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李治從來都沒覺得,睡自己的老婆何錯之有,沒錯,此前一直都是…… 這許久以來,宮人也好,太子妃也好,根本就從未拿她們正眼看過,而蕭珍兒……珍兒姿容絕佳,又慣會察言觀色,比起太子妃來,的確更合他心意,何怪乎他會如此寵她了。 那陳仲方是順州刺史,是陳叔達的孫子。而陳叔達原是南北朝皇族后裔,唐初建立時期的宰相,曾與李淵建議立唐太宗為太子,自此之后,李世民就極為重用其后代子孫。 陳仲方能尋到門路投到他的門下并不奇怪,他的太子官署自有親近左右為他搭橋鋪路,可奇就奇在,他獻美人也就罷了,想為太子送上美人的并不是沒有,更美的他都見過,但他竟能說動孫伏伽,把他孫女送進宮來。 起初,李治聽后,簡直……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這送美人不過是個障眼法而已,陳仲方這是拿自己與孫伏伽的忠誠作為籌碼。 李治先前娶了太子妃,得五性七族的支持,這也成就了他被提為太子的砝碼。成為儲君以后,顯然這分量就不夠了,且僅靠士族門閥,又易被左右和約束,所以就更需要得到朝中重臣的支持了。 陳仲方此舉,于他來講不過是錦上添花,但仍是深得他心。 據聞孫伏伽的孫女天香國色……那夜初見,果真是香嬌玉嫩,仙姿絕色,那芙蓉顏色一笑開,眼波流動自風流。 繡幕帷帳如春,美人香肌玉體,在他身下婉轉承歡,那嬌嬌怯怯,卻是媚骨天成…… 即便他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然即使再美,卻總少了那幾分神韻。 阿吟阿吟……簡直要被他疼愛到心里去了。 此時,氣惱中就要離開,被人從身后抱住,李治渾身一僵,竟真的就邁不動步子了。 他轉了身,見孫茗斂眉垂首,嚶嚶落淚,哭得梨花帶雨,凄涼可憐,又如芙蓉出水,清麗絕容…… 李治的心一瞬間揪起,見她難過,他便也難過,見她哭,他更是萬般不舍得。這許久以來伴在身邊,從沒見她這樣傷心…… 孫茗收了眼淚,看向李治的時候,他正是一動都不敢動,一臉的震驚無奈和失魂落魄。 此時低頭見孫茗臉上留有淚痕,睫毛尤上掛著淚珠,也忘記懷中的帕子,直接提起袖子往她臉上擦拭起來。 那袖子細細為她擦了臉頰上的淚跡,李治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阿吟,別哭……是我不好?!?/br> 原本孫茗剛收盡眼淚,不知為何,聽他認了錯,反而更有好好哭一場的沖動。于是,不知所措的李治發現,袖子是越擦越濕,孫茗的眼淚越落越多…… 李治皺了眉,卻再不敢斥責她,低聲哄道:“是我錯了,不該與你置氣,阿吟,別哭了?!?/br> 孫茗哽咽幾聲,從他袖中抬起臉:“那你以后可還這般訓我?” 李治無奈地嘆出一口氣來,心道,這般愛嬌,果真是不能惹了她,口中卻保證:“可再也不敢了?!?/br> 孫茗頓了頓,又低聲道:“那以后回府就來陪著我……”邊說著,邊拿眼往一邊瞟去,不敢看他。她更想說,不許他再與別的女子有染,但又怕她的想法在這個朝代有些悖論。 李治只當她是醋性,心里其實也更愛來她這里,所以也是滿口答應:“好。那從現在起,可不許再哭了!” 