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你想要什么?” 然而這卻是夏千醒來后溫言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他就那樣冷漠地站著,居高臨下,帶了壓迫感和莫名的敵意。他的口氣既惡意又嘲諷,仿佛看透一切,就像夏千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逃不出那個模式。 這讓夏千不舒服,人甚至自己都不曾完全了解自己過,這樣一個陌生人憑什么自滿的以為能了解另一個個體? 而夏千的沉默讓溫言更煩躁。在第一眼看到夏千的時候,他就極度不喜歡。他看著夏千在舞臺上舞蹈和高歌,那一刻她光彩奪目得仿佛任何塵世的塵埃都遮蓋不了,而林甜在她身邊就如一顆襯在明珠邊妄圖以次充好的魚目。 夏千身上有一種特質,讓他不得不想起一些過往。她的才華她的卑微她的孤注一擲,甚至她此刻沉默的注視,都讓他想起那個人。她們實在是太相像了。 這個女孩因為高燒和脫力而昏睡了一晚上,而僅僅這樣一晚,似乎連世界都改變了。溫言看了今早紐約的文藝評論,果不其然夏千的出現充斥了所有版面。連一向以惡毒出名的專業評論員allen都給出了高度評價。他甚至這樣寫道,“我毫不懷疑這個女孩是劇組安排的內部演員。這不是一個幸運觀眾能具有的水準。25周年,有一個糟糕的女主演,但幸而有這樣一個新聲音,讓我對劇組選角的眼光總算沒有徹底絕望?!?/br> 林甜看到報道后大哭了一場,溫言并沒有去安撫她,他甚至不接她的電話,只定了一條綴滿珠寶的奢華禮服裙給她,林甜果然破涕為笑,這足夠她回國好好風光一陣。 溫言不在乎花錢,他甚至病態地沉迷在這種花錢的快**感里。在他的世界里,誰都是有一個價碼的。正如夏千,劍走偏鋒棋行險招,也不過為了那點名與利。她就像所有這個年紀的漂亮姑娘一樣,不肯服輸,心比天高,對這個世界有太多洶涌的欲**望。所以溫言又問了一遍。 “你想要什么?”挑選這樣一個時間,挑選自己可能會出現的場合,做這樣一個賭*注,你想要什么,溫言這次的語氣帶了點勸*誘,他笑,“你為什么不說出來?!?/br>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一份中式海鮮粥。那家粥店就在這條路的盡頭?!毕那У哪樕允巧n白,她抬起頭正視溫言,“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我很餓,我沒錢。謝謝?!比缓笏D過頭,看著窗外的藍天。 明明咬牙耗盡身上所有錢去買票時候還是一腔孤勇,可如今夏千卻反而奇異的平靜了。她突然有些厭倦和疲憊,甚至打不起精神來虛張聲勢應付眼前這個英俊男人。此刻她在想如何逃避這次的醫療賬單,她的保險早就過期了。 他們安靜地處在一個房間里,各懷心思。 好在最后那碗海鮮粥還是送到了,夏千狼吞虎咽地吃,等她再抬頭,才發現那個男人已經在自己沒察覺的時候走了。 她在醫院又待了一下午,力氣一恢復,便去退房,這才被告知賬單會寄到那個男人的地址,那個不友好的男人包攬了醫藥費。 夏千第一次有些后悔,她應該問一下對方的聯系方式的。但不論如何,他也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路人。 夏千捏緊了手里那張s**mt金牌經紀人wendy的名片,只有這個,她不想讓它變成自己人生里的萍水相逢。她大力地吸了一口氣,她的燒退了,紐約冷冽的空氣顯得也這樣新鮮。她提著那個破舊的二手皮包,從里面拿出圍巾手套和帽子。 那套東西都是男人的款式,非常低調的灰色,材質一看就是高檔貨。夏千把圍巾展開,裹住腦袋,她把脖子縮在里面,那里有淡淡的煙草味,是夏千熟悉又親密的味道。 身邊走過的人們都穿得比夏千更暖和,他們挽著手,踩過冰雪。夏千聽見身側的金發女孩撒嬌著打電話。她說,爸爸,好冷啊,暴風雪馬上就要來了,我馬上就要到家了。 整個紐約天色暗沉,只有夏千踽踽獨行。 她低頭不語,只把腦袋縮得更厲害,她住在布魯克林最窮治安最差的社區,要穿越一片墳場。