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許由沒想到,一夜醒來,趙允澤居然會拋下他一個人去引開追債人,報了警,卻根本查不到趙允澤的蹤跡。他沿著來路往回一直找,直到越過高速公路,進了這片林子。 霎然,許由的腳步猛地一頓! “趙允澤??!”聲嘶力竭地一聲大吼,陸以圳整個人受慣性影響,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倒在地。 落葉被他震得飛起一片。 陸以圳的眼神落在虛無的前方,幾乎跌倒的瞬間,就迸發出盈滿眼眶的淚。 謝森滿意地喊出“cut”,“容庭上吧,群演也去配合一下,換一個機位再來一遍這個眼神,拍個過肩,鏡頭推過去,然后切特寫,都明白吧?” 得到大家的回應,所有工作人員都忙碌起來。 這一個場景是全片的高潮,拍的是趙允澤的死,按照謝森的計劃,今天一天只需要拍好這一個場景的全部鏡頭就可以。 然而,說著簡單,他們卻已經不歇不休地拍了六個多小時了。 從許由找到趙允澤,再到親眼見證趙允澤的死,這一段到后期剪輯完成,少說需要百十個鏡頭,落實到拍攝計劃中,那就別提是多少膠片的工作量了。 光是“跑入林子”這四個字,就讓陸以圳花費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接下來又是磨趙允澤被打死的場景,這場戲人數多,變數也就隨之多了,容庭倒是很入戲,但是群演不是多打一拳,就是少踢一腳,足足熬到下午四點多,陸以圳和容庭才得到機會被放在同一個畫框內拍攝。 容庭做了幾個伸展運動以后走到自己該站的位置,化妝師拿著顏料將他臉上的淤青化得更重了點,場記則對著他的衣服檢查血漿的位置是否與前幾條一致,打光的工作人員抱著板子四處挪動,配合攝影師檢查光影效果。 而他本人,卻是將目光落在靠著樹休息的陸以圳身上。 距離上一條快過去五分鐘了,陸以圳一直揪著自己胸口的衣服,皺著眉蹲坐在樹下。容庭仔細算了下,這已經是今天開機工作以后,陸以圳第三次露出這樣……有些掙扎的樣子了。 第一次,是拍陸以圳找不到人以后,橫穿高速路的戲,謝森前腳喊了cut,陸以圳后腳就半彎著腰,扶在護欄上休息。眉頭緊蹙,不知是哪里不舒服。 不過當時他還偶爾能呼應大家的玩笑,似乎并不嚴重。 第二次,是容庭在拍臨死前的一個特寫鏡頭。 彼時,趙允澤死死攥住討債人的手,先將對方手里的酒瓶砸在自己頭上,接著直接捅向自己的心臟位置。許由剛好在這時趕到,親眼見證了趙允澤這樣與對方同歸于盡的舉動——趙允澤用自己的死,坐實了對方的罪名。 許由驚愕地喊出了趙允澤的名字,趙允澤回頭,留下最后一個決絕不悔的眼神。 當然,當時拍的時候并不需要陸以圳,但容庭沒想到,他回過頭對上鏡頭的時候,剛好看到了站在攝像機后面的陸以圳。 就這么一個眼神,等容庭再見到陸以圳的時候,就發現他一個人在公共廁所里,扶在洗手臺,一直揪著胸口喘粗氣。 他去問了兩句,陸以圳有些艱難地直起腰,甚至失控地抱了他一下,一直含糊地重復著,“師哥你演得太好了,太好了?!斑@次,是第三次。 容庭盯著陸以圳的動作,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問問,就聽見統籌吆喝著各部門抓緊就位。 陸以圳站了起來,找化妝師補了補粉,就進到了自己的候位上。 場記最后檢查了下畫面的干凈,朝謝森點頭,謝森對著對講機,“打板就位,a.” 第17章 入戲 今天計劃上的最后一條外景,也是容庭和陸以圳今天一天,唯一一場真正對手表演的戲。 