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梁上的紅星眼鏡早已只剩下一副單薄的鏡架，祁揚輕輕點頭，面無表情：“確實是需要它，而且事實上……它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要建立我設計了一般的stab3并實用，目前我只能保證兩成的可能性，它……不會死亡?！?/br>
    景夏的左手猛然握緊成拳，手指越掐越緊，好像都快要穿透皮膚、刺出血來。沉默了許久，就在祁揚打算再說一遍的時候，景夏猛地舒了一口氣，嘆氣道：“好，我同意了。但是，嘰嘰是有智慧的，我希望你能夠給我一個空間讓我和它交流一下?！?/br>
    這樣的情況已經是祁揚能設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于是他便答應下來，率先出了門。紀川呈最后轉身看向青年瘦削的背影，他俊逸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輕聲開口：“它對于你來說不止是一只寵物，如果你實在不愿意，或者它不愿意，我會負責?！?/br>
    言下之意是，他會尊重景夏的一切決定。

    但是景夏卻知道，在這樣的承諾背后，卻背負著無數的鮮血生命。這種承諾景夏根本承擔不起，甚至他都有想過，在人類與嘰嘰的天平上，就算他再怎樣自私，也會選擇——

    人類。

    “這一個多月，祁揚有沒有虧待過你？”景夏的聲音有一點沙啞，他微微彎了腰，平視著嘰嘰綠豆一樣的小眼睛。他的唇邊勉強勾起一抹蒼白的笑容，道：“你應該聽得懂我的話，你也應該……”

    聲音戛然而止，景夏的嗓子已經完全哽咽了，說不出話來。

    他根本不知道該怎樣開口說出：你為我們犧牲自己好不好這樣的話！

    嘰嘰是一頭變異獸，就算它再怎樣喜歡賣萌、再怎樣蠢蠢的，也始終不能磨滅它確實是一只變異獸的事實！

    讓它站在人類陣營來攻擊變異獸，景夏沒辦法找出一個措辭來勸說。更何況是可能要用它的生命來作出犧牲，這讓景夏更是無法開口！

    犧牲的行為，就算是人類，都可能會因為各種私心、貪生怕死而不愿去做。

    這樣的舉動可能會遭來億萬人的罵聲，但是除非強行動用武力，否則也根本做不出什么改變。

    如果……

    “嘰嘰嘰嘰?。?！”一陣亂叫的聲音打斷了景夏的思索。

    他低頭看向這只rourou的小黑團子，神情微怔。只見對方正不停地點著小腦袋，似乎是在肯定自己的話。

    沉默了許久，景夏顫抖著聲音說道：“嘰嘰，你和我在一起多就了？”聲音里帶了一絲回憶留念的味道，景夏好像看到了曾經第一次遇到這只小東西的時光：“你那個時候速度就很快了，到了現在……好像更快了吧。當時，王爺爺也在，但是現在他……”

    “他已經離開我了啊?！?/br>
    唇邊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景夏輕輕搖頭，將眼角的淚水掩藏在笑容下。

    “嘰嘰！”嘰嘰的聲音好像是在安慰，讓景夏喉間越加的梗塞。

    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到了這個時候，景夏最終還是要作出決定：“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你聽得懂我的話，你要是同意，就點頭，要是不同意，就搖頭?！?/br>
    嘰嘰不再叫喚了，反而用力地點起頭來。

    “還有一個多月，它們變異獸的王……我忘了，也是你的王，就要率領它的手下來攻擊我們了。我們連一頭變異康吉鰻都無法對抗，要不是那頭變異虎鯨正好被我和阿川克制住，恐怕一個多月前的那次戰爭，我們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局?！?/br>
    嘰嘰認真的聽著，小眼睛里閃爍著燦爛的光芒。