她記得別人聽到她住址時候的驚愕表情,但是她有什么好害怕呢?夏千記得一次黃昏,她也是這樣走回去,路上卻遇到了搶劫,那時她剛被莫夜背叛,被偷走了所有的積蓄,付不起學費,不得不從學校退學,她的壓抑忍不住爆發,她轉身對那個搶劫犯瘋狂地大叫。我什么都沒有了!你還想搶么!我們一起下地獄吧!那種不顧一切的撕心裂肺大概太可怕,那個歹徒竟然被嚇跑了。 在那之后長久的時間里,她都絕望而悲觀。她在那個時候也想過死。 有一次她都打定了注意。那是一個早晨,夏千穿了件單薄的秋衣,換上了那雙二手市場淘來尺碼偏大的大頭皮鞋。每走一步,雪就滲進去,她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腳了,那不再是她身體的一部分,而像是兩根凍土里的冰蘿卜。 布魯克林大橋就在不遠處。夏千的腦子里什么都沒有,只有那座橋。每年都有人從那里一躍而下。夏千想,或許那一剎那也有飛翔的感覺。她要死死干凈,讓水流把自己沖到很遠的地方,最好沒人能找到。 她就這樣帶著去死的心,麻木地走著。連路過的一輛豪車停下,她也沒在意,直到她被豪車里丟出來的東西砸中。 就是如今她身上的這套圍巾帽子手套。而在夏千撿起東西的時間里,那輛車已經毫不停留地開走了。她手捧著這毛茸茸還帶著原主人溫度的東西,突然在雪地里嚎啕大哭。 這個陌生人簡潔的善意救了她。這僅僅是一個富人對于窮人的憐憫,可夏千卻永遠沒法忘記。夏千記下了那個車牌號,然后她哭著戴起帽子和圍巾,然后望了一眼布魯克林大橋,轉身往回走。周遭仍舊寒冷逼人,她縮在那圍巾里,卻覺得僅僅用這世間唯一一點溫情,她都要去抵擋所有的嚴寒。 此刻夏千邁步在雪地里,有冷空氣觸碰到她的睫毛,凝成水霧,她只把圍巾緊了緊,繼續前行。生命只有行到低谷,才能知道自己多堅強。夏千想,曾經那樣難熬的時刻,她都沒有死,至此往后,她都不會隨隨便便就向命運屈服。 于是她回到那破敗冷然的地下室,坐在因為沒錢付電費而漆黑的屋內,安靜而耐心地等待。 終于開始有電話響起,然后一個接著一個。 “夏千小姐么?我是《星光》海外版的記者,我們希望能給你做一期專訪?!?/br> “如果夏小姐有意向,可以考慮和我們社簽約,我們主推話劇,我們社長很看重你的舞臺把握感?!?/br> “你可以考慮下加盟我們,待遇方面絕對讓你滿意,我們可以把你的專輯定為主打重點宣傳?!?/br> 然而這么多橄欖枝里,卻沒有夏千想要的那一支。她捏緊了手里wendy的名片。s…mt仍舊沒有聯系她。 夏千就這樣等了兩天,她接到各種各樣工作室,經紀公司的邀約,卻等不到她唯一想要的那個電話。 她本不想陷自己于被動,但還是不得不撥了名片上那個號碼。 “恩,對,我是wendy??墒切〗?,我想我不認識你,什么?你說是我在紐約百老匯給你的名片?哦,我記得你,你昏倒了,原來我那時候給你過名片?!甭犕矊γ媾说穆曇袈殬I而冷淡。而最讓夏千害怕的是wendy甚至不記得她給過自己名片。這讓夏千不安。 她原先想,自己的表現該給wendy留下深刻印象了,此刻才發覺是自己太天真了。wendy根本不在乎她。兩天不給她電話,并不是為了簽約談判前晾她好壓價,而是s***mt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我們s**mt近期沒有任何想簽新人的打算?!眞endy最后這樣結束了這個短暫的對話。 夏千如蒙重擊,她有點顫抖地喝了一口熱水,安慰自己道,好在還有其他公司愿意接收自己,天無絕人之路。 然而令她焦躁的是那些曾經每天不停電話來噓寒問暖妄圖簽約的公司,在一天之間仿佛銷聲匿跡了。夏千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她不得不主動去聯系那些公司。 “對不起,夏小姐,你值得更好的平臺,在我們這發展太浪費了?!?/br> “最近我們資金有點緊,剛接到新通知,今年都沒有推新計劃了?!?/br> 夏千不死心地一個個電話回去,那些之前對她頗為垂青的公司態度卻紛紛大轉變,齊齊拒絕了她。夏千從搶手貨一日跌至壓箱貨,還有些恍惚。