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起先廚房管事還給她個方便,只當她還有恢復原職的一日,可見這二姑娘長久都不曾搭理過她,知道是被厭棄了,便再不似起先那般,個個一視同仁,該干的一樣再不能少。 紅葵是去瞧過她幾回的,知道日子過的不太好,原先一雙皙白的手,這如今不過幾個月,就給糟踐的又粗又黃,簡直變了個樣。 這會兒聽姑娘要將她兩個換一換,怕的再不敢開口,只垂頭一副認錯模樣。 見她這般,珍姐兒更是鄙夷,“沒屁用的蠢東西!還不趕緊跟上!” 珍姐兒趾高氣揚地領著丫頭回了自個院里,周氏卻心慌意亂地捱到了晚上。 紀大老爺進門就見她臉色不好,少不得問上一回,周氏張張嘴要說,話到了嗓子眼又給咽了回去,只得擺擺手干笑兩聲,“無事,老毛病又犯罷了?!?/br> 周氏月子里受過風,因此十天半月的就得鬧一回偏頭痛,紀大老爺心下了然,免不得又說了幾句關心話。 兩個在桌前坐下,周氏每每出神,紀大老爺皺了皺眉,擱下手中的筷子,問道:“想甚想的這般入迷?喚你好幾聲都未答應?!?/br> 周氏驚得連忙回過神來,緊了緊筷子才又掩飾地笑兩下,“沒事沒事……” 明顯是敷衍的態度,紀大老爺心下有些不耐,卻也再未出聲。 今日便是要宿在正房的日子,紀大老爺洗漱出來,寬衣就寢時,瞥眼見周氏還未妥當,掃興地一撇嘴,扯過鋪蓋覆上就閉了眼。 周氏聽見動靜轉身看了一眼,見他倒床就睡,心下便有些不是滋味,可這會兒再不是滋味,也抵不上憂兒的心。 握住梳篦的手都在打抖,周氏剛要催促柳紅也去看一下,走了一趟的紫霞便回來了,周氏趕忙起身拉著她到了外間,紫霞還未喘勻氣兒,她便急急發問:“怎么樣?二爺可回來了?” 紫霞顧不得被她抓疼的手,擰著眉搖了兩下頭,“沒呢!可怎么辦呢太太,不若就跟老爺實話實說罷,老爺的法子定比咱們的多……” “好好好……”周氏再顧不了其他,奔進屋就朝紀大老爺撲去,恨不得時光倒流早些告訴他,“老爺老爺!”周氏心中悔的不行,隔著被子大力搖著他的肩膀,“老爺快醒醒,醒醒,出大事了!” 紀大老爺睡得正香,“哼唧”兩聲醒過來,迷瞪著眼睛就見周氏一副哭哭啼啼,天要塌下來的模樣,一晚上壓下的不耐俱成了火氣,“做甚!有完沒完?” 依照往日,周氏早也要頂了回去,這會兒卻沉下聲道:“老爺,江兒怕是出事了!” “甚?說清楚!”許是察覺到事態嚴重,紀大老爺一瞬坐起來,周氏將昨日到現在都未見著紀二人影之事說與他聽。 紀大老爺先是臉色黑上幾分,過后才似壓著怒火沖她吼叫一句,“蠢婦!竟是磨了這許久才告訴我,萬一真出了事,你就等著哭罷!” 這話一落,周氏便似再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江兒……我的江兒……老爺誒……” “閉嘴!”紀大老爺正穿衣蹬鞋,被她這一哭嚇一大跳,面上更是沉下幾分。 柳紅兩個機靈,低聲勸幾句,周氏方歇下來,抹了眼淚勉強恢復如常。 紀大老爺見此,不免重重嘆口氣,“在府里等著,我紀家幾百年駐扎此地,量沒有哪個敢混來!” 周氏含淚點點頭,紀大老爺剛一邁步,屋外就傳來一陣“蹬蹬蹬”急促的腳步聲,隨即又是“咚咚咚”的一陣拍門聲。 打開門就闖進來一個冒冒失失的小丫頭,一張臉白的似紙,上氣不接下氣的,跪地就牙齒打顫,“老爺太太,不好了,二爺鬧出了人命!” ☆、第14章 行卑鄙 周氏兩眼一翻,險些栽倒過去,兩個丫頭連忙扶住她,又是掐手心掐人中才給緩過來,周氏猛地一下抓住二人的手,“老爺!