謝森一聲a喊出來,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去期待兩位男主演的對決。 畫面上。 被交叉蒙太奇割裂的兩條敘事線索,終于在此交匯一點。 奔波整夜的趙允澤體力在慢慢下降,面對四五個人的圍攻,他開始變得精神不濟,屢遭暗拳。 追尋一天的許由卻沒有一點要放棄的意思,他還在跑,還在追,還在找。 然而,就在這時。 其中一個人舉起酒瓶,張揚著威脅想要擊倒趙允澤。 許由循著打斗的聲音,找到了林子深處的這一伙人。 他興奮,狂喜,為與趙允澤的重逢。 而趙允澤,疲憊,厭倦,受夠了這樣的生活。 他握住對方的手腕,將酒瓶重重地砸向自己的腦袋。綠璃碎片霎然砸碎,迸裂橫飛。 許由大驚失色,像是中了一箭,身子猝然停住所有的動作,僵立著向前撲去。 “趙允澤??!” 伴隨著一聲高喊,趙允澤卻是毫不猶豫地拽著對方的手,將碎裂的酒瓶直直插入自己心臟的位置。 鮮血濺出,白色的襯衫猝然染上大片的猩紅。 幾乎是同一秒,趙允澤和許由同時摔在枯葉堆中。 金黃的葉埋住他們的身體。 是何其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命運。 對視。 一個是對塵世的毫不留戀,另一個卻是深入骨髓的纏綿。 一個閉上了眼,另一個卻是浮上了淚。 “cut! ”謝森鼓著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今天大家都非常在狀態??!難得難得!晚上我請客!大家一起吃飯!” 場內外一片歡呼。 容庭也拍撣著身上的灰從枯葉堆里站了起來,正要朝謝導笑,他余光卻瞥見,不遠處,孤伶伶的陸以圳還一個人趴在地上。 他心里忽然一緊,也顧不得和周圍的群演寒暄,大步向陸以圳的方向跑去,“陸以圳!” “陸以圳??你怎么了?”容庭到陸以圳身邊蹲下,趴在枯葉叢里的人一動不動,唯有雙肩微微輕顫,像是在哭。容庭忖了一瞬,小心地摸到陸以圳壓在額下的手,緊緊攥住,“以圳,是我,你說句話?!?/br> 不知是不是他用得力氣足夠大,被按住手的陸以圳總算有了反應,他僵在地上的身體晃了晃,接著慢慢抬起頭。一張蒼白的臉,淚痕遍布,明明剛才還精神奕奕地拍戲,就這么一會兒工夫,竟顯出憔悴來。 然而,偏偏在兩人目光相對的剎那,陸以圳眼底,忽然就迸發出無限的驚喜,“趙允澤?” 容庭身子一震,緊接著浮出怒容,“陸以圳!你他媽給我醒醒!” 他本能地想甩開握著陸以圳的手,哪知,陸以圳卻是用了十足的力氣將他牢牢反握住,“你又要走?” 那是一個懾人心魄的眼神,有震驚,有惱怒,只這樣一眼,就讓容庭四肢百骸都跟著隱隱作痛,他壓低聲,勉強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來,“陸以圳,你是不是瘋了,你看看我是誰!” 陸以圳定定地望著容庭,明亮的眼像是蒙了一層霧,懵懵懂懂,讓容庭恨都恨不起來。 周圍的工作人員也漸漸察覺了兩人的異樣,有好事者便想往跟前湊,看個熱鬧。原本在一旁的群演有膽子大的,探過身子,站在容庭背后小聲問:“容老師,小陸他不是魔怔了吧?” “閉嘴!”容庭罕見地動了怒,回頭一瞥,眼神凌厲得讓其他幾個群演腳步霎然剎住,接連往后退了幾步。 容庭寒著臉轉回頭,他一邊掙開陸以圳的手,一邊想使勁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奈何陸以圳誠心與他較勁似的,跪在地上,像是想要扎根在這里,負隅頑抗。 容庭氣得臉上陰晴不定,咬著牙問:“陸以圳,你起不起來!” 