她甚至開始帶了祈求的語氣向先前她看不上的小工作室示好。 “真的,不是我不幫你,我很喜歡你的聲音,也喜歡你的爆發力和舞蹈的張力,可是有些事不是我能決定的?!庇袀€年輕的經紀人終于悄悄向夏千透露了原委,“s**mt發話說要封殺你。誰敢簽你就是和s**mt為敵?!?/br> 夏千聽對方在掛斷電話前用帶了惋惜的聲音嘆氣。 而夏千連氣也嘆不出,她覺得有人仿佛在奪走她本身所剩無幾的氧氣,她覺得窒息而絕望。 她抓起包,不顧一切地往外跑。 林甜會坐明早的航班回國,wendy應該和林甜在一起。新聞上有提及她們下榻的酒店。今晚是夏千最后的機會。 夏千不明白□□t的態度,但是她本能地在寒冷的街上奔跑。她想見wendy一面。她不死心也不甘心。她想,他們都沒有眼睛么?沒有耳朵么?不知道她和林甜相比誰更有捧的潛力么? 她產生了一種疑惑??纱丝陶驹诹痔鸷蛍endy下榻的高級酒店大廳,夏千只覺得更加疑惑,她產生了時空錯亂感,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要去往何處。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找wendy。酒店一共有30層,她不知道wendy住在幾層,而即便坐在酒店大廳等,也不見得能見到wendy。人家說不定壓根沒出酒店。 也直到這時,夏千才清醒過來。她轉頭環顧這個金碧輝煌的大廳,才發現自己這樣潦倒的裝束顯得多格格不入。 而當她滿心絕望又疲憊的時候,她看到了溫言。那個挺拔英俊的男人正在大廳的吧臺前安靜地喝酒。 夏千朝他走上去,喊了句你好。她甚至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以為他是wendy手下s***mt的員工。 溫言帶了點愕然地轉頭,見是她,臉上露出點不掩飾的不友善。 “又見到你了?!毕那а院喴赓W地說,“雖然這種見面顯然不讓你高興。但是我很感謝你上次的那碗海鮮粥,也謝謝你付醫藥費。對了,我叫夏千?!?/br> 溫言并不領情,他只是看了夏千一眼,臉上表情寡淡,倒是他身邊一個蓄胡子的男人轉頭打量夏千。 夏千踮起腳,坐上溫言身邊的座位:“你是wendy新簽的模特么?” 這話讓溫言重新看了夏千一眼。他笑了笑,笑意很冷。 “你想知道什么?wendy的房號么?”他的臉上又浮現出那種嘲諷而洞察一切的表情,“s**mt不會和你簽約的?!?/br>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边@個男人從最初就對自己抱有強烈的敵意,并且夏千不知道原因,她解釋道,“我只是想記住幫助過我的人,不管你是不是出于情愿?!彼F在非常清醒,s*mt封殺她的決定,絕對不是wendy可以做出的,因此也不是她可以改變的。夏千求誰都沒用。她已經不再奢求得到wendy的房號。 “但我不想讓你知道我的名字?!睖匮缘恼Z詞卻永遠直白,他并不在乎眼前這個落魄女孩的感受,“相信我,我并不想認識你?!毕那砩系哪枪蓺赓|,讓他相當厭煩,這讓他想到極力想拋棄的那不愉快過往。 他很排斥夏千。夏千茫然地看了眼大廳的水晶吊燈,最后還是決定離開。而走出酒店門口之后,夏千卻被人叫住了。 是剛才溫言身邊的那位蓄胡子的男人。 “你是在百老匯大放異彩的那個‘觀眾’?我也在現場,你真的非常棒。你下定決心和哪家簽約了么?我覺得s***mt就很好?!?/br> “s**mt似乎很不喜歡我,我被封殺了?!毕那в行┢鄾龅匦α诵?。 對面男人的聲音因驚訝而揚了起來:“你知道剛才我身邊坐的是誰么?就是和你說話的?” 夏千疑惑地搖頭。 “那是溫言!是s**mt的溫言!s**mt的掌權人!”那男人不可置信般地等著夏千,“我看到你們在說話,還以為在談合作,沒想到你竟然根本不知道那是誰!” 夏千的腦內仿佛有什么東西又重新串聯著活躍起來,她丟下那個好心的男人,不顧一切地往酒店大廳的吧臺重新沖過去。 在那里,剛被夏千得知叫溫言的男人正喝完最后一口酒準備起身離開。 “溫言!”夏千朝著他喊了一聲,便沖了過去,她擋在溫言的身前,氣喘吁吁地阻止他離開。 