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陸以圳已經忍不住看了很多次表,他快等了兩個小時了,連化妝師都懶得陪他,自己跑出去玩手機了?;瘖y間里空蕩蕩的,他幾次探出頭去,看看有沒有人來找他……但,樓道里也安靜得要死。 前兩場戲是容庭的,估計大家都去圍觀了吧。 陸以圳悻悻地退回來,繼續背臺詞。 終于,在惴惴不安,即將暴走的漫長等候中,化妝室外,終于傳來何顯輕微的聲音,“以圳,你好了沒有?” 陸以圳的緊張都被這樣的等待給消磨干凈了,他立刻起身打開門,迅速應答:“好了好了!” 門口,何顯一臉焦灼與不耐,聲音里甚至顯得有些倉促,“好了你怎么不來片場?快一點,謝導和容老師等你很久了?!?/br> “哈?”陸以圳浮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難道我不是應該等你的通知嗎?” 何顯皺著眉頭,雖然陸以圳已經腳步匆忙地往外走了,但何顯的臉色,依然顯得不太好看,“我不是給你發微信了么!容老師拍完以后就一直在等你,這都半個多小時了!” “……” 陸以圳無語地看了眼手機左上角的“無服務”。 何顯其實沒少出入化妝間,他絕對不會不知道,在化妝間里是根本收不到任何信號的。更何況,從劇組的三號棚到化妝室走路也就五分鐘的工夫,如果整個劇組真的都在等他,像現在這樣過來喊一聲就是,怎么會放任大家一起浪費時間? 然而,這些不合理的小細節雖然被陸以圳迅速地捕捉到,他卻并沒有發作,只是不斷加快腳步讓自己趕緊趕到場地。畢竟錯誤已經發生,還是解決問題更重要一點。 但是,等陸以圳一路小跑趕到內景棚里,才發現事情決沒有這么簡單。 在他面前總是沉默、焦躁的何顯,忽然就殷勤起來,沒等陸以圳作出任何表態,他就一臉內疚地跑到謝森面前,連鞠了兩個躬“謝導,真是對不住,以圳他也是第一天上戲,不太注意時間,對不起對不起……” 再然后是去找謝森身邊的容庭,“容老師,太對不起了,年輕人不懂事,叫您也久等了?!?/br> 這樣的態度,倒好像是陸以圳沒出名就故意耍大牌,候場候成腕兒,而作為助理的何顯,不得不站出來替藝人挨罵道歉頂包…… 但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兒好不好?! 陸以圳一腦門子火,卻因為自己確實遲到而不得發作。 畢竟,不論出于什么原因,他已經給大家帶來了麻煩,這個時候如果非要解釋,聽起來更像狡辯,沒準還會坐實何顯給大家帶來的錯誤觀感,真讓人以他是在推卸責任。 倒不如先向大家承認錯誤,表明自己的態度。 陸以圳強行忍了忍,走到謝森跟前,誠懇也誠實地解釋:“謝導,對不起,我不知道第一場戲已經結束,耽誤大家時間了?!?/br> 然后,他并沒有像何顯一樣,立刻就去和容庭對不起,而是轉過身,向各個機位的攝像、燈光、道具師,甚至是舉麥的實習生,一起抱拳拱了拱手——像個古代的俠客一樣,朗聲喊道:“對不起大家!” 直到最后,他才挑起一抹純善的笑容,帶著點晚輩的不好意思,看向容庭,“容老師,太對不住啦?!?/br> 態度,不卑不亢,從容有禮,既沒有放低自己的身份,也把尊重與歉意傳達給了他能照顧到的每個人。這樣不叫人厭煩,反而帶了幾分欣賞的圓滑,總算沒有讓何顯的話,激起大家更多的反感。 但,這樣的道歉儼然不算有力度。 陸以圳有些痛苦地在內心掙扎了一下,嘴上卻是足夠瀟灑地說:“一會我叫外賣,晚上請大家吃海底撈!” 劇組里總算稀稀落落傳來了一點興奮的笑聲,大吃貨國的人民,果然就要用食物來收買。 陸以圳松了口氣,再去看這里最大的人物,謝導。 不容易,對方也掛著一點莫名的藏著欣慰感的笑,“小孩子,別胡鬧啦,定定心,咱們準備拍你的第一場?!?/br> 說完,他拿起對講機,低說了幾句,整個場地都迅速恢復到工作的狀態。 打光要維持前后鏡頭的一致,畫面色彩的統一,更要符合導演的美學設計,道具組和場記一起去確定東西的完好與位置。 連原本帶了點懶散樣子的群演也都打起精神——雖然這里并沒有他們的戲份,但能第一時間觀賞到兩位男主的表演,是何其珍貴的機會。 而容庭,他的態度甚至比謝森還要更溫和幾分。 “以圳?!