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最初他重視傅聽歡當然是因為蕭見深重視傅聽歡。 但今日他尊敬傅聽歡乃是為了這江南數萬萬百姓、為了天下江山的平定、也為了獨自離去沒有接應的蕭見深! 于是他在看見了傅聽歡的那一刻就飛快上前,毫不遲疑地把蕭見深的行蹤給透了底:“陛君!之前傳來消息,由北方運往南方的數十船糧草被劫,陛下已經親自前往糧草消失之地探查糧草失蹤緣由?!?/br> 陛君又是什么鬼! 傅聽歡狐疑地看了孫病一眼,覺得他這一刻簡直蕭見深身旁那大太監王讓功上身。 但他對于孫病的主動體貼還是很滿意的,于是給了對方一個贊許的眼神,然后問:“現在蕭見深在哪里?” 得了這個眼神,孫病的骨頭都輕了兩分,只覺得自己未來在朝堂之上必須是一片坦途沒有意外,于是他越發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只知陛下是往津江的方向去了……” 傅聽歡一臉你們別逗:“你們的人呢?” 孫病也是一肚子苦水:“當然一直都在。但陛下走得太快,如果陛下不聯系我們,我們也不能得知陛下在哪——” 他的這一句話也還沒有說完了,剛剛進了這里的傅聽歡便又直接離去,其離去的方向與蕭見深當日離開的方向根本一模一樣。 當然在離去之前,傅聽歡也沒有忘記見上楊正閻一面,同時將已經把自身氣息蹭到了無數天慈草上的蠱皇重新收入體內。 xxxxx 蕭見深回到了白水渡。 他來時恰逢落花,晴空下行船如梭人流如織,酒樓中高朋滿座歌舞不休;他歸時大雪紛飛,細白的雪花鋪了整整一層的江面,零落的船只停泊在江岸邊,與江水一起被這不停歇地下了整整三日的大雪凍住。 街上、酒樓中、甚至靠江的這幾處民宅中,已經都沒有了人。 蕭見深一個人走在這冰天雪地之中,除了聽見落雪的聲音,就只有自己的腳步之聲。 他一路走著,腳步越來越重,腳步聲也越來越大! 于是這寂靜得如同死去了一樣的地方,忽然也有了些響動。 第一個出現在蕭見深面前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 年輕的男人總是跑得最快的。 然后是年輕的女人,年輕的女人永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輕盈。 再然后,是年長的男人與女人,是年幼的男人與女人。 短短的一刻鐘以內,這個死寂的地方就塞滿了人。 但這些人的出現也只讓這寂靜的地方更加的寂靜! 他們青著面目,直著眼睛,雖還活著,卻已死了,雖是人形,卻比野獸猶有不如! 蕭見深已經被這些人團團圍住了。 他們并沒有發出聲音,而是飛快從四面八方撲向蕭見深,那并不像是要將蕭見深直接殺死,因為他們并沒有露出兇惡而狠厲的姿態。 但蕭見深也絕不會以為他們只是想和自己聊聊天敘個舊。 所以他輕輕一騰挪,就自這群人的包圍之中脫出。 他并沒有立刻離去。 他還有些許疑問。 此地的人之所以會變成這樣,與釋天教、春蟬蠱都必定脫不了關系。 但是琴江城附近中了春蟬蠱的人便如同活死人一樣不能動彈、最終枯朽;而這附近的人,為何表現出一種與琴江城截然相反的結果? 他們更加敏捷,尋尋覓覓,看起來簡直—— 蕭見深以破日劍擊飛了一個想要撲到自己身上的女人,這個女人的身后跟著無數個同樣想要將他撲到的男女老少。 他用的是柔勁,飛出去的所有人都并沒有受傷,只是一時半會因為抽筋兒站不起來。 他繼續沉思著: 看起來簡直想要直接將他撲倒在地,不達成目的誓不罷休。 ☆、章七四 又一個夜晚降臨了。 蕭見深在江南這里一共走過了三個大城,五個小城,數不清的村落與民居。 他見過呆木的活死人,敏捷的活死人,狂暴的活死人,敏捷又狂暴的活死人……因此當一路順著津江而下,越過白水渡往更前的方向,在一棟燈火通明、由普通人警惕守衛的山莊的時候,蕭見深倒是真的愣了一下。 那守衛山莊的人見到蕭見深自黑暗中出來,也同樣愣了一下。 然后他們飛快的緊張了起來,兩人準備好火油,兩人準備好長矛,剩下的兩人則喝道:“來的是人還是鬼?是人就說話,是鬼就由我們度了你升天!” 蕭見深:“……” 他向前走了一步,火光照亮他的面孔,他也開腔說話:“是人?!?/br> 頓時一陣的兵荒馬亂,此后山莊莊主匆匆自莊內出來,又是作揖又是賠禮,與莊客一起請了蕭見深進去休息。 山莊的莊主姓魏。 魏莊主同蕭見深唏噓道:“不知俠客是從哪里來,又要往哪里去?這幾日里,簡直有一種換了江山的感覺……唉!若非我這莊子遠離人士,只怕我和莊子里的人也變得和外面的怪物一模一樣了?!?/br> 蕭見深發現這個莊子里的人并不少。