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徐潤清剛走到洗手池邊洗手,聞言,目光微涼,態度上卻依然得體:“你誤會了,醫院并沒有不負責的意思。對我的學生在根管治療的cao作過程中把根管挫斷裂在病人的牙根里這件事,我會負責到底,并且也保留追究一切責任?!?/br> 后面那一句,顯然是在維護念想。 他身材修長,又穿著制服,站在燈光下,身影背著光,就這樣面無表情目光涼涼地看著她,就讓鄭蓉蓉的母親覺得心下一陣發虛。 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眼神。 見她安靜下來,徐潤清略一沉吟,繼續說道:“你先冷靜下來,現在首要的是先把根管挫取出來,不然耽擱下來問題還會更大。根管挫斷裂并不是沒有辦法,我會負責把它取出來,費用由醫院承擔?!?/br> 他的聲音沉穩,眼神平靜又清透,可帶了幾分威壓,那壓迫感便格外清晰沉重。 “但這之前,你不準再對我們的醫護人員動手。否則,我也會按照我們醫院的規矩來對這件事負責,希望你能諒解?!?/br> 許是他的話更有分量,又或許是徐潤清的氣場太強大迫人。鄭蓉蓉的母親不敢再像剛才那樣無理取鬧地對念想動手,沉著臉想了一會,點了點頭。 對方一妥協,他這才走到牙科椅前,調整了一下燈光,垂眸看著躺在牙科椅上的女孩,拉開牙椅坐下。 這才轉頭看向念想,用跟往常并沒有什么不同的語氣叫她的名字:“念想?!?/br> 見她抬頭看過來,那一直沉著的聲音放柔幾分,吩咐:“把工具準備一下,我先給她檢查,你過來給我打下手?!?/br> 念想一遲疑,對上他清漣又溫和的目光,微微一頓后,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去準備工具。 馮簡生怕鄭蓉蓉的母親會有異動,就擋在念想的身旁跟她出去,一起幫忙準備了工具再回來,歐陽已經把圍觀的病患和病患家屬清開了。 徐潤清正坐在牙椅上和女孩子輕聲地說著話,鄭蓉蓉的母親被請到工作臺一旁坐下,桌前正放著一杯溫水,氣氛溫和得根本不想是前不久還發生了一次醫患之間的沖突。 接過念想手里拿著的托盤,徐潤清邊戴上口罩和手套,邊問她:“知道發生這種情況要怎么處理嗎?” “知道?!蹦钕牖貞浟艘幌?,回答:“先拍片,確定位置,看是否需要取出來。如果位置比較上方,可以考慮用別的挫制備通道,再用挫帶出。如果在剛好在根尖,根方無陰影,可以常規備好,根充觀察。若超出根尖,要做根尖切除術?!?/br> 徐潤清已經拆了口鏡檢查女孩的牙齒情況,聞言,“嗯”了一聲,又問道:“你觀察到的是哪種情況?” 她的聲音頓時弱下去幾分:“還沒有拍片,處理方法沒確定……” 徐潤清抬頭看了她一眼,看清她低著頭,顯然還沉浸在剛才那意外的插曲里。 “以后可以不用這樣規矩?!彼麎旱吐曇?,僅用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繼續說道:“處理事情的方法可以不用這么死板。是不是事情一發生,你連情況都沒確定就先讓家屬了解情況了?” 念想“誒”了一聲,輕點了一下頭。 現在還能回憶起剛才那種有些恐慌無措的心情。 根管挫斷裂之后她的腦子頓時就空了,背脊直冒冷汗,第一反應是cao作過程出意外了。接下來的事情怎么發生的她現在都混亂得有些回想不起來。 鄭蓉蓉在根管斷裂時就因為疼,哭了起來。鄭蓉蓉的母親幾乎是在下一秒就扯著她的白大褂直接拉開,質問她是怎么回事。 那種瞬間被人推進黑暗里,伸手抓不到可以依靠的東西。那種踩在空中隨時都在恐慌失重的心情直到現在才真正地清晰,烙進她的心底。 最嘈雜的爭吵發生時,念想被馮簡擋在身后,那一剎那,她的耳邊是空無聲響的,安靜地能聽到心臟在胸腔里跳動的緊迫感,也能察覺到臉上那微辣的疼痛,以及自己指尖掐進掌心的觸感。 