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只是叫李世民傷心的是,臨老了,還要面對他心愛的女兒的忤逆…… 不錯,高陽的婚嫁是李世民一手促成的,但并不獨她,其余公主,包括長孫皇后所出的閨女,包括他最疼愛的、卻紅顏早逝的長樂公主李麗質……從來沒有一個跳出來敢與他作對!偏偏,高陽就如此作為! 她的風流艷史傳遍長安,大街小巷幾乎弄得人盡皆知,令李世民倍感恥辱……即便當朝風氣再豪放,可如此丑聞也是無人會當面承認的,偏偏高陽落人話柄,又被人亮出了物證來。 李世民處死辯機,處理了高陽公主身邊的女官宮人十余人,不過是為了堵眾人之口,雖也有警告之意,但說到底,他仍是念著護犢之情,為的,不過是維護高陽公主可憐的所剩無幾的名譽罷了。 最后,高陽公主卻實在叫他失望。從他不許高陽入宮的事就可看出,這個公主最后確實失了寵,又失了勢…… 這點最后僅剩的父女之情,在李世民走到了人生的盡頭,高陽面上哭而不哀,就足以見她直至最后,仍然心中深恨父親。 緣何后世將她如此貶低,更多的確實她行忤逆之事……不論當時社會風氣再寬和,忤逆長輩卻不被世俗所容的。 李治之所以后來對高陽抱有成見,更多的是對她的放肆心懷芥蒂。 他一個儲君尚且惶恐謹慎,如今就是當了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地為所欲為,你一個庶出的公主,寵辱皆來自你身邊的最疼你的親人,如何為了自己一己之私,行下流之事? 不過諸多是非已經隨著太宗皇帝的駕崩及辯機和尚的腰斬而落幕,就在李治也以為高陽開始消停以后,曾為了懷柔政策,許與所有兄弟姐妹不盡的好處,這當中,自然也有高陽公主的。 于是,事隔許久,高陽公主又重振旗鼓,想要摻和政治中心,又開始籠絡起人來了。 首當其沖的,就是當今的皇后。 高陽公主能討李世民歡心,確實有幾把刷子,雖然與王皇后本身性格截然不同,但她向來就聰慧過人,身邊又有很多幕僚,區區王皇后一個女子,如何會防這個庶出的公主?在兩人一番結交之下,就jiejiemeimei地親熱起來…… 這在當初仍是那個不可一世又金尊玉貴的高陽公主的時候,在當初不得太子李治歡心、落寞沉寂的太子妃的時候,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帶著疑問的孫茗,在宴后拉著李治進了被窩,就抓著他的腰與他咬起耳朵來:“今日我難得見到高陽,她已經被許入宮了嗎?” 當初是李世民責令不許高陽公主入宮的,如今她在宮中現身,定然有李治的首肯。但以往他頗有些看不大起高陽,就算慣常作樣,也不過是面子情,怎么會特意把人叫到宮里來? 李治從進了屋子就見她猴急的神色,知道她有話說,果然一進被窩,就被她扒著拉低了耳朵問起來,側身就把人摟著手臂就讓她枕著回道:“朝堂之事錯綜復雜,我讓高陽站出來,無非是為了牽制別人?!?/br> 他意指別人是誰,就耐人尋味了…… 如今于政見上叫李治為難的,除了長孫無忌這個舅舅,就不作他人了!偏偏朝堂皆以長孫無忌為首,同時輔臣的褚遂良又與他同站一條陣線,叫李治無處下手。 “高陽性格乖張,又常與宗室皇親交往過密……”孫茗分析起高陽來,怎么看怎么都覺得高陽并不值得李治大費周章,就說道:“即使長孫無忌與褚遂良竊弄權威,但高陽卻更難以掌握手中,如此用她,豈不是與狼為伍?” 一個高陽并不可怕,但高陽與皇室宗親關系頗好,更兼她對先皇憎厭,未必會看好李治,所以孫茗唯恐她拖了后腿。 李治聽后,卻反而笑道:“哪個讓高陽對付他了?我是讓舅舅將手段心機都使到別處,我才有機會安插人手?!?/br> 聽他這樣說,莫非已經摸到了高陽的把柄? 孫茗疑惑道:“你打算讓長孫無忌對高陽公主出手?”一問出口,她就自己搖了頭:“高陽就算再不濟,她也貴為公主,長孫無忌未必會上鉤……除非,你在高陽身邊已經布了人?” 