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關于朝堂發生的事,她尚且還不知道,何況她手也未能伸得那么長,只看李治的面色,比起昨日更加不虞,以他平日里溫潤好說話的脾氣來看,顯然是動了肝火。 于是不明所以地準備打探,就先扭頭就吩咐花蕊把阿寶阿福帶下去自己用膳,見李治仍兀自站在門邊的盆景瞧著出神,就起身勾著他手臂。 “怎么了,這樣可怕的面色?可是誰那么大膽惹了你?”勾著他,把人拉到太師椅上一座,問道。 李治卻無玩笑的心思,往那兒一坐,就是一拍桌子,恨聲道:“如今是打量我投鼠忌器,拿他們沒法子,乘機逼我就范!” 孫茗也在一旁落座,一手就抓了他手背安撫起來:“又是哪個惹了你,竟將你氣成這樣?” 從昨天出了事以后,也沒見李治這般神色,定是發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李治也沒瞞她,被脅迫立儲君的事情給道了出來,臨末了又是一聲冷哼:“他們這是要與皇后綁到一處,打量著朕拒之不得,實在可恨!“ 關于李治何以對立儲一事這么大的抵觸心理,實際上也與太宗皇帝有共通之處。 還記得貞觀十七年,李承乾與李泰爭儲牽涉極深,眾皇子、朝臣紛紛落馬,被貶的被處死的,可謂一時間風云變幻,否則,太子之位也輪不到他了……當年太宗皇帝也對另立太子這件事頗多顧慮,無非因為當年玄武門事變,他們兄弟相殘的事還歷歷在目。 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李治不想過早地立儲君,就是不想自己的皇兒兄弟殘殺,只是事與愿違,他現在就是再心不甘情不愿,卻也形式比人強,只能忍了這一時。 孫茗自認為極為了解李治,又怎么會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是以聞言,一蹙眉頭:“他們竟如此跋扈,將九郎置于何地?” 一邊問,孫茗一邊瞧著他滿臉又是厭惡又是痛恨,料想他定是記恨上這幾人了,就勸道:“既然事已成定局,無可挽回,九郎也唯有先立陳王了。一旦確立儲君,他們這幫人才會偃旗息鼓,待到他們卸了心防,我們再徐徐圖之?” 李治一嘆,只心中仍是咽不下這口氣,何況他堂堂帝皇,竟有人敢當面捻他虎須,實在是目中無人…… 只是一想孫茗說得極是,也只好道:“看來也只能如此了……”若有其他法子,他也不至于讓步。 知道他仍然心緒難平,她又勸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九郎眼下仍以兵權為重,待日后,再與他們一一清算?!?/br> 這也與李治心中所謀如出一轍,他也唯慢慢將兵權收攏,至于朝堂,只好逐一分化勢力,這卻不急。 于是第二日,李治擬旨陳王李忠敕封太子的事情。 一時間,王皇后所在的立政殿開始炙手可熱起來,姻親紛紛請求覲見,更有皇親貴胄及京中重臣女眷貴族夫人,一時風頭無倆。 就是蕭淑妃這段日子也躲在淑景殿避其鋒芒,連帶著李下玉、李素節也被拘在淑景殿。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蕭淑妃就是再傲氣,畢竟也不算是蠢人了,還知道她無法在這個時候與王皇后硬碰硬,索性躲得遠,省的被波及。 這些事與孫茗影響其實不大,原本她就宅在自己的萬壽殿,何況萬壽殿距離李治最近,李治除了萬壽殿也并不去往他處,就是夜里處理朝務都是在萬壽殿中,她又何必與皇后爭個先后呢? 有本事把李治給拉去立政殿?! 顯然,王皇后不過是人前風光一把,且還因為她是教養陳王的嫡母,又非正經嫡出的兒子…… 幾日后,李忠病愈,宮中就開始籌備晉封太子儀式。 