看了眼李治,確定他講的并非虛話,只道給他一次機會,遂拿著他袖子醒了鼻涕:“九郎可是要一言九鼎,以后不許再去那邊?!彼傅?,自然是蕭氏。然后想了想,又補充道:“除了去看郡主以外?!碑吘共荒軇儕Z人家做父親的權利…… 可憐的蕭氏,恐怕現在還不知道,因他向李治邀寵而弄得寵愛盡失了…… 總算是風平浪盡了,李治這才將人摟在懷里,見她還端著面色,拿手摸著她的桃腮杏面:“以后不許再傷心了,心里有什么,都要與我說,知道嗎?” 孫茗也不正眼瞧他,撅著嘴“嗯”了一聲。 李治是實拿她沒有辦法,一手將她緊緊摟在懷里,一手抓著她的纖纖玉指,深情地望著:“你可知道,你是我的心頭rou,放在心尖子的寶貝……我哪里舍得讓你難過。你說不去蕭氏處,我便不再去了。但你再不許這樣傷我心了?!?/br> 孫茗被他這番話引得再崩不住,抿著唇輕笑:“你又拿話哄我。也就我這么好騙,總是被你的話拿捏住?!?/br> 李治見她總算是好了,也就放了心:“天地良心,我何曾騙過你?” 抬頭看著李治,倆手握著他的,看著他多情的雙目,說道:“九郎可知,你每日每夜與我在一處,我心里有多歡喜?就是養盆花,每日每夜地看著,也會想著開花結果。我只是希望,每夜在你懷中入面,每日你睜開眼睛就看到我,不必整日魂牽夢繞地,想著你與何人在一處。我待九郎是一心一意的,九郎對我,是否有我對九郎的幾分?” 李治很一陣感動,將人一抱,只覺得懷中的人嬌弱地惹人憐惜,明明知道她膽大之極,卻不忍再苛責于她。 他溫言細語地道:“我自然也是傾心于你,阿吟可信我?我會好好待你的……” 被他幾句情話哄得心里一暖,嘴上卻是抱怨:“九郎的袖子太硬了,把臉都擦疼了?!?/br> 兩個人摟在一處,直到夜間睡在一起,仍是同床共枕。 孫茗扭頭看了眼熟睡中的李治,才緊了緊緞被。想到她剛到這里的情景…… 在入宮之前,她就設想得很好,反正無論嫁給誰,不都照樣被三妻四妾?唐代都還算好了,偷偷包養面首,最多做對貌合神離的夫妻。便是再不行,律法還可和離。稍微大膽一些,與唐睿宗的金仙、玉真兩位公主一般出家,想這兩位公主明則為祖母祈福,實則花天酒地,過的是金尊玉貴的生活。 但后來既然決定入了東宮,她也是不肯碌碌而為,默默地生老病死。況且,知道眼前的太子是李治的時候,她轉瞬想到的不是李治登基為皇帝的情景,竟是武則天登基后鏟除異己的場景…… 不要以為不受寵就可逃過一劫,武則天就是那種趕盡殺絕的個性,看后來的王皇后和蕭淑妃,被廢不是最慘的,慘絕人寰的是她一定會斬草除根,連你的家族和后代也絕不放過。 好吧,起初她當真是如火燒屁股般迫切地想要在東宮站穩腳跟。太子妃、蕭氏,這兩人從來都不是她的目標,而太子……太子溫柔又多情,撇開他太子的身份,和三妻四妾的背景,實在可以算得上業界好男友了,不僅體貼細微、溫和大度,且容貌清俊,身材又好,再說其他,還多才多藝、擅長書畫。若是生在現代,妥妥的男神一枚! 如果真是男神,早被其他女人瘋搶了,又何時能輪到她了? 一如開始,她的確打算霸著太子,不叫武氏有可乘之機,或許已是足夠。但時日久了,自然生出了幾分感情,可能只是喜歡,或許比喜歡還多了兩分…… 所以知道他去蕭氏那里,她就有種被男友背叛的感覺! 可說到底,如何叫做背叛?背叛是背棄道德的約束。對李治來說,與她與蕭氏實際上又有什么分別? 她一會兒理智地為李治設身處地所想,一會兒又覺得感情上實在難以接受……最終,還是感情占了上風。 