    景夏說：“而現在，對于它們要發起的全面戰爭，說實話，就算祁揚不說，我也知道我們目前的勝算是不大的。但是，他剛才和我說，他對一個殺手锏有了成功的把握，可是這個殺手锏里……有你?！?/br>
    小綠豆眼睛倏地睜大，嘰嘰似乎也明白了景夏話語中的深意。

    “你是一頭變異獸，你本來就不該是我們的陣營。而且祁揚說要你的生命，這更是我無法決定的。你如果不愿意，我理解并且很贊同。但是……對不起，嘰嘰，我……”

    聲音徹底的哽咽起來，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猛然劃落，在臉頰上留下一道淺淺的水印。景夏的鼻間十分酸澀，這樣的感覺讓他根本無法再說出話來，卻又不得不去逼迫自己繼續開口。

    嘰嘰不停地點著頭，好像也在鼓勵景夏繼續說，但是它的小腦袋卻蔫蔫地搭攏下來，眼中的光芒也略顯黯淡，不像剛才的燦爛活潑。

    “你如果要跑，我很理解并支持。但是嘰嘰……”景夏終于下定決心，握緊了拳頭看著這只伴隨了自己一年多的變異獸，狠下心道：“但是嘰嘰，祁揚絕對會用一切方法去關住你。而我……也會支持他，并用盡一切手段困住你?！?/br>
    嘰嘰徹底沒了動作，只是呆呆地仰著小腦袋，看著面前微笑著哭泣的景夏。

    “你的生命，和整個人類相比，我沒有辦法去選擇你。這是我對你的抱歉，這是我的錯誤和無助。你放心嘰嘰，在這一切結束后我會給你一個交代?！?/br>
    嘰嘰眨巴了眼睛，一滴小小的淚水從它的眼角劃落，不知是害怕傷心，還是……為眼前這個脆弱到連說話都顫抖的青年而難受。

    “我必須強迫自己來硬逼你付出生命，這是我的自私，也是我一個人需要承擔的罪責。嘰嘰，我最后再和你說一次……對不起?！?/br>
    話畢，景夏干脆什么都不管地轉身就走。但是實驗室里忽然響起的“嘰嘰”聲卻一下子將他的腳步拉住，讓他抉擇了許久，最終還是鼓勵自己轉過身，看向這只變異獸。

    “你是有話想對我說嗎？”景夏嘶啞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嘰嘰不停地點頭。

    景夏苦笑著揚起唇角：“好，我知道你恨我，你想罵我，我對不起你，這些罪責……我都認?！?/br>
    嘰嘰不停地搖頭，似乎十分焦急地擺弄著小爪子，急得上竄下跳。

    景夏見狀卻微微愣住，連眼眶中的淚水也漸漸干涸。他遲疑了許久，最終還是說出那個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你想說……你不恨我？！”

    總算是聽到這句話，嘰嘰使勁地點頭。

    但是知道這個答案后，景夏的心中卻更加如同鈍刀絞磨，讓他無法承受：“你居然不恨我……你為什么不恨我？我親手將你送上了絕境，你為什么還是不恨我？你應該痛恨我，并且要……”

    嘰嘰不斷地搖頭，同時開是手舞足蹈地在玻璃箱子里跳動起來。它四爪并用地在空氣中揮舞，好像是想要表達什么事情，但是那渾身是rou的身體讓景夏根本看不清它的動作，乃至于無法揣測到是什么意思。

    “你是想說什么？”

    嘰嘰不斷地跳動著，讓景夏疑惑不解地皺起眉頭。最終他還是無可奈何地找到了祁揚，決定讓智商“稍微”高一點的人來理解嘰嘰這種“無字天書”。

    但是出乎景夏意料的，祁揚也是簡單的說了幾句話，在嘰嘰的手腳比劃中，他淡定鎮靜地看著景夏，回答道：“嗯，看不懂?！?/br>
    景夏：“……”

