笑。雖然他意識還算清醒,但這個模樣,也明顯是不能再喝的了。 好在,戚夢臨時給陸以圳雇的助理陳坦一心想留在他身邊長期工作,格外盡心盡力,此刻,他見陸以圳酒力不濟,忙上來幫著應酬兩句,見縫插針地把陸以圳帶回了酒店。 “哎……陸老師……”助理比陸以圳還大兩歲,因此一直喊他老師?!澳銢]事吧?” “嗯,沒事?!标懸咱跍販厝崛岬匦χ?,眼睛里像是藏了一整個宇宙,閃亮得很,助理將信將疑地幫他刷卡開了房間的門,遲疑地在身后問:“真的沒事?我去給你找點茶喝吧……” 然而,兩個人剛進了玄關,就發現門口多了一雙明顯不是陸以圳的鞋子——碼數大。 陸以圳眨了眨眼,“我們走錯了?” 助理也是一愣,“不能吧……房卡能刷開門啊?!?/br> 他話音方落,客廳的燈忽然被人打開了。 世界明亮。 所有的光似乎都聚集在一個人身上。 “容庭……?”陸以圳喃喃念了聲他的名字,似乎還帶了點不確定,但在他確定站在客廳中央的確實是活生生的容庭之后,他幾乎是立刻爆發出驚喜地大喊,“啊啊啊?。?!容哥!你怎么來了!你腿好了??石膏呢!” 容庭低了下頭,再抬起頭,已經浮起了笑容,“拆了?!?/br> 跟在陸以圳身后的助理很是訝異兩人明顯……友好的關系,他不敢怠慢,忙喊了一聲,“容老師好,我是陸老師的助理陳坦?!?/br> 容庭客氣地和對方握了握手,陳坦為人極有眼色,見兩人似乎都有話要說,他迅速離開了。 果然,陳坦剛一走,容庭就毫不掩飾自己眼神里的思念。 “以圳,過來?!?/br> “干嘛?!标懸咱谛ξ卣驹谠?,似乎猜到容庭想做什么。 容庭見他這樣笑了,忍不住也彎起嘴角,他大步向陸以圳走近,直到停在陸以圳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逼近到最小。他俯首望著陸以圳的眼,對方的笑容彌漫得越來越深,連眼尾都跟著揚了起來,接著是眉梢……他是開心的,他來了而令他開心……這樣的意識明顯取悅了容庭,他最終沒能再忍耐多一刻,而是不容陸以圳得到任何預料地低下頭,猛地吻住了他的唇。 依然是他日思夜想的柔軟。 還有他意料之外的回應。 容庭與他分開了片刻,伸手揉著陸以圳細軟的頭發,“想我了?” “嗯……好像有那么一點……想?!标懸咱诒晃堑闷呷澃怂?,雖然對承認這種事情他總覺得有些別扭,但在容庭殷切的眼神,他還是說出了那個字,然后迅速地轉開話題,“你來怎么不提前和我說一聲,早知道我就不去和他們喝酒了” 身上大概還帶著一點酒味,陸以圳想了想,沒敢在容庭懷里賴著,哪知,他剛往后退了一步,容庭就將他又拽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