彼駝〗M里所有年輕人一樣喊了一聲,像是對待個弟弟一樣,伸手搭在了陸以圳肩上,“第一場戲,緊張嗎?” 陸以圳忍不住挪轉目光,微微抬頭,對上容庭的眼神。 對方的目光看起來很奇怪,但并不是讓人不舒服的那種,是帶著一種談不上溫柔的溫柔……陸以圳忽然一激靈,明白過來。 就是這樣一個起身的瞬間,容庭已經將自己代入到了角色里。 這一場,是容庭扮演的趙允澤和陸以圳扮演的許由,第一次“交談”的戲。他們彼此都觀察了對方已久,雖然還沒有萌生出愛情,但是好奇、興奮,都藏在他們的每一個舉動中。 當時,趙允澤的感情就是這樣的。 因為不熟悉、沒動心,所以眼神還不夠溫柔,但又因為那點想要接近對方的欲望,而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身上所有攻擊性的特征。 陸以圳盯著對方明亮的瞳仁,也慢慢找到了那種感覺。 他灑脫地笑了下,“我沒事,謝謝你?!?/br> 簡單客套的詞,卻是勉力表達出自己的善意。 坐在導演監視器前的謝森,只能遠遠看到兩個人的側影,但就是這樣模糊的一個輪廓,已經讓謝森隱隱感受到,這兩個男演員,就是這世上最適合許由與趙允澤的人。 謝森摸出了兜里的眼鏡,戴好,對準對講機,“各自就位,打板,a?!?/br> 作者有話要說:發了這么多章現在才想起來問大家……我應該沒有提到過什么比較晦澀難懂的專業術語吧? 現在娛樂圈文蠻多,我覺得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名詞會是我寫到大家不明白的。如果有感到莫名的地方評論里指出來就好,我會解釋/寫錯了會改。 嚴正聲明下哈,有老讀者知道我是學影視專業噠,寫這個文確實很輕松,不怎么需要查資料,but,小說就是小說,跟生活差距非常大,我為了情節曲折加的料,不一定圈子里真的會有這種事。我為了男主上位開的金手指,可能在現實里也沒那么科學。 總之就是,作者菌腦洞大到漏風~寫文為了讓大家一起樂呵,不代入、莫當真~ 第8章 忽悠 這一場戲是白天的內景,地點在許由所開的一間錄像帶出租店,故事的時間則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期,改革開放正在慢慢浸潤華夏大地每個角落的過程中。 在那時,dvd碟片還沒有盛行,在故事發生的這座小鎮上,連vcd都甚為少見。租用錄像帶是普羅大眾觀賞電影,娛樂消遣的主要渠道。 謝森導演的設計實在十分討巧,他以這些錄像帶作為西方文明的縮影,又讓電影成為連結兩位男主人公的紐帶,不得不說,這些看似不重要的細節,卻是很容易討得西方電影人的喜歡。 眼下,就在這間錄像帶出租店里,兩位男主人公有了第一次交集。 狹窄的店面內,飾演趙允澤的容庭站在左側的過道,狀似百無聊賴地挑選片子,然而,他不斷往后瞥的余光暴露了他的真實目的——他想窺探在另外一條過道的陸以圳。 三排縱深排列的陳列架讓畫面顯得有些擁擠,比起動作頻頻的容庭,陸以圳的姿態可以稱得上是沉靜。 他認真地將顧客退還回來的錄像帶重新歸類,擺放上架。直到容庭故意弄出一些動靜,他才會停一停手里的動作,抬頭去看設置在拐角處、用來防止盜賊的凸面鏡,在確認容庭沒有什么“不軌”行為以后,回過頭,繼續自己的工作。 在謝森導演的分鏡劇本里,這是個傳達了許多信息的長鏡頭,雖然表演內容不多,但難度并不小。長鏡頭要求一氣呵成,一旦演員、道具、燈光,甚至其他干擾出現,哪怕只是0.01秒,都要一切重來。 副導演王躍忍不住看了下導演監視器上的時間線,過去十秒了,還沒有cut,這是個順利的好兆頭。 而畫面中的兩個演員,都保持著一個不錯的狀態。 容庭的專業能力在圈子內有口皆碑,王躍倒不稀奇,但那個新人也一心一意沉浸其中,卻讓王躍備感意外。 要知道,不是專業演員第一次上鏡,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要么是忍不住去看鏡頭,要么就是因為忐忑,不敢往下演。 但陸以圳并沒有,他就像是真的在劇情里生活一樣,自如,也自得。完全沒有表現出半點被片場環境所拘束的痕跡。他動作流暢,表情自然,仿佛環繞在“房間”周圍五個機位的工作鏡頭,都不存在一般。 