    最終景夏還是先和紀川呈一起無可奈何地離開了研究所，他依依不舍地望著那個不斷亂蹦達的黑色小身影。當狹窄逼仄的門縫終于徹底的并攏時，景夏才徹底地轉過頭。

    他緩緩攤開了握緊的手掌，望著那掐出五道血印的手掌，苦笑著勾唇。

    還真是……不可能舍得啊。

    紀川呈沉默地擰緊了眉頭，望著那被青年自己掐得血rou模糊的手掌心，最終還是輕輕地嘆了一聲，拉起景夏的手腕就往秦楚的辦公室走去。

    或許是因為對青年過度的關注和在意，就連一向冷靜細心的紀川呈都沒有發現，剛才在實驗室里，祁揚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詫和亮光。當確認了實驗室外已經沒有任何人了后，祁揚才鎖上門，然后一步步地走到嘰嘰面前，低頭看它。

    “嘰嘰？”

    祁揚面色凝重：“你說……s1怎么了？”

    “嘰嘰嘰嘰?。。?！”

    安寧平靜的實驗室里，男人削瘦的身影和小黑團子相映成輝，不時有低沉的男聲響起，中間夾雜了幾道“嘰嘰”聲，打破著實驗室中的寂靜。

    外界的陽光依舊是如同往常一般的燦爛，但是在人類和變異獸都無法注意到的地方，那空氣中散播的熱量卻在漸漸減弱，漸漸削淡。半年前是異常炎熱、酷暑一般的隆冬，而如今——

    卻是涼爽宜人甚至隱隱越加寒冷的盛夏。

    ☆、第一百章

    在那一次之后，景夏又去看了嘰嘰三次。

    每一次這小東西都努力地表現出一副得瑟自戀的小模樣，嘰嘰嘰嘰得叫個不停，想要讓景夏感覺到它仍舊活蹦亂跳的狀態。但是就算是再怎樣假裝，景夏也根本無法忽視嘰嘰明顯已經瘦下去的小身子。

    rou在一點點的消減掉。

    曾經覺得咪咪大的小綠豆眼，因為臉頰不再那般圓鼓鼓的，從而看上去大了許多。景夏每次總是會與嘰嘰說上幾分鐘的話，但是更多了，卻沒有時間去再說。

    因為它要參與實驗。

    不是那種曾經s1經受過的殘酷冷辣的無情實驗，這種手段溫和的汲取血液和細胞的方法已經比景夏想象中的好上太多，但是每當他隔著玻璃窗看到嘰嘰渾身一抽的模樣，心中仍舊會猛烈地揪起，難以自拔。

    它是在為自己而犧牲。

    景夏的手指深深地掐進掌心，卻什么辦法也無法去做。

    當距離那最后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三天的時候，來自華夏各地甚至是附近國家的進化者都趕到了s市基地，但這也僅僅只是東亞和東南亞地區的進化者力量的小分量集合。

    這場突如其來的末世，面對這些深深威脅人類生存的變異獸們，末世前對立的國家早已沒有精力去進行內斗。但是美洲大陸和歐洲大陸、非洲大陸等地區仍舊是沒有到s市基地，進行支援。

    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被阻隔了。

    美洲大陸與華夏隔了一片浩瀚的太平洋，歐洲和非洲大陸等都距離太遠，而澳洲大陸更是早已與人類方面失去了聯系——

    這片在末世前被成為原始大地的土地，四周被太平洋包圍著。它的陸地上有兇悍的野獸，它的海洋里有世界上最劇毒的生物，在這樣的情況下，僅僅數千萬的人口，讓人類根本不敢去想象此時它的結局。

    就算是想要派遣人員進行救助，也根本無法突破這種大自然天然的屏障。

    來自鄰近地區的所有支援者全部匯集在了一起，便組成了一支人數接近萬人的大軍?？瓷先ミ@種僅僅萬人的隊伍與末世前那些上百萬的軍隊差距實在太大，但是這支隊伍卻全部都是進化者。