按照禮制,孫茗也該備禮前去探望的,但又不能獨她一人去,所以遣了花萼去淑景殿問上一聲。至于徐婕妤還是算了,聽說她日日前去立政殿,從未懈怠,當真孝心。 花萼去了不過一時三刻就返回,回稟道,蕭淑妃偶感風寒,由大公主和四皇子侍疾,尚不宜出行。 只是她一心中一嘆,光躲又有什么用?蕭淑妃原就與王皇后兩人鬧得不歡而散,一朝一夕之間,她得站住不弱了氣勢才對…… 如此,那便只能由她一人前往立政殿,且還得把蕭淑妃病中之事給提上一提。 而此時立正殿中,王皇后對于事情竟出奇的順利而喜上眉梢,待武媚娘也越發真心交好起來:“此番卻是多虧了媚娘才對,若非你,我真是奈何她們不得了?!?/br> 無怪乎她如此信任武氏,實在是在李治面前,她再千依百順,事事無盡地退讓又討好,也沒得他半個好臉,更遑論事關繼承大事……如今不過略施小計,加之舅舅柳奭的鼎力支持,方才成事。 之后,就在她擔驚受怕中,竟果真是峰回路轉,把這一把爛牌生生給磋出了一條路來。 “娘娘嚴重了,我能跨出感業寺,多虧了娘娘費心,現在不過是投桃報李,還請娘娘無需在意?!蔽涿哪锸芰嘶屎蠛褓p,仍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仿佛一切皆不入眼,這也就更叫皇后安了心了。 正當這時候,門房稟報說是貴妃前來探望大皇子。 孫茗款款邁入立政殿的時候,徐婕妤已然不在,倒是皇后與武媚娘挨得極近,親親熱熱好真姐妹,看得她心內一陣膈應。 她先對皇后施了禮,又受了武媚娘的禮,這才從容地坐在皇后下首,一落座就道明:“聽聞大皇子已經病愈,我來瞧瞧方能安心?!?/br> 王皇后似乎找回自己作為皇后的自信來,面上帶著依然,眉梢帶著喜氣,像是揚眉吐氣,渾身是說不上來的氣勢:“meimei你也實在太規矩了些,這樣守禮,顯得淑妃meimei不懂規矩了?!?/br> 眼瞧著皇后越發得意網信,孫茗從內心深處就揚起笑來:“淑妃jiejie病了,也怪不得她?!?/br> “哦?”皇后面上不自覺間顯露一分幸災樂禍來,又強壓著控制不露出痕跡,道了句:“既然如此,該請太醫好好瞧上一瞧。我看,還是尋個太醫令去給淑妃meimei看看罷?!?/br> 武媚娘一聽越發覺得不成個樣子,忙阻道:“皇后娘娘也是護之心切,只是,宮中太醫已是了得,不必這樣大費周章了吧?” 開玩笑……尋常誰敢叫太醫令? 皇后一聽,許是也發現了自己過于得意忘形,所以面上喜色立時就淡了下來:“是我沒想周全……貴妃既然來了,還是見見忠兒再回吧?!?/br> 話剛落,身邊的文秀就已是聞音知雅意,無需皇后再多說一句,自福了身就出去,不多時,就有仆役跟隨著大皇子入殿。 孫茗是眼睜睜地瞧見皇后疏狂的模樣的,再打眼去瞧武媚娘,果然有兩把刷子,兩句話下來,就令王皇后聽了進去,顯然已經深受皇后的器重。 這時候大皇子李忠已入殿。 李忠不過八歲年紀,但看著已經逐具穩重的氣度,一行一言間頗有章法,看得出皇后教養的用心。 一進屋子,李忠躬身就施了禮,小小年紀卻行止有度,一看就讓人心生好感。只是,到底年紀還太小,萬事都未能藏于心上,光是看他肅著張小臉,一看就不是天真不知世的小孩子。 皇后一叫免禮,就把人喚到跟前,拉近身邊一坐,一臉的慈愛:“忠兒,貴妃娘娘特來賀你病體初愈,快去謝過?!?/br> 若非知道他們并非生身母子,看著倒還真像那么回事…… 李忠聞言,起身又鞠了一禮:“忠兒拜謝貴妃娘娘?!?/br> 同是皇子,喊她貴妃娘娘有些生份了……但孫茗并不計較這些,一臉的溫良無害,笑瞇瞇道:“大皇子無須多禮?!?/br> ☆、第102章 壹佰零貳 另一頭,蕭淑妃以稱病為由,拒不出淑景殿,并非她膽小如鼠,實在是大皇子掉入曲江一事,她怎么想都覺得蹊蹺。 