他一路走著,一路都有人在樹木或橋廊之后看著他。 這夜幽深莫測,這影影影幢幢,乍看看去,一切都沉浸在一種詭譎的寂靜之中。 但等莊子上的燈火亮起的時候,所有的怪異便全都消失了。 正如一切的陰謀在陽光下,總要纖毫畢現。 藏在角落里窺探蕭見深的都是些半大不小,好奇心最重的少年。蕭見深掃了一眼便不再注意,只詢問對方:“莊子里的人看起來不少,都是原本就在這里的?” “好些是從外面逃難進來的,也是因為有人逃難過來,我才知道外頭發生了鈉鹽更可怕的事情,俠客你說,”魏莊主壓低了聲音,“這是不是因為現任的那一位不修私德,被上天降下刑罰,所以才有此千年浩劫……?” “我看有這個可能?!笔捯娚畈ㄈ徊惑@,還附和了兩句,“說不定正是因為武定老爺就是個兔子王,而那天老爺也是個兔子王,兔子王對上兔子王,那當然一山不容二王,非得一生一死?!?/br> 魏莊主:“……” 魏莊主訕訕道:“我看倒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喜好兔子的也不少,怎么沒見他們有什么事情?!?/br> 于是兩人說回了正事。蕭見深問:“莊主多日待在山莊之中,不知道你與莊客有沒有發現最近一段時間,有人運了大批貨物從這里經過?” “大批貨物?”魏莊主擰眉重復了一遍,然后他瞅一眼蕭見深,說,“俠客想問的是有沒有糧草路過這里吧?” “莊主知道?”蕭見深問。 魏莊主就是一笑,面露精明:“那深深的車輪碾壓地面的痕跡、以及痕跡周圍掉落的些許糧食都還沒有消失了,俠客說我怎么會不知道?” 蕭見深道:“那么他們前往的方向是——” 此時兩人已經來到了客房之前。 魏莊主道:“他們前往的乃是正北方。車輪的痕跡便在我山莊背后的一叢小樹林之后。但此時夜已深沉,俠客不如先休息一夜,洗洗風塵,其余事情等明日再說?” 事情到了此時,已不急在這一時半刻,蕭見深很快點頭同意。 魏莊主與莊中的其他人一起離去,沐浴用的熱水很快送上。 當掩了房間的門后,蕭見深解下衣服,正決定泡泡熱水然后直接上路的時候,突然聽見了傅聽歡噙著笑的聲音: “這萬里赤地中突然出現的一個人間樂土,還偏偏給了你最重要的消息,你竟不覺得奇怪?” “這又有何奇怪的?我想要糧草,自然就有人以糧草引我過去;只要消息準確——朕何懼直面那些鬼蜮陷阱?” 蕭見深話都說完了,才忽然一怔,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目四顧,只見周圍一派寂靜,又哪里有傅聽歡的身影? xxxxxx 傅聽歡同樣趕了整整一路。 從琴江到津江,從琴江城到白水渡。他和蕭見深一樣,看見了越來越具有攻擊性的活死人,也在琴江與津江交匯的運河那邊碰到了蕭見深曾經碰到的那個官員,得到了同樣的消息——當然手法比蕭見深的粗暴得多。 他照舊在比蕭見深更遲一天的時候來到了這個山莊。 只是這個時候,這山莊早已人去樓空,只余下堂皇的樓閣與亭亭樹木,在白日的陽光下閃閃爍爍。 傅聽歡在這莊園中轉悠了一圈。 只見這莊園分成前后兩個部分,前面的部分便是蕭見深曾經見到過的、與所有莊園都沒有什么不同的格局;而后半個隱藏在樹林中的部分,卻是一個這世上絕大多數莊園都不會擁有的cao場。 這個cao場完全仿軍中建制,鋪著薄沙的地面可以緊湊容納約一千人。兩側的兵器架也是十個一列、五個一排的排放著。 傅聽歡上前摸了一下這架子,并沒有從上面抹下灰來,再看架子上由兵器戳出來的細小痕跡,便知這里一定曾放置過許多武器,且這些武器取走還沒有幾天。 蕭見深是不是曾經來過這里? 蕭見深在這里呆了多久,做了什么? 傅聽歡一邊在山莊中轉悠一邊思索。 他在這里尋找到了很多蛛絲馬跡。這一路他都尋找到了很多蛛絲馬跡。 并不只是蕭見深追蹤的糧草的,還有蕭見深自己本身的。 他知道對方路過了多少地方,在什么時候休息,路上又發生了什么事情…… 他甚至知道對方說了什么、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決定、又與什么樣的人相處。 像是在以一種全新的角度觀察著和自己十分親密的那個人。 這樣的感覺——非常奇特。 傅聽歡終于將這個山莊差不多逛完了。 他來到了山莊的客房處。 他在其中一個客房里看見了一枚被主人隨手掛在帳子上的荷包。 這個荷包以金色為底,繡著藍黑色的花紋。 看到的第一眼,傅聽歡就笑了起來。 他聽見蕭見深在說:“你來了?” 于是他回答:“我來了?!?/br> 然后徐徐傳來的聲音又徐徐遠處,好似這聲音順著風來,又順著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