老爺呢!” “老爺早走了!”出了這樣大的事兒,哪個心里不膽戰,紀大老爺尚不及仔細打理,只略略整頓了裝束便就急匆匆去了。 兩人合力將她扶到了榻上,柳紅才又繼續道:“太太萬不好再激動了,老爺既去了衙門,就必定能擺平了此事,咱們此刻該做的便是在府里靜心等候,萬不能自先亂了陣腳?!?/br> 周氏一下子癱軟了身子,愣怔許久,又突地彈跳起來,“快!筆墨伺候!”紫霞剛一轉身,忽地又被叫住,“停下!耽誤時辰,紫霞走一趟,務必請大老爺出面?!?/br> 這大老爺便是指的周氏娘家大哥了,她想的清楚,這一家勛貴得給個三分情面,兩家勛貴只會更好,沒有更壞。周氏見紫霞去了,便再也坐不住,在地上來回走動不停,心里一刻不歇的求天告地,只盼那受害的一家是個庶民才好。 …… 紀大老爺天色將亮時才回來,帶著一身寒氣步進屋,臨走時尚還鎮定自若,回來時卻是鐵青著一張國字臉,滿目怒火。 周氏在屋里坐立不安,聽見動靜就奔到了門邊,不顧去看紀大老爺臉色,伸著脖頸就往外看,竟是半個人影也未瞧見,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又青白幾分,回頭就焦急發問:“江兒呢?我的江兒呢?老爺怎地沒帶回來!” “還帶回來?我真恨不得沒他這個兒子!”紀大老爺背手立在桌前,怒地揚手就砸碎一只茶盞,“這個孽障!慈母多敗兒慈母多敗兒!往日早叫你嚴加管教你偏是不聽,這下好了,為著一個娼妓竟還惹出了人命,官府已經緝拿,鐵證如山,除非受害那家不再追究,否則,便難逃牢獄之災!” 周氏猶如五雷轟頂,僵在當場久久回不過神來,過了許久,才一下跌倒在紀大老爺腳旁,失控地哭喊起來,“老爺為何不救他出來!那章大人不過年初剛上任,初來乍到,任事都須酌情考慮,咱們多送些銀錢去,就不信他不識趣!” “我何嘗沒試過?可人家似是半點不著道!倒似清正的很吶!”紀大老爺重重嘆一口氣,甩甩袖子在桌前坐下,思起他與大舅子好話說盡,那章大人卻仍是一副油鹽不進、裝傻充愣的模樣,心里就七上八下,片刻不得安寧。 這小兒子平素再是不得他喜歡,可終究是他紀家的骨rou,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他鋃鐺入獄。 周氏這時已經被丫頭扶起來,抹了眼淚慢慢鎮定下來,知道自己再不好添亂,只一雙眼睛殷切切地看著他。 紀大老爺驀地站起身,看她一眼道:“也莫太過憂心,身份擺在那,量他不會傷人,我這就去林大人家里走一遭?!?/br> 這林大人便是前任青天大老爺,與紀家算是有些交情,現任章大人不賣情面,老交情的林大人卻不好不賣。 林大人已是花甲之年,吃好睡香體健不說,整日里最大的愛好,便是修剪園林,侍弄花草。 這日照舊鉆在園子里擺弄,下人便報,“紀家大老爺來了?!?/br> 他心底稱奇,不及換身衣袍,出來就見紀大老爺候在廳里,一副焦慮不安的模樣,見他一來趕忙就迎上來,揖了一禮,“今日實屬唐突,還望老兄見諒,小弟有一要事相求?!?/br> 林大人本還要同他侃上兩句,一見他神色有異,便放下取樂之心,引他進了書房。 