孫茗看向李治問道,果然見他一臉的志得意滿,就知道他勢在必行,那么安插在高陽身邊的人選就是至關重要了! 最好的人選莫不是她的駙馬房遺愛了……然房遺愛愚笨,恐不為李治所喜,何況他又是高陽公主的駙馬都尉,與高陽公主原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又怎么會替李治做事?那么人選就是…… 電光之間,孫茗牽唇輕輕笑起來:“你重用了房遺直?” 李治點著頭,微微闔了眼睛,腦袋靠向她,聲音就傳到了她耳朵里:“房玄齡生前是舅舅的競爭對手,別看舅舅如今位高權重,他心思重得很,定不會錯過清算房玄齡后人的機會。要是給他抓了高陽的尾巴,乘機把房氏拉下馬,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反正構陷政敵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回做了?!?/br> 長孫無忌是什么德性,李治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哪怕他混到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很多事情隨他本性來做,也是狠得叫人膽寒,哪怕他自己并不愿意斬草除根,但到他這個身份,其實已經退避不得了……一旦退避,必定粉身碎骨! 原來他竟是拿高陽作長孫無忌的試金石?! 孫茗是知道李治因長孫無忌做大,處處受到摯肘,卻也沒想到他其實已經開始,一步步地引著長孫無忌走入他布好的局中…… 就算她深深了解李治的壯志雄心,此刻聽到平日里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心里想的卻是算計扶持他當上皇帝的舅舅,也不免皺了眉…… 她當然不是因為李治的心狠手辣而有想法,更不是因為長孫無忌……只是李治越來越像一個皇帝,不知不覺中,已經不在是那個當初仍在太子府中溫柔多情又心思敏感的少年郎君了。 孫茗心中輕輕一嘆,埋首貼近他身邊,也閉著眼,邊道:“房遺直是房玄齡的嫡長子,當然非旁人可比了,但凡他聰敏些,就知道奉主,一定會如九郎所言?!?/br> 李治微張了張眼,見她窩到他懷里,跟只貓似地還拿臉蹭了蹭,頓時有些失笑,把人摟得更緊了些,又掖了掖她背后的緞被:“如今早就萬事俱備了,我也不爭這一時半刻。對了,你方才說,皇后與高陽親近?” 孫茗也想起這一茬,眉頭微皺,也睜了眼朝李治看去:“正是。當時我也就只顧著高陽公主的事,這一件卻被我給我忘了!” 王皇后原還是太子妃的時候,并不與高陽公主往來,不過在當時,高陽公主許也沒想過如今兩人身份之別,畢竟那時候,高陽公主高高在上,一副眼高于頂的樣子,并不很看得起王皇后…… 能叫高陽公主放下身段去結交的,定是王皇后身上有利可圖。 顯然李治也想到了這一層…… 只是,王皇后再不得他心,終究也是他的皇后,即便她做得有多錯,他又有多厭她惱她,但他心性本就寬仁,所以就算王皇后有多叫他為難,他也并沒有到要廢后的地步。 但是一旦王皇后所作所為直接危害到李治的政治布局,嚴重一點甚至是危害到江山社稷…… 李治眼一瞇,眸中透出一絲凌厲來。 要是有人再以為他仁弱好欺負,他也不會就這么算了的! 孫茗想到王皇后就算再蠢,也不至于與李治為敵,于是勸道:“皇后娘娘并不知高陽當年事情的來龍去脈,許是見你常有賞賜給高陽,如今又許了她入宮,才誤以為你這是抬舉起高陽公主賴了吧?” 這才是最合理的解釋,畢竟李治并沒有將事時時與皇后商量,她不知情也是情理之中…… 李治卻顯然并不這么想,他心中一直存疑著王皇后從來就沒與他一條心過,如今她膝下的兒子又是儲君,他又怎么能保證她如今并無歹意? “哼,是她自以為是!” 