素節不過是兩歲小兒,如何能把大皇子推入水中? 她也著實好一番詢問,奈何素節只道出他并無推兄長的事情,其余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珊蕻斎针S扈的內侍宮人都未長心,竟然放任大皇子與素節單獨一處! 再之后,圣人竟封大皇子為儲君……這實在是…… 到了此時,她才知道自己這是著了道了! 奈何木已成舟,她根本再無回天之力。要是現在叫她看到皇后歡天喜地,小人得志的模樣,她還不得把自己給嘔死? 事后李治也著人將當日所有宮人內侍一并審理排查,只是最終也沒能問出點什么,所幸并無真正傷到人。之后事情就懸在那里…… 但即使明察,當日這么多人都未有人能道出個所以然來,即使連李治都知道其中貓膩,哪怕他疑上自己的兒子,卻也不能宣之于口?;适已}自相殘殺,相互污蔑,已不需要再多添這一筆…… 至于孫茗,在立政殿與王皇后的一番字斟句酌的對話,回來后又反復推敲一番,始終認為王皇后并不擅長工于心計。但事到如今,唯有皇后得利,那么,問題就定然出在皇后的身邊,譬如武媚娘、或是陳王李忠身上了…… 她緩緩地踱步在廊下走著,春日凋落一地的杏花瓣,散落在木廊下,隨著她搖曳的身姿,一片片連著裙擺卷入,黏在裙上,帶起一地的花瓣。 既然想到了武媚娘,就要提及她原先對武媚娘的忌憚全部來自于她知之甚詳的未來,原本的提心吊膽,到了現在知道人就近在眼前,卻仿佛并不如之前那樣心驚膽顫,反而逐漸起了戰意。 只要不給武媚娘機會與李治搞上,進而狐媚把持著,她又何必怕她? 走近荷花池邊,循著廊下美人靠坐下來,一挑胳膊倚著圍欄,身子極為放松的斜斜依靠,一邊想著怎么引得武媚娘露出狐貍尾巴來…… 而此時,李治見遠遠的花枝花蕊等侍婢候在廊下,并不敢上前打擾,就知道孫茗又在散步,于是穿廊而過,把人都遣散下去,自己不動聲色地上前,見半邊身子背對著他的某人,仍兀自朝著清水綠葉地瞧,竟是沒發現身后站了個人。 縱然李治前一刻還為朝堂的事而惱,進了萬壽殿,就仿佛距煩擾有千里之外,見了那背靠著的窈窕身子,心里就變得安寧、舒適…… 他又上前一步,伸手擁住,雙臂交握勾著她頸間,見她驚嚇地抬頭瞧他,一低頭就在她額間親了口,連聲音都透著寵溺憐愛:“一個人坐在這里,在想什么?” 孫茗起先被驚了一下,見是李治,面上看起來心情像是舒緩了,也語笑晏晏地調戲起他來:“在想九郎呢?!?/br> 李治便是最愛她時不時地愛嬌一番,聽了她回話,心里就頭溢出更多的歡喜來,攬著她削肩起身,勾著人往屋子里回,明明一副高興的模樣,偏偏嘴巴卻說:“就會哄人,小嘴倒是跟抹了蜜似的?!?/br> 便是見他這副目眩神迷的模樣,她就知道他腦子里不懷好意地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輕輕一推搡,自己就先一步往屋子里竄進去。 李治跟在后面,瞧她難得一見的薄了張面皮,含笑地跟著進去。 屋子里的擦拭花瓶和清理擺件的宮人見了,紛紛福了身,隨后有序地退出了屋子。 見李治掀起幃簾,繞過屏風,跟著進了內室,她猛地扭身,又鉆到他懷里去,看著旖旎曖昧,其實是撒嬌上了癮,非要他來個公主抱,勾著他脖子就不讓他動:“九郎,快抱我~~” 李治原本就年輕力壯,加之如今每日都會騎馬射箭,抱她一個女子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且別看孫茗身材日漸凹凸有致起來,摸起來也是圓潤豐滿,實則仍是過于纖瘦,抱在懷中并不覺得負擔。 一旦被抱起,就引得她咯咯直笑,好不容易把人放下了,就拉著他說起來話來。 