紀大老爺道清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為這么個不省心的兒子,林大人不免也長吁短嘆起來,“這事我倒是聞見了風聲,只當你輕易便可解決,沒想……倒是我疏忽了,你且先回,我派人細細再去打探一番,明日再予你答復?!?/br> 紀大老爺一宿不曾睡好,趕在林大人用完早飯后,便再次登門。 林大人請他坐下,待丫頭上了茶退下,才沒頭沒腦地來一句,“你可是得罪過薛家?” 紀大老爺懵了片刻,才道:“老兄何出此言?倒是不曾有過?!?/br> “那就奇了?!绷执笕宿坜酆?,“那受害之人,正是薛家的下人,沒道理為著個下人打抱不平,就不顧忌兩家因此解仇?” “原來如此?!奔o大老爺一瞬回味過來,怪不得章大人不為所動,原是薛家在背后搗鬼! 只這薛家為何要這般做? 臨走前林大人還給他出主意,指路他親自登門拜訪一回,探明了薛家用意,總好比在家中蒙頭轉向的好。 為著不顯唐突,紀大老爺回府就派人送去一張拜帖,因是當務之急,時間便約在了當日下午。 兩人草草用過午飯,周氏頂著一張憔悴的臉問道:“老爺這時候去薛家做甚?”又似想到了什么的,聲音一下變得尖銳起來,"江兒出事,可是薛家害的?” 紀大老爺這會子急著出門,沒空同她解釋,周氏卻只當他這是默認了。一時氣的渾身顫抖起來,待紀大老爺遠的再瞧不見身影,揚手就將手邊的茶盞重重摔在地上,“果然是那個掃把星!” 柳紅紫霞兩個聽得明白,對視一眼,才又各自在心里嘆氣:佟姑娘怕是要不好過了。 …… 紀大老爺進了薛府,薛府下人怠慢無禮不說,光說他在這會客廳里等候許久,不說薛家主人,光是連個府里像樣的管事都未見著。廳里除了幾個隨侍的丫頭外,便只得他這一個客人。 紀大老爺心下惱火非常,暗道這薛家果然是粗俗無禮的暴發戶人家,竟是這般不講究禮節,半點待客之道也無! 許是見紀大老爺面色沉下來,廳里幾個丫頭心下微有些發憷,背著他相互使了個眼色,才有兩個丫輕手輕腳退出去。 須臾,便捧了茶進來。 紀大老爺碰也不碰,心下冷哼一聲。壓了壓火氣,正要打發個丫頭再去傳話,廳外就響起了腳步聲。 “叫紀老爺久等了?!苯鸫笞鲃莨还?,動動眼珠子,面上笑容可掬,“實在不巧,老爺清早便出門辦事去了,這會子還未回來,二爺昨晚上吃多了酒水,這會子正倒在榻上養精神。原說躺一躺便能好的,誰想這時候腦袋還疼著,不好親自出面會客,因此特派了小的前來問候一聲?!?/br> 紀大老爺原以為正主來了,誰想竟是來了個狗腿子,還一張口就一大堆托詞借口,態度敷衍輕慢,惡劣至極!心里本也慪著一口氣,這時間更是到了忍無可忍,當即拍案而起,“休要再應付敷衍,只去跟你們二爺說一聲,怎樣才肯罷手!” 金大卻是半點不憷,面上斂去笑意,倒是顯得一本正經起來,“小的心下不明,倒是臨走時,二爺讓小的傳一句話給您,說是紀老爺家的外甥女兒倒是不錯,很一副溫柔小意的模樣,咱們二……” “無恥之徒!小人之舉!”不及金大話道完,紀大老爺便怒不可遏地拂袖離去。 金大望著那暴怒之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無辜地摸摸鼻子,“……那就等著替紀二收尸罷?!?/br> 金大回身就去匯報戰果,薛二爺哪里是吃多了酒,倒在榻上精神不濟,這會子明明悠悠哉哉地歪在羅漢床上,邊上還跪著兩個服侍的丫頭。 薛二爺聽見他回來的腳步聲,眼睛也不睜開,含糊就問一句,“怎樣?可是被氣走了?” “二爺英明!