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當太陽消失在海平面下方之后,天空迅速地由紅變紫最終成為了黑沉沉的藏青色。瑰火島上沒有路燈。但是島嶼的西南部有一座老舊的燈塔,點亮的時候倒是勉強能夠照出腳下的道路。 褪去了白日里那些鮮亮色彩的偽裝,暗夜之中的瑰火島開始顯現出它幽暗詭譎的一面來,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里,看著墻上不時閃現的死亡數字。白秀麒不僅有一種行走在陰曹地府里的錯覺。 很顯然這種壓抑的氣氛對于同行的其他人也多多少少產生了一些影響。大家不再說話,腳步如飛地朝著山下走去,總算是在五六分鐘之后看見了人類活動的蹤跡。 有香氣順著海風吹送過來了,是海鮮被放在油鍋里翻炒之后所散發出的誘人芳香。不用再多說什么,大家步調一致地追蹤著香氣走了幾步,就聽見了街市喧鬧的聲音。 雖然島嶼的規模和常住人口數遠遠比不上其他濱海地區,但是瑰火島上的夜市卻依舊辦的有聲有色。大約五十米長的街道上,一邊是擺在開闊沙灘上的座椅板凳兒,另一邊就是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攤位。吃的喝的必不可少,甚至還有一些人擺攤販賣起了用螺殼和貝類制作的小工藝品。沒走幾步,花陰就纏著兄長給自己買了幾串硨磲和碎珊瑚串成的項鏈。雖然對首飾的工藝不太滿意,但她決定把它們都帶回去,作為素材用在他們今后制作的人偶身上。 或許是因為島上大多都是熟面孔的緣故,白秀麒他們的出現顯然成為了這條街上的新鮮事。不管是攤販還是跑來休閑的路人都偷偷地觀察著他們,當然,這種打量并不帶有惡意。 不到五十米的夜市很快就逛到了盡頭,四個人簡單地商量了一下,當然最終主要還是聽從了花陰的要求,選擇了一家有賣現剖牡蠣的攤位坐下了。 時至今日,牡蠣即便在內陸城市也不能算得上什么稀罕玩意兒了。但是沒有經過冷藏、完全新鮮的牡蠣卻只有海邊才能夠品嘗得到。選好了生蠔,當場請師傅幫忙用小刀剖開,一個一個疊在盤子里,再要一個海島果農自家種植的檸檬,一碗直接用海水和其他調味料勾兌的特殊蘸料,用勺子將蘸料淋在牡蠣殼里,再舉起牡蠣仰頭一口吞下,感覺海洋的咸鮮微苦,檸檬的酸澀清香與牡蠣的幼滑鮮甜在口腔中發生奇妙的碰撞,一股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 “老板,再來五十個!”江成路大手一揮。 “識貨!”老板豎起了大拇指。 當然光吃生蠔也是不行的,這之后他們又點了林林總總十多個菜,又叫了一箱啤酒。豪氣干云地又引來了不少圍觀的人。白秀麒見機會難得,干脆也招呼大家不要客氣,有幾個自來熟的倒還真的和他們聊到了一起,其中就有今天下午負責幫他們帶路到旅館里的那個工作人員小張。 小張也算是瑰火島上的老員工了,他的老家就在落龍村附近的小縣城里,當初黃向遠剛剛拍下瑰火島,還沒想好要拿這座島怎么辦的時候,就是小張和幾個哥們兒守在島上,對這里的事情也算是門兒清了。推杯換盞之后,白秀麒立刻不失時機地向他詢問起了數十年前發生在瑰火島上的那段往事。 一提到這件事,小張的眼睛都亮了。很顯然,在枯燥的島嶼生活中,這段傳奇的往事也經常被他們拿來當做飯后談資,所以此刻幾乎不用思考,張嘴就來。 “你們知不知道,當年瑰火島上的硫磺廠著火,整個島上整整一千兩百八十七人,最后只有二十三個人逃了出來,其中十六個都是小朋友,剩下七個大人里頭,有三個后來燒傷太重死掉了,兩個發了瘋的,剩下兩個里頭有一個就是咱們的黃老板哦?!?/br> 小張今年不過二十出頭歲數,當然不可能對當年那場災難有任何記憶。他所知道的事情,都是這些年陪在黃老板身邊的時候,聽黃老板在飯桌上、輪船上,以及各種各樣適合懷舊的垃圾時間里一點一點講述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應該算是黃老板的回憶錄。 而這個回憶錄說起來,就有點話長了。 當年的黃老板,也只有二十出頭歲數,和現在的小張一樣,是個在瑰火島上“打零工”的毛頭小伙子。他所做的事情,是往瑰火島和陸地兩頭跑運輸,運的貨都是公家的,當然也偷偷地夾帶一些私貨暗地里偷偷販賣賺點兒小錢。 計劃經濟的年代,萬事萬物幾乎都是憑票購買的,蛋有蛋票,米有米票,就連小孩子吃的奶粉都有營養票和奶粉票。當供給無法滿足需求的時候,像黃向遠這樣的黑市商人就成為了希望的燈塔,他不止一次地吹噓過當年瑰火島上的人們是如何翹首以待他從陸地上帶回他們所急需的物資。 也正因為黃向遠的這個半公開的特殊副業,他能夠結交到瑰火島上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人物。從勞改礦場的看守,到有點小積蓄的勞改犯,再比如說硫磺礦長的負責人,以及硫磺加工廠的一把手。 