兩人在床尾鬧到一處,李治見她衣襟有些發散,就一邊替她理了理,一邊嘆道:“全天下,也就一個你才敢把我當牛做馬地使喚了?!?/br> 孫茗嗤嗤一笑,拿玉蔥般的手指輕輕點了點他下巴尖:“反正你又不吃虧,且還叫你占了不少便宜了……”邊說著,瞧了外面的日頭,又道:“該備晚膳了,也不知阿寶阿福今日想吃些什么,我去讓人備上?!?/br> 見她爬起身就要出去,李治一把將人拉回床榻,不悅道:“呈上什么就吃什么,慣的她們?!?/br> 他自己不挑食,什么都吃,也不許身邊挑食……真不知道什么毛??! “那我就不去了,待會兒她們鬧起來,你自己與她們去說?!眰z閨女極為挑食,又愛口腹之欲,孫茗也覺得該給她們立立規矩了,正巧李治撞上來,也省的她在閨女面前做這惡人。 李治眼一瞇,一看就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笑而不語。 “對了,”孫茗忽然記起一事,又趴到他身上:“阿寶阿福下月生辰,前兒還尋我要生辰之禮,我正想該給她們好好慶賀一番,你也別忘了這事?!?/br> 以李治頗具二十四孝好老爸的潛質,寵起閨女來沒得很,諒他也不敢真忘了……她不過是臨時記起,順道提了一句。 所以李治一聽,頓時失笑了:“你自己別忘了才好。安心吧,到時我備上大禮保管叫她們滿意?!?/br> “光生辰賀禮可不夠,阿寶說她想騎大馬,屆時你看著安排去郊外行獵,她們定然歡喜?!睂O茗已不止一次被阿寶她們拉著要去馬房玩,只都被她遣人攔著不讓。這么小小的孩子,被馬踢上一腳都不得了,她怎么肯放心。 李治先是不語,覺得閨女還小,貿然帶去有個萬一他就追悔莫及了,但轉念又一想,他的兄弟先不說,幾個jiejiemeimei也自幼習得騎射,練了一身好技藝,馬上功夫都極為了得,阿寶阿?,F在也就小了一些,但先開始接觸倒也并無不可,于是點頭,道:“那就去驪山,把紫骍也帶去,你也一同散散……驪山還有湯泉宮,也可以游幸洗沐,原本要是秋冬時節去當更美些?!?/br> 驪山風景秀麗,周幽王就建了座驪宮,之后歷代帝皇擴建,直至太宗皇帝,命人繼續營建并御湯,名為“湯泉宮”。 湯泉宮就是后來唐玄宗繼位之后,再次擴建,并改名,就是如今的“華清宮”了。 聽去的是驪山,且入住行宮,知道相距長安也并不遠,就拍板決定:“就這么定了,到時候先遣人去做安排。我也的確很久沒有這樣出行了……”她說著說著,就又傾身靠著李治撒嬌:“總之我不管,這回旁人都不許帶,只有我和閨女!還是把阿宜也帶上罷,只留下他我也不放心?!?/br> 自從李治登基以來,她幾乎就沒什么機會出宮,偶一為之,還是拖家帶口的,不是有其他妃嬪,就是有不相干的便宜兒子,幾時玩得肆意盡興?這番要得了李治的首肯,她就尋城陽和新城一塊兒熱鬧熱鬧。 懷里抱著軟嫩香滑的美人,李治低頭就在她發間輕嗅了一下,聽見她霸道的約定,反惹得他又笑出聲來:“你就是這般小的心眼……好,都依你?!?/br> “那就說定了,九郎貴為一國之君,不可朝令夕改的!” 兩人話一敲定,孫茗就爬起來,又拔著李治的胳膊起身:“趕緊起了吧,我得寫帖子尋城陽她們?!?/br> 聽她意思,像是要尋城陽等人一同湊熱鬧,李治又多吩咐一句:“光我們幾個狩獵就太無趣了,讓她們把駙馬都尉也叫上,知道這幾人都愛作樂作趣,索性一并叫來?!?/br> 孫茗見李治順著她的手也起了來,又拉著他站駐,替他整了整衣襟袖口,再抬頭展顏一笑:“那我就等著九郎的獵物,親自安排宮人烹食,好叫九郎嘗嘗自己親自狩到的獵物?!?/br> 兩人說笑玩鬧間,走向堂屋,此時膳桌已備下,阿寶阿福正沿著桌角踮著腳探頭往桌上瓷盤里的rou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