此刻,孫茗無比清醒地意識到,絕不能再給人以可乘之機了! 于是就有了這場戲…… 她也說不清這逢場作戲到底幾分真幾分假,但卻并非完全的虛情假意。雖則現在初有成效。不過光是這些,卻還不夠…… …… 第二天一起,就想著轉換心情,就要遣人去尋針線房的過來。 花枝得了吩咐,卻不急著往外走,回話道:“太子臨行前已經吩咐下來,現在布匹都備上了,就等著娘娘量身了?!?/br> 孫茗一愣:“我并未與太子提及……”轉念又想到,定是哪個走漏了口風,叫太子知道了。這也好,省的她在去他面前多費唇舌了。太子既然使了人為她裁衣定制男裝胡服,自然也代表默許她出門游玩了。 因孫茗還是長身體的時候,身材也易因季節有些微的不同,所以每次定制衣物都需要再量一次身的。 這個年代其實堪比后來的現代,是十分注重服裝的時尚、品味,以及與身材的契合度,所以對娘子們來說,算得上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孫茗做的是男裝的胡服,自然是從頭至尾,從幞頭到烏皮靴,全部都要裁制的。 等丫頭為孫茗量身后,孫茗又指著花枝花蕊,對那丫頭道:“為她們也裁兩身?!?/br> 她要出行,著了男裝,也是有人陪同和服侍的,花枝花蕊是貼身侍婢,當然不作其他人選了。 二婢知道緣由,也不矯情,雙雙讓人給量了尺寸。 “到時候,再尋人教你們騎馬擊鞠,陪我一塊兒練習?!睂O茗笑道。 有小伙伴一起練習球技,真是太好了…… ☆、第31章 叁拾壹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七月間。 這期間,孫茗就時不時地與城陽和新興兩位公主賽馬打球,偶然間也去過酒肆,實在大開了眼界。 至于臨川公主,孫茗卻沒再有機會與她一道玩了。因她的駙馬周道務出任商州刺史,坐鎮嶢關,臨川與他同行,相伴左右。 原本夫妻琴瑟,實該惹人羨慕的,但因周道務得太宗信任,出任的又是邊陲,對臨川這公主之身來說,其實是委屈了。不過這位公主堅強果敢,心性又強韌,說不定在邊陲也能混得很好…… 孫茗隨城陽、新興等幾位公主與她道別后,就再沒見過她了。 最近這幾日剛入了三伏天,天氣驟熱,太宗帶著妃子與親近的臣子去了芙蓉園避暑,命太子監國,暫代國事。所以,最近太子在太極宮與太子府兩頭跑。兼太子二十歲整生辰即到,不過好在有太子妃cao辦。 因李世民把后宮大半的妃嬪都帶去芙蓉園了,太極宮頓時顯得極為冷清。 李治仍與往常早朝一般時辰入了太極宮,尋常政務和奏章由他批閱,也有些重大事件,如哪里旱了致流民無數,或是哪里蠻夷又入大唐燒殺搶掠,這一類的,都另呈一份,快馬送至芙蓉園給圣人簽批的。 而孫茗,因天氣熱得快,白日里也很少出門了(容易曬黑,唐朝還是以白為美的),只有偶爾被城陽與新興叫至宴席吃酒。 不得不說,她都快給練出一身好酒量來了。 這日難得起得早,由著花蕊幫她梳妝,然后折了支深粉色的杜鵑花簪在發髻上。 “娘娘,太子殿下吩咐給娘娘備的魚片粥,不如用些?”花枝將床榻收拾完,回道。 因起得早,也沒有午時那么炎熱,孫茗就打算在院子里散會兒步:“將早膳擺到庭院吧,把娘子也抱過來?!?/br> 須臾,花蕊抱著肥嘟嘟的波斯貓就過來了,孫茗接過貓,在庭院逗弄了一會兒,就用了些皺和蝦餃。膳桌上還擺了其他幾種點心,她是不常用的,最后讓花枝撤下去,都分給了園子里的丫頭們。 