可不就是!臉都叫氣青了!”金大狗腿地湊近。 “起開!”薛二爺想也不想,朝著他大腿根上就是一腳踹上去,“濁氣逼人!” 金大嗷叫一聲,正委屈地揉著大腿上的軟rou,才又聽了薛二爺語氣輕松肆意地道一句,“倒是難為他這個讀書人了?!?/br> “嘿!”金大揉著大腿,聽了這話又忘了之前挨的一腳,不怕死地又湊上來,“二爺怎地不急?奴才瞧這紀老爺是個正人君子,怕是不會同意將佟姑娘送進來?” “哪個許你呼她閨名了!”薛二爺照著他腦瓜就是一掌。 眼冒金星的金大好不委屈,“那該喚甚!二爺給奴才說說!有話好好說不成,非得這樣動手動腳的,奴才便是下人,那也是有血氣的!再說奴才也未喚佟姑娘閨名??!要依這個,不知您還須揍多少個人才算罷休!” “咳咳!”薛二爺咳嗽兩聲,見他一個大男人故作委屈地癟嘴,頗覺刺眼,不耐煩地呵斥一聲,“給爺閉嘴!再給我嘮叨,便將你送出去!” 金大趕忙恢復過來,挺直腰桿,整頓頭面,又恢復了平日正經模樣。前不久就有一個爺看上了他,問二爺討要了幾回,好在二爺還未使喚膩味他,將他保了下來,可那位爺如今還惦記著。 二爺自來行事肆意,沒準兒哪日心血來潮真個將他送了出去,那他才要哭爹喊娘呢! “二爺,可怎辦?”言歸正傳,金大又憂心起來,連帶著岔開了話題。 “能怎么辦?!毖Χ敔钏茻o意的來一句,“寬限他一日,后日若是還無舉動,你便再往衙門走一趟?!?/br> 金大會意地笑起來。 ☆、第15章 歹意起 這一日,紀府里注定不安寧。 周氏兩個再是想要瞞住,可府外有關紀二爺惹出人命一案,卻是逐漸沸揚起來。 紀大爺也聞到了風聲,自書院回來的路上,便聽到不少有關弟弟的傳聞,雖得幾個同窗一路上寬慰開解,可一雙緊鎖的長眉便再未松開過。 帶著兩個書僮行色匆匆地趕回家,進府就朝上房去,天將暗下不久,紀大老爺坐在桌前卻無心用膳。 正在這時,長子挺身而入,紀大老爺索性擱下碗筷,站起身對他招手,“回來的正好,早想送信叫你回來,咱們到書房去?!?/br> 要說紀大爺原還存著半信半疑的心,這時間見到父親此番神色,心思一沉,徹底信了。 “可怎么是好?”紀大老爺將事情的前因后果細細道了一遍,便是那薛二的無恥要求,也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果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薛家要不是出了位娘娘,如今哪有膽子沖咱們紀家叫囂!” 紀大老爺語氣憤恨中又夾雜著幾絲羞愧與惆悵,他紀家往日風光,如今卻是越加蕭條起來,原因無非就是子弟多數平庸無為,再少有那等出息之人,更加別提能有那在朝為官的。 紀大老爺一連嘆出好幾口氣,發覺長子長久未吭一聲,心下有疑,便朝他望去。 這一看,才發覺他一張平日里不茍言笑的俊臉,早已經面沉如水。 紀大爺沉聲道:“薛二此人,品行極端惡劣,他既提出這般無恥要求,若未達成,只怕不會就此罷休??峙滤芸炀蜁俪鱿抡小?/br> “那該如何是好?”紀大老爺是又愁又恨,“他這是蓄謀已久,只等咱們鉆入圈套,好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實在是卑鄙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