她幾乎是瞪著他的。 “為什么要封殺我?”夏千的語氣是冷靜的,她只是不明白。 溫言并沒有回答她,只漫不經心地反問:“那為什么要捧你?” “我可以幫你賺錢,我會比林甜賺更多的錢。我比她優秀?!?/br> “可是我不缺錢。何況你不見得能多賺錢?!睖匮缘恼Z氣甚至稱得上是居高臨下的憐憫了,“你在音樂劇上確實沒有人能比得上,可是一部成功的音樂劇動輒要上百萬美金的投入,才能有讓人享受的視聽效果和舞臺布局。而資金還不是全部,一個成功的商業音樂劇還要有一個感人至深的劇本,這個劇本要蘊含雅俗共賞的審美趣味,然后才是成功而資金充足的商業運作?!?/br> “中國的音樂劇市場根本沒有打開,話劇和舞臺劇也收益甚微,國內甚至沒有像樣的音樂劇演員。你的聲音,舞蹈,臉,只能說給了你一個好底子。但是商業包裝并不要求一個明星具有這所有的條件。嗓子不好,后期可以制作,少唱現場就行;舞蹈也有專門的編舞和指導,甚至有替身;臉蛋,只要不那么丑,有化妝甚至還有整容,沒有什么不可以的?!?/br> 夏千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在他面前,夏千覺得自己顯得渺小而愚蠢。她一向驕傲的能力,在別人眼里不過爾爾。 溫言低下了頭,湊近了夏千,他用一種低語一樣的聲音向她說。 “而且我非常討厭那些破壞規矩的人。就像你?!?/br> 他們離的這樣近,彼此盯著對方的眼睛,夏千覺得害怕,溫言的眼睛里帶了恨意,那是一種仿佛要實體化了的恨意,她嚇得往后退去。 “我討厭那些表現欲太過強烈的人,他們破壞整個隊伍的整齊,打亂我的部署?;蛟S對別人,你這樣的計謀可以成功,但不是對我。我喜歡萬物都有一個規矩,你要一步步按照軌道運行到那個位置,而不是捷徑,這是我的世界,這就是我的規則。我不喜歡耍小聰明的人?!彼男θ輲Я藧阂?,“何況你也不聰明,至少你應該先打聽一下林甜和我的關系。讓她難堪也不會讓我愉悅?!?/br> s***mt終究不是什么慈善家,也不是惜才如金的伯樂,它僅僅只是一個有森嚴規則的商業帝國。 夏千準備好的游說方法都沒有用。她根本沒法用自己的能力讓對方動容。s**mt不缺錢,而溫言又非常明確的討厭她。 她幾乎是失魂落魄地轉身走離溫言。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鑒于有存稿揮霍,所以多更新一點,撒花請熱烈的好嘛!我是多么的勤勞??! 再ps:我是為什么要把這個娛樂公司叫成s??!m??!t!??!現在因為s??!m!結果章章被審核被鎖定,如果不能看的請去微博找我:紅棗jujube,我會在微博放出鎖掉的。。。 ☆、我們相遇,在冰與火之間(三) 夏千站在酒店大廳里,又茫然又凄苦。她賭輸了,她的孤注一擲遭到了溫言的毀滅性打擊,然而她真的沒有錢在紐約再生活下去了。 她仿佛走到了迷宮的岔路口。眼前是濃重的迷霧。來往的光鮮人類宛若來自另一世界。 在這種飄忽里,夏千聽到隱約的音樂,那是她所愛的那支舞曲。周遭的光線開始調轉。夏千茫然地抬起頭。 就在這一瞬間,酒店里所有的吊燈都像是被她目光點亮一般的亮起來,像是一道道閃電,劃破那些迷霧。 這支曲子就像一個牽引和神諭。夏千看到剛才那些面目陌生疏離的人們都笑著轉身,仿佛從噩夢中蘇醒一般,他們充滿生機和善意。夏千看到年輕的女孩甩開發帶,看紳士的男人解開領結,然后他們合著音樂,在酒店大廳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跳起舞來,用一種宣泄而淋漓盡致的方式?;ハ嗒毩⒂只ハ喑泻?。 然后越來越多的人像風一樣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加入這場舞蹈。夏千仿佛置身在舞臺的正中央??伤龑@一切發展仍舊帶了不真實感。 直到身穿黑色禮服的金發男人帶著求婚戒指出現,舞群把一個美麗的少女牽引到那男人的面前,夏千才終于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