恨不得立刻逃離,躲避的害怕心情此刻像是潮水一般涌來。 她的聲音干涸,生澀,還帶著微微的,不易察覺的無措:“我那時候……” “等會再跟我說?!彼芽阽R遞給她,并未直接放回托盤里。 指尖觸碰到她時,微微一重,輕捏了她一下:“先帶病人下去拍片,確定一下根管挫的位置?!?/br> 念想不敢耽擱,帶著鄭蓉蓉下去拍片。 根管挫的位置已經超出根尖,要做根管切除術。 徐潤清看著片子,微皺了一下眉頭,但只一瞬,他的表情恢復如常,交代念想去準備要用的工具。 麻藥,棉花,去骨器,錘子…… 念想拿好東西,正要上樓。就見這會應該在樓上診室的人,此刻就站在門口。 見她看過來,徐潤清回頭看了眼,見沒人注意,走進來,順便關上門。 念想不解地看著他…… “麻藥不用了?!彼哌^來,從托盤上拿走針劑,“歐陽在樓上給病人麻醉,我下來看看你?!?/br> 他抬手輕扶著她的臉,微微抬起,指尖在她臉上的傷痕周圍流離。眉頭皺得很緊,原本還溫和的的表情瞬間就沉了下來,沉郁得像是在醞釀一場風暴。 “還好?”他問。 念想點頭,就這兩個字,卻讓她聽出了他話語里的心疼。即使在事情發生的那一剎那,她震驚無措覺得委屈害怕時,都不曾想哭。 這會心尖卻像是被誰擰疼了,鼻尖酸得不行。 然后感覺他吻上來,在她額頭上停留了一瞬,很快離開。 徐潤清的聲音有些沙啞,輕輕的,卻帶著力量:“哭什么,有我在?!?/br> ☆、第82章 港灣 第八十二章港灣 根管銼斷裂在根管里,這種幾率其實很小。但只要碰上根管銼老舊,根管尖端疏通有障礙,加上cao作失誤,發生的幾率還是非常高的。 而念想對這個醫療事故的解決方法,暫時只有留存在大腦里的理論知識…… 是的,只有理論。 照歐陽說的,能處理這些疑難雜癥的,那都是大師級別的人物。而口腔科慣常拿手術刀的徐潤清,無疑就是這其中之一。 徐潤清戴上手套和口罩,拉開牙椅在牙科椅側坐下來。 頭頂的燈光有些炫目,他偏頭看了眼,細心地微微拉遠了一些。等待麻醉生效的過程中,他往工作臺邊移了一下位置,打開片子,又專注地看了好久。 就這么安靜地又等了幾分鐘,這才滑到牙科椅旁,看了眼躺在上面面色有些蒼白,顯然非常緊張的女孩:“不用擔心,很快就能結束,打了麻醉不會很疼?!?/br> 說著,他從托盤上拿過鑷子,示意她張開嘴,然后用鑷子碰了碰手術區內的牙齦,低聲和患者確認:“有沒有疼痛的感覺?” 鄭蓉蓉搖搖頭,因為嘴里含著棉花,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含糊不清:“嘴巴麻掉了……” 確認麻醉已經生效后,徐潤清用鑷子夾開手術區周圍墊著的已經濕潤的棉花,換上了干凈的干棉花墊在手術區的周圍。 “如果過程中你有些不舒服或者是覺得疼了,可以舉手告訴我?!闭f完,他微微斂眉,似乎是在細細地思索著,嚴格認真地關注著鄭蓉蓉的口腔情況。 他的手法精準又快速,幾乎沒有猶豫的,就照著預先考慮好的位置切開粘膜暴露牙槽骨。 念想就站在他身旁,看的很是仔細。切口位于頰側附著著牙齦,依照齦緣的形態切成了扇貝形。并不破壞邊緣齦和牙齦的附著,也容易翻起和切開,手術視野清晰。 徐潤清在這里并沒有花費太多的功夫。 他回頭看了眼x光片,眼神深邃又清幽,那一截露在口罩外面的鼻梁正好被燈影打上光,讓他清俊的側臉更貼了幾分冷漠和疏離,看上去冷靜又精英十足。 骨膜分離器尋著切口進入,翻起黏膜骨膜瓣,翻開后用齦瓣牽引器牽起黏膜骨膜瓣。 由于骨質完整,先要確定根尖位置再依照根尖位置去骨開窗,建立了進入根尖和病變組織的通路。 而這一步驟,徐潤清的速度緩慢,認真又專注,每一個動作,細微又精準。 此刻暴露了根尖位置,接下來便是徐潤清用刮治器去除根尖區域的所有病變組織和異物。