陸以圳凝視著他,眼里有失望,還有迷茫,半晌,他只是喃喃喚了一聲,“允澤……” 容庭大惱,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打橫扛起陸以圳,將人背在了肩上。 不遠處的小郝嚇得一激靈,忙沖到容庭邊上,“容哥、容哥,這是怎么的了!你別閃著腰,晚上還要拍戲呢!以圳咋的了!” 原本還再跟導演組討論的謝森一時也被大家的驚呼聲吸引了目光,看了一眼,就忙不迭撂下手里的劇本,朝容庭走去,“容庭啊,怎么了這是?” 容庭臉色陰沉,對著謝森也只是維持了基本的禮貌,然后眼都不眨地撒謊:“好像崴著腳了,我帶他去我車上看看?!?/br> 謝森是過來人,看了兩人一眼,沒說什么,只是退后一步,叮囑道:“小心點?!?/br> 容庭敷衍地嗯了聲,根本無視周遭旁人的眼光,大步流星地扛著陸以圳丟進了自己的保姆車上。 小郝剛追到車邊,容庭就迅速地關上了車門,甩下一句話,“別跟過來!” 司機乖乖地下車鎖門,和助理一起知趣地消失。 車上,只剩下兩個人。 一個,還是茫然卻痛苦的表情。 另一個,左顧右盼,最后把目光定在一瓶礦泉水上。 幾乎是立刻,容庭取過水瓶,迅速擰開瓶蓋,直接將水往陸以圳臉上潑去! “咳……咳咳……”陸以圳躲閃不及,嗆得直咳嗽。 容庭幾乎從未有過這么期待的時候,他坐在陸以圳對面,手肘抵著膝蓋,身子忍不住往前傾。 一秒鐘、兩秒鐘…… 陸以圳咳著,慢吞吞地拿袖口擦著臉上、身上的水…… 然后…… “艾瑪!師哥!你離我這么近干啥!” “……”陸以圳但見容庭的眉梢,極緩慢地挑了起來,然后露出一個堪稱陰冷的笑容,“那你知道你剛才……對我做了什么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是我演戲的方式導致我入戲太深,走不出來?” 回程,陸以圳靠著車窗,有懶洋洋懶地望著容庭。 之前發生的事,他似乎有印象,又似乎沒有,影影綽綽的記憶藏在腦海深處,陸以圳自己,甚至有些抵觸將這些情緒翻出來,他安靜地聽著容庭描述、批判,甚至是偶爾壓抑不住,脫口而出的指摘。 不過,比起上一次振振有詞的反駁,今天的陸以圳,顯得格外萎靡。 “唔,我覺得還好吧,其實我之前是有感覺的,那種本我和角色的模糊感,不過這次有這么大反應,我覺得是因為師哥你呀?!标懸咱谕嵬崮X袋,朝坐在身邊,拿濕紙巾不斷地擦著身上殘留的血漿印記的容庭,微微一笑,“師哥演得太好了,我才會把你當成趙允澤??!” 容庭冷笑,“你還怪起我來了?” 陸以圳嚇得一激靈,恩怨在前,說什么他也不敢再惹容庭了,“不怪師哥不怪師哥,嘿嘿,怪我自己……” 容庭斜睨他一眼,淡淡哼了聲,大抵是看出陸以圳無心悔改的架勢,竟然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囑咐:“好好調整狀態,既然晚上沒你的戲,就回去早點休息,也別看電影了?!?/br> 陸以圳也確實是累了,活這么大,除了高考,他還真的很少有這樣心力交瘁的感覺,點點頭,沒說話。 容庭的保姆車比劇組大巴開得穩當多了,車上沒人抽煙,只有容庭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車程還遠,容庭隨手挑了張cd播放,安靜的鋼琴曲緩緩流淌,沒一會,陸以圳就靠著車窗睡著了。 自然,夢里的陸以圳不會知道,在漫長的路途上,有人一直在看他。 十一月,大塊的場景已經拍攝完畢,剩下的鏡頭相對比較零碎,布景比較麻煩,拍攝進程也就放緩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