而根據黃向遠回憶,事情就是從那里開始的。 ☆、第一百二二章 大火焚島 正所謂“天高皇帝遠”,自立為王的事情,古往今來的歷史上也不知反復發生過了多少次。而三十年前的瑰火島,正是處于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微妙狀態之中。 被發配到如此偏僻的地方長期居住的,不僅有因為犯了事而被勞動教養的人,還有負責看守他們的人。這些人被迫離鄉背井,長期居住在荒涼偏僻的島嶼上,久而久之多少也生出了一些不滿的心思。 禍患,正是從這一點一滴的不滿之中被積累起來的。 那個時候,瑰火島上權勢最大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勞改礦場的場長同時也是瑰火島硫磺礦的礦長老蘇,另外一個則是瑰火島硫磺加工廠的廠長,同時也是掌握了除硫磺礦之外,島上其他經濟資源的老劉。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這兩個島上最有權勢者的交惡,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 老蘇認為硫磺礦是瑰火島的核心價值所在,勞改礦場才是讓島嶼興旺繁榮的根本原因。而在老劉的眼中,如果沒有加工廠的建立,老蘇的硫磺就是一堆惡臭的垃圾,更不可能帶動島上生活水平的改善。 兩人的不滿很快從暗中擺到了臺面上——凡事老蘇贊成的,老劉就反對,凡事老劉反對的,老蘇就支持……當然,這種互相扯后腿的情況還只是“小兒科”,兩個人各自發展出了黨羽,逐漸逐漸形成了對立的兩股勢力。于是兩個人的不合最終成為了整座島嶼的矛盾。 黃向遠就曾經是矛盾的受害者——他不止一次和小張抱怨過,自己曾經被抓進勞改礦場的小黑屋里拘留。表面上的原因是私自販賣食品和生活用品,但事實上是因為礦場派的人認為他是工廠派的走狗幫兇。 隨著兩派爭斗的越來越激烈,瑰火島上的日子也越來越難以為繼。經過一番糾結之后,黃向遠做出決定辭去在瑰火島上跑運輸的這份工作,舉家搬出瑰火島到陸地上去另謀出路。 而就在他搬家的這天,瑰火島就出事了。 此時此刻,排擋的周圍鴉雀無聲。雖然同樣的故事并不是第一次在這條夜市街上被提起,但是驚悚的回顧總是讓人津津樂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說故事的小張身上。這讓小張覺得特別得意,于是添油加醋說得更加繪聲繪色了。 搬家的那天,黃向遠特意租來了一條小漁船。他的家當并不多。從當天早上開始整理,到下午四點鐘也就全部打包送到船上。 船開的時候,海面上飄來了幾朵濃云,海風變得冷颼颼的,吹在人身上有點刺骨。但是黃向遠并沒有走進船艙,他站在船尾眺望著逐漸遠去的瑰火島,回憶著曾經在那里生活過的點點滴滴。 看著看著,他忽然發現島嶼的中部冒出了白色的濃煙。 硫磺加工廠的煙囪當然也冒煙,但不應該是在島嶼的這個位置上。黃向遠愣了一愣,心想恐怕是硫磺礦又出事了。 因為設施簡陋和生產流程不規范等原因。硫磺礦里發生事故也不是什么新鮮事了。至于傷亡人數那更是礦上的秘密。很少人知道。 船只繼續朝著陸地的方向全速行駛著,但是黃向遠的目光沒有移動,而且還多了一絲警惕。他看見濃煙正在不斷地擴散,底部接近地面的地方變得異常明亮起來…… 那是硫磺燃燒所發出的藍紫色火焰。 島嶼上冒煙的地方正在迅速增加。汩汩黑煙好像一個巨大的黑袍鬼魂,騰起在高空之中。黃向遠意識到,那不再只是單純的硫磺燃燒…… 他沖進小船的駕駛倉,要求船長調整船的方向,轉到能夠看見瑰火島側面的位置上,緊接著他就親眼目睹了駭人的一幕。 整座瑰火島都燃燒起來了,到處都是金紅或者藍紫色的火焰,就連島嶼南部的生活區也無法幸免。雖然相距遙遠沒法聽見島上的動靜,但是不難想見那里應該是怎么樣一番地獄的景象…… 黃向遠的心瞬間揪緊了。 “掉頭?;厝ゾ热?!” 一面以無線電臺向陸地匯報瑰火島上的緊急狀況,打漁的小船在海面上轉了一個180°,重新朝著駛向出發的地點駛去??墒请S著距離的縮短,黃向遠的心在一點一點地變冷。 他從沒有見到過如此可怕的景象——整座瑰火島幾乎都燒起來了,尖叫聲和呼喊聲在海面上四散回蕩著。最后當漁船重新進入碼頭的時候。只遇上了之前提到過的二十二個大人和小孩。 黃向遠讓孩子們上了船,大人們則坐在一艘沒有動力的拖船上掛在漁船的后面。因為動力不足的關系,小漁船以接近漂浮的狀態在海上掙扎了兩個多小時,最終被趕來救援的快艇發現了。 這就是當年發生在瑰火島上可怕的故事。 小張的故事講完了,四周圍還是一片鴉雀無聲。白秀麒第一個反應過來:“那二十二個大人小孩都到碼頭上了,怎么不自己逃走?不會開船?” “不是不會開,是根本就沒有船?!?nbsp;隔壁桌坐著的一個大叔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