然而,王躍卻眼尖地發現一個很致命的問題。 陸以圳……還是陸以圳,他不是許由。他足夠持重、安定,帶著一股子聰慧的勁兒。但,他在這一刻,表現得太安靜了。 他對容庭的情緒像是對待一個別無二致的客人,而并不是那個被許由早有耳聞,甚至觀察已久的趙允澤。 觀眾無法從他的神態里看到任何曖昧的可能……換句話說,陸以圳版的許由,太直了= =。 與之相反,容庭的演技就堪稱嫻熟了。他為這個角色所設計的幾個小動作,既自然,又不會為人忽視。趙允澤對許由的好奇、躁動,都顯得活靈活現,甚至是讓人感同身受。 果然,在時間線走到第十三秒,謝森導演喊了“cut”。 陸以圳心里梗了一下,雖然他也沒指望自己能成為為劇組省膠片的“一條過”大神,但被導演喊“卡”,還是有點忐忑。 他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看了眼儼然胸有成竹的容庭,只好朝謝導謙遜地笑了下,“哪里不好?您多指點指點我?!?/br> 謝導非常給他留面子,并沒有用擴音器,而是親自走到兩個演員身邊,低聲說: “小陸,你的情緒啊,太淡了。這雖然是許由和趙允澤第一次接觸,但你對他并不陌生呀!你想想看,許由在這座鎮子上長大,聽過各種版本有關趙允澤的故事,他的父親是怎么發的財,趙允澤是怎么成為人人稱羨的大學生,再到后來他父親開始好賭、嗜酒、然后賠錢,被人追殺,最后跳河自殺……在這樣一個不大的鎮子里,他的故事,你是一清二楚的?!?/br> 陸以圳極認真地聽著謝導說話,他自己學導演的,因此比一般演員更在意導演對角色的理解和指向,只不過,謝導說的這些事情,他理解歸理解,可并不能真的感同身受,甚至是輸出成為一種表演形態。 謝森看了陸以圳一眼,就知道這年輕人,學習態度是好的,但……那迷迷茫茫的眼神,儼然是還沒get到他想表達的核心內容。 沉吟一會,謝森想起陸以圳早晨抱著一堆照片,等容庭簽名的樣子。他清了清嗓子,把站在一旁喝水的容庭喊了過來,“小陸,你轉過身,我來描述容庭的樣子,你想想看你的心情?!?/br> “????”陸以圳一頭霧水,容庭的樣子和他的心情有什么關系? 謝森神秘地笑了下,“趕緊轉過去?!?/br> 陸以圳沒辦法,唯有照做。 片刻后,他聽到一陣衣衫摩挲的動靜,緊接著,謝導慢悠悠地開口,“容庭把上衣脫了?!?/br> 陸以圳:“????。?!” 搞沒搞錯??就算他身材好……也不至于在片場搞脫衣秀吧…… 他有點蠢蠢欲動想轉身,卻被謝森一下按住了肩膀,“別動,想想看,你現在是什么心情?” 百爪撓心…… 陸以圳在心里默默地答。 謝森沒催他回答,只是笑瞇瞇地走到了陸以圳面前,打量了一下陸以圳又糾結,又克制的表情,露出了一點滿意的神色,“嗯,一會就保持這個狀態,明白了嗎?” “……明白?!?/br> 謝森欣慰一笑,“好了,容庭,你就這個樣子,到架子那邊去,等你站好了,再喊小陸過去?!?/br> 陸以圳一僵,謝導瘋了么,難道要讓容庭袒著上身拍這條? 得到謝導的許可后,他幾乎是帶了點迫不及待地往自己的站位處走去,然而,密密實實地錄像帶,將過道兩側擋得嚴實極了。 他根本看不見容庭究竟是什么樣的。 更撓心撓肺了。 然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謝森導演舉起手里的擴音器,“各自就位,a?!?/br> 重新開機。 同樣的機位、燈光、走位。 導演組的工作人員卻不敢掉以輕心,對每個細節都保持了嚴格的把關。長鏡頭的意義,就在于傳達豐富的信息量,整個畫面的光影、構圖、色彩、繁簡,沒有一處不是在講故事。 中景景別的畫面內,三排兩米八高的架子被同時收入畫框,由中間的一排把畫面割裂成兩個部分。于謝森的分鏡劇本設計中,這是兩位男主,第一次在同一個鏡頭內出現,但他們仍然被架子分割開。 這樣的構圖中,陳列架作為直線符號,用來表現男性的力量與平等的關系,而畫面的等分切割,則暗示著兩位男主人公此前毫無交集的人生。 側打的燈光將陸以圳這一側明顯照得更亮,借以對比兩位男主人公迥異的性格。明朗的許由,沉落的趙允澤,導演在一開場,就暗示了觀眾他們的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