因為這一處有重要的神經和血管,在精準度的要求上可謂是非常的高。 因為患者的根尖病變嚴重,刮除病變組織的整個過程……有些慘不忍睹。 鄭蓉蓉的母親已經別過臉去,眉頭皺得緊緊的,明顯是在壓制著怒氣。 病變組織從骨腔全部脫離后,念想立刻遞了組織鉗給他。清理完畢,很快就找到斷裂在根管里的根管銼的位置。 切除根尖,取出斷裂的根管銼,根管倒充,封閉暴露于根尖周組織的根管系統。 用生理鹽水對手術區進行沖洗,再用組織鉗將瓣復位。 進行到這里,念想又帶著鄭蓉蓉下樓拍片確認,確認斷裂的根管銼已經取出,并且沒有留存任何異物后。 徐潤清縫合傷口,壓了壓棉花,止住血,再取出。 一直看得目不轉睛的念想似乎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如果不是在目前這種有些意外糟糕的情況下,她簡直像是看了一場很完美精巧的藝術表演。 那修長白皙的手,是天生適合拿起手術刀的。 徐潤清摘下口罩,垂眸看著一臉如釋重負,還有些發抖的女孩,輕聲問:“還好嗎?” 鄭蓉蓉點點頭,眼睛卻突然濕潤,因為疼痛緊閉著嘴不說話。 念想扶著她做起來,難免有些歉疚,畢竟是因為她才多受了這么些罪…… 徐潤清褪下手套去洗手,洗完手,向鄭蓉蓉的母親交代醫囑,病囑咐下個星期要過來復診拆線。 鄭蓉蓉被她mama扶著,臉上蒼白,雙眼因為剛剛哭過的原因濕潤得漾著水光。 大約是又心疼閨女了,鄭mama的脾氣頓時又上來了:“你看看你們醫院干得好事,我只是來補個牙,結果整個牙齒都給我切開了,萬一我女兒這顆牙齒以后功能不行了,我都找不到人說理?!?/br> 顯然,這件事并沒有結束。 護士長正好來接班,聽說了這件事后,親自過來安撫解決。勸慰著家長去一樓的茶水廳坐下說話。 徐潤清抬手輕捏了一下眉心,有些顯而易見的疲憊,他忽然叫住她的名字:“念想……” 聲音壓得很低,磁性又悅耳。 念想此刻頗有些驚弓之鳥,抬頭看著他,眼神深處還依稀能看到一些驚惶。 “先下樓,去我車里等著我,我過去看看,等事情處理好了,我送你回去?!贝蟾攀且驗榘状蠊涌鄣糜行┌l緊,他微皺著眉頭,有些不太耐煩得輕扯了一下領口,解開了最前面的那兩顆紐扣。 見她沒有回答,抬眸看了她一下,從口袋里摸出車鑰匙遞給她:“順便跟念叔說一聲,我要去蹭飯,好不好?” 聽出他特意耐心溫和下來的語氣,念想點點頭,也顧不上收拾好cao作臺上的狼藉,捏緊車鑰匙,先去更衣室換衣服。 歐陽幫著收拾好了醫療廢品,想了想,也換了衣服去停車場。 念想坐在副駕駛上,手里捏著手機,手機屏幕按著,她只是拿在手里,不停地在指尖轉來轉去,像是借由這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專注投入。 歐陽拉開后車門坐進后座,見她轉頭看來,笑瞇瞇地靠過去:“馮簡讓我來幫她道歉,她說那副根管銼是她拿給你的……” “不關她的事?!蹦钕霅瀽灥哪缶o手機,輕嘆了口氣:“當時那么忙,就算沒有她,我自己到時候在診室里找器材也會用那副的……” 說到底,還是技術不純熟,是她自己的問題。 “這是在沮喪?”歐陽撓了撓腦袋,突然有些頭疼起來:“你別這樣啊,其實當醫生吧,就要有這種出醫療意外的準備。其實牙科醫生還是比較……安全的職業。只是這位家屬患者格外沒有素質而已,你放心,有老大在,絕對不會讓你吃虧的?!?/br> 念想沒吭聲。 其實對于吃不吃虧她倒是沒多大在意,只是這一巴掌挨得的確是有些不太舒服,但在這種意外打擊下,這種不舒服就沒有那么的明顯了。 就像很多時候,很多人在事情發生后的第一反應就是,沮喪,失望,自責,不自信或許也有被不公平對待的憤懣不滿,狼狽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