    而且還是能力卓越的進化者。

    不說能以一敵百，但是至少各個能夠空手格殺一頭b級變異體，是不在話下的。隊伍的個體差異水平還是不小的，但綜合來說，已經算是一個刀鋒雄師。

    倒數第三天的晚上，景夏最后去看了一眼嘰嘰。剩下的三天已經沒有再進行任何的訓練，為了給可能上的最后一戰養精蓄銳。

    景夏到了實驗室后沒多久，祁揚便一邊摘下了手上的乳膠手套，一邊向景夏走來。他的動作有點別扭，左手順利的將手套摘下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但是之后卻只能用牙齒將左手上的手套摘掉。

    祁揚的動作看上去很流暢優美，帶著一點野性，但是看在景夏的眼中卻覺得有點刺目——

    他的右手，還是廢了。

    “我不能保證能否及時將實驗完成?！逼顡P的臉色有點疲憊，他的眼下也泛著一點青黑，由于過白的皮膚，這種青黑色顯得特別明顯，“但是我已經能向你保證了。景夏，等一切結束后，你會見到一只完整的……嘰嘰?！?/br>
    這是祁揚第一次說出嘰嘰的名字，他單薄的唇邊勾起一抹坦然的笑容，讓景夏心中一動，雙眸也漸漸睜大：“真的……能保住嘰嘰嗎？”

    “嗯?！逼顡P點了點頭，“一個月前我與你說的時候便有兩成的可能性，當時只是為了讓你做好失敗的心理準備才沒有告訴你。而在現在stab3的研究已經接近了尾聲，有些事，我也敢承諾了?！?/br>
    景夏陡然感覺渾身一輕。

    他轉開頭看向了那個所在玻璃箱子角落里，似乎累得昏死過去的變異倉鼠。他的眼眶中漸漸有淚水云集，鼻間酸澀，但是卻沒有流下淚來。

    因為差點失去，所以才能更加感激獲得。

    祁揚也順著景夏的目光向那只瘦瘦的變異倉鼠看去，鼻梁上的鏡框正好有些歪了，他被抬起左手將它扶正。正是這個動作，讓他的左袖向下劃落，露出了一截小臂。

    只見在那膚色蒼白、削瘦如柴的小臂上，橫亙著幾條長約五厘米的傷疤。都是直接劃了靜脈的，疤痕歪歪扭扭，看上去如同蜈蚣一樣丑陋。在這幾條明顯的傷口旁邊，還有一些淺一些的白色印記，如果秦楚能夠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驚呼：“這恐怖的自愈能力！”

    沒錯，這些白色印記的形狀也很明顯是用了鋒利的小刀劃出來的，似乎是可以為了取血，每一刀都劃得極深，讓人光是看著便能感受到刀刃劃破皮膚時的劇痛。

    祁揚垂眸，輕描淡寫地垂下手，用寬大的衣袖遮擋住了這滿手臂猙獰的傷口。

    而景夏卻早已走上前看著昏睡中的嘰嘰，一點都沒注意到自己背后的情況。

    為了迎接三天后敵人的單方面宣戰，他們每一個人都作出了極大的犧牲。

    全面戰爭，全面戰爭。

    不僅僅是s市基地，還有b市基地、n市基地，乃至于華夏以外的棒國、島國、東南亞、米國、腐國等等。但是這些地區還是排遣了自己一部分的精英力量來協助s市基地，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敵人的主要攻擊對象便是s市。

    這個在末世前便是全球最大的貨運港口，而到了如今，它也凝聚著人類希望的曙光，無畏無懼地面對那個兇惡而來的可怕敵人。

    最后一天的夜晚，景夏坐在床前，抬頭仰望著星空。

    漆黑的夜幕中其實并沒有一顆星星，但是俊秀漂亮的青年卻始終堅持著昂著頭，就這樣看著那片遼闊無際的天空。連月色都顯得十分昏暗，仿佛被無盡洶涌的黑暗遮擋住了，只能勉強散發出一點光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