李治越想越覺得王皇后討人嫌,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厭惡來…… ☆、第120章 壹佰貳拾 隔了幾日,孫茗抽空與李治說了關于孫葵打算外放的要求。 當然了,她可不會就這樣如了這個弟弟的意,叫他萬事只要吱上一聲別人就都替他辦了,日后如何在官場立足?所以以孫茗的看法,最好將他趕去做最那勞心勞力之事。 李治當場就應了,還感嘆她這個做jiejie的娘親還嚴些…… 之后,天逐漸開始由涼轉冷,庭霰朝落。在數九寒天的時候,下了場鵝毛大雪來。 在孫茗安安靜靜養胎的時候,王皇后的父親王仁佑突然病逝。 這個消息并沒有在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只惹得王皇后傷心了幾日。不過在那之后,她的母親魏國夫人入宮就更勤了,許是對她來說,這個皇后女兒便是她最后的依靠了罷。 李治并無太大表示,只是平靜地追贈其為司空,算是哀悼了,實則卻并無任何哀傷,心里怕是只盼著柳奭也死得早些! 如今越是臨近年關,看得出李治心情就越不好。 從下巳節之后,高陽公主也并沒有孫茗所預料的那樣常入宮去尋王皇后,倒時有宴請魏國夫人,兩家走得又近。 但這些不過是李治的掌握之中,叫他深惡痛絕的是,高陽公主與李唐宗室走得近也罷了,如今連房遺愛都與出身將門的薛萬徹與高祖李淵的堂侄李道宗等人親近,暗中往來已久。 其他倒也罷了,關鍵是薛萬徹剛被李治授為寧州刺史,他一入朝,竟就與房遺愛關系密切,且據房遺直回報,說他言談之間頗有些對朝廷多有怨言。 也不獨薛萬徹一人,多有被李治看上,打算重用的人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陽奉陰違,叫他怎么甘心?所以在長孫無忌順藤摸瓜抓到這幾人的把柄,李治也睜只眼閉只眼地給漏過去了。 事關社稷,即便拖了幾個宗室下水,總好過這些人密謀反水來得好。何況,將這些人處置了,他們手里得兵權才會乖乖地松回他手里不是? 所以這個年,在眾人心懷鬼胎中穩穩地過去了。 孫茗如今懷的這一胎與阿宜那時候又是不同,阿宜那時候穩得很,也沒叫他cao什么心,但這番還沒做穩胎的時候已經有幾分孕吐的反應,到了現在,口味也變得刁鉆不說,一日五六頓都不夠。到了三月間,已經七個多月的肚子就常有胎動。 叫李治的說法,是這小子這樣調皮,定是個小子了。 李治也是一臉的興起,畢竟與他來說,兒子終究是太少了些。 這樣一想,就低頭看向搖搖晃晃跑到他們面前,小手抓著孫茗襦裙不撒手的阿宜來。 阿宜不過一歲半的年紀,眉眼出奇地像李治,細長深邃,透露出一絲與年紀不符的沉穩來,下巴尖卻像孫茗,一張瓜子臉芙蓉面,長在小男孩的臉上顯出綺麗的美貌來。 因古人講究抱孫不抱子,即便李治再喜歡的兒子,也是不常抱的,像李素節偶爾還會抱以抱,無非是因為他并不常在他面前晃,忽然見著了一直得他意的聰明的小兒子,也忍不住親近一番。 如今按排位順序來,阿宜無疑是最小的了,按孫茗的眼光來瞧,阿宜是李治的幾個兒子里面長得最好的了,一副討喜的臉,就是神情太過一本正經,缺了小兒普遍的天真,聰敏與否她還瞧不出來,但自己的兒子,她當然覺得是最好的了。 阿宜與孫茗最親近,許是知道孫茗如今懷孕,且萬壽殿上下都在悄聲嘀咕說她這一胎也是個兒子。與阿宜來說,懷著弟弟的母親并非他一人的母親,且李治明顯更疼愛阿寶阿福,所以落到阿宜的眼光就被分了許多。 孫茗低頭摸了摸阿宜的腦袋,她肚子這樣大了,自然就不能抱他,拿手輕輕撫摸幾下,就算安慰了,又讓花蕊去拿果子。 阿宜自從會說話會走路起,孫茗已經懷孕,自然不能抱他,但他尋常多在孫茗身邊,所以此時見她一個親密的行為,頓時就被安慰到了,露了個不顯眼的笑出來,小臉還紅撲撲的,萌得人一臉血。 李治是瞧見這對母子互動的,就對阿宜一招手:“阿宜過來,讓耶耶抱抱?!?