只用頓早膳的功夫,太陽就已經有些灼熱了。孫茗把貓丟在庭院里隨它滾,自己起身回了屋子,伏在案上描繪。 她也是偶爾間看到花枝每日在她起床前,將她衣服取出后還要熨燙,這才發覺,這個時代的衣柜與后世的衣櫥實在不同,將衣物折疊儲存于衣柜中,每日取出都是需要熨燙的,越是材質好的布匹,就越矜貴,自然養護起來更不容易。于是聯想到,涉及一套衣櫥置在屋子里。 她住的屋子空間極大,因知道自己衣服越做越多,以后興趣還會更多,索性就打算空出一整個墻面,來置放個衣櫥來。 取了上好的澄心堂紙,細細描繪起她喜歡的法式風格的大型衣櫥,不同的是,后世用的一般都是四門衣櫥,她打算用的卻要更大,不僅門多了四扇,比原先還大了一半。衣櫥下邊又設了一排抽屜。畫了一些美人浮雕刻在門上,牡丹浮雕在櫥頂與櫥底。在一邊描述了具體大小,所用的材質。 剛一歇筆,想了想,又提筆畫了兩款衣架,這才停下。 用這種后世的衣櫥,往后將她成套的掛起來,每次挑衣服的時候方便,而且也不用日日熨燙那么麻煩了。 剛擱下筆,花蕊就進了屋子,手中的托盤中還放著一碟子櫻桃干。 孫茗看見櫻桃就笑開了:“我竟忘記了前兩個月做的果子了?!?/br> 花蕊將盤子擱在案上,道:“這也是殿下提起?!?/br> 櫻桃在前兩個月進到東宮一簍,其中大半都在孫茗這里,其余分了一些到太子妃和蕭珍兒那邊,還被太子拿了兩碟子送了太子官署的近臣。 孫茗拿到后就吃了一些,因櫻桃不易存放,吃不完的就把大半做成櫻桃干存放,留了一些做了口脂。 一邊拿釵子粘起一顆嘗起來,一邊注意力就集中在了花蕊收著托盤的那雙手的指甲上:“這是怎么弄的?” 花蕊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指甲上的淡紅色的蔻丹,回道:“娘娘,這是院子里丫頭們想的,現在鳳仙花開得好,拿來做蔻丹正是時候。我昨夜睡前弄的,今天一起,指甲就全干了?!被ㄈ锱d匆匆地土豆子似地把話吐完了。 聽她這樣說,孫茗大感興趣。她已經好多年沒有涂甲油了,沒想到這個年代還有東西可以替代:“趕緊找找,哪個丫頭手藝好,幫我也抹抹?!?/br> 花蕊應聲下去,不多時,就將花萼尋了來。 花萼很少進過孫茗的屋子,這次被花蕊帶進來,也不見著慌,穩穩當當地福了福:“給娘娘問安,婢子一大早就采了新鮮的鳳仙花來,這便能用上了?!?/br> 花萼在這院子里頭的丫頭里面,算是個多才多藝的,且有幾分智慧。見院子里的丫頭們都爭先地涂了蔻丹,又有昨夜花蕊尋她抹上,心道此番或得機遇,許是能得娘娘重用。然后清晨天剛亮,就去折了新鮮的仍帶露珠的鳳仙花,選的還都是些顏色鮮亮的。 果不其然,花蕊一早服侍娘娘的時候,花萼心中如雷擊鼓,又期待又緊張,又帶著一絲“娘娘有可能未注意到花蕊手指”的悵然……結果沒多久,花蕊竟果然來尋她了。 一進入屋子,就被花蕊直接引到內室,穿過屏風,花萼不敢東張西望,直到娘娘喚她,她才飛快地看了一眼斜躺在貴妃椅上的孫良娣。 孫茗把人招到面前,見是個清瘦秀氣的小丫頭,年紀不大,十二、三歲左右,但相比較,顯得極是沉穩。笑著伸出手,指著纖細白皙的手指道:“我喜歡鮮艷的顏色,有沒有鮮亮的紅色?” 花萼低頭答應:“有,婢子這就給娘娘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