/br> 阿宜黑喲喲的眼睛瞧向李治,也不羞澀,一步步穩穩地繞過孫茗,走到他身邊,被他一把抱起來,又抬頭看向李治:“耶耶已經好幾天沒有與阿宜說話了?!?/br> 從年后,李治就時常很忙,別說阿宜了,就是阿寶阿福他也很少在她們睡前與她們聊一聊了,尋常這些保持下來的習慣,也隨著他的作息也跟著變了不少。 所以李治也伸手摸了摸他腦袋:“耶耶很忙,等空閑了帶阿宜騎馬好不好?” 關于騎馬,阿寶阿福都很愛,也常偷偷地叫內侍抱著她們上馬玩,但內侍卻并不敢帶她們跑。這一點李治當然知道,且還是他授意的,不然阿寶阿福兩個這樣小的孩子,哪個膽肥了敢帶她們騎馬? 所以阿寶阿福常在阿宜面前說著騎馬的事,攪得他羨慕非常。此時聽李治一說,頓時笑逐顏開:“嗯!還有阿姐也去……” 因李治忙,孫茗也孕中無暇照看他,所以在這么丁點大的小孩阿宜看來,每天與他同吃同玩的阿寶阿福就是他最親近的人了,聽李治一提騎馬的事,就知道阿寶阿福也很愛,說話間就把倆人捎帶上了。 李治見阿宜小小年紀就將姐弟情義看得這樣重,頓時滿心滿腸地柔軟起來,面上更溫柔了:“好,到時候你阿娘生了小弟弟,也與我們同去?!?/br> 顯然,李治也認為孫茗這胎是兒子了…… 阿宜見李治想都未想就同意了,心下一松,面上就笑得更歡實了些。 可以說,李治身為一個父親,滿足了阿宜對一個父親的全部幻想。身居高位又溫柔風雅,常聽孫茗的每日騎射不落,說不上練出一身肌rou來,但體質確實好了許多。閑暇的時候,李治也會帶著阿寶阿福和阿宜練字,當然阿宜多半只是在旁邊拿著筆玩了。 總之,阿宜對李治是充滿的對父親的孺慕之情,越是這樣,就越難親近,這才顯得稍稍有些生分了。 孫茗在一旁見這對父子互動,明顯有別與李治平常與阿寶阿福的親近,忽然感嘆后世父母無條件無原則的溺愛小孩的事來,心里便覺得,古人教養小孩終究是不同的。不過好在,李治對阿寶阿福兩個閨女終究是寵愛非常的,許是男孩與女孩管教不同。 阿宜如今還小,孫茗就讓他住在阿寶阿福那個配殿,兩個屋子近,又讓李治的乳娘盧氏一同搬過去照看。 盧氏在萬壽殿住了那么些年,光吃不干,也不是孫茗樂意見到的,索性就給她事情干,省的閑在這里無所事事,叫底下丫頭們看了有樣學樣的。 當然這個差事對于盧氏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了。伍皇子常年在李治跟前,顯然是他所有兒子里頭最得意的那一個,何況她也無需親自上手,自有底下宮人看著,她不過是占了個名目罷了。 會起用盧氏,孫茗也是與李治打了招呼的。在古時候,皇族對乳娘總是有幾分母子情誼在,當然他也不會真就拿乳娘當了母親看待,但終究是有幾分親情在的,知道孫茗會用盧氏照看她的兒子,自無不應的。 阿宜在李治懷里坐久了,就扭了扭身子,見李治低頭看向他,頓時又僵直起來。 孫茗就先給他解了圍,玩笑地問道:“阿宜坐得累了,想出去玩?” 李治與阿宜同時朝她瞧過來,一模一樣的眼神看向她,將她看得啼笑皆非,就又道:“阿宜想出去就與你耶耶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耶耶一個大男人,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了什么事?!?/br> 阿宜得了孫茗得話,像是得了鼓勵,轉頭就朝李治道:“耶耶,我想去和娘子玩,可以嗎?” 娘子被照看得很好,雖然不過是只貓,卻有宮人服侍,又有獨立的屋子。每日阿寶阿??倳е⒁艘煌タ茨镒?,知道娘子是被孫茗當小孩樣地養,也從沒欺負過它,還常與它說話,一同散步。 這些都是孫茗起的頭,不是有很多養貓養狗的都拿它們當兒子養女兒養么?貓狗都有靈性,不能隨意辱之罵之。 她總是潛移默化地影響自己的閨女,如今還捎上一個阿宜。不過阿宜沒學會她的吃貨精神,真是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