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這正是她一直想要追逐的刺激的生活! 孫若璧簡直躍躍欲試心癢難耐,奈何碰上他們的黑衣混混也不知怎么的,就像武林中產出的殘次品似地特別傻,多日里連正經拔劍都沒有一回的孫俠女簡直感覺到了失落。 而在這樣的失落間,同行的蕭見深簡直讓她刮目相看,震驚無言。 這當然不是孫若璧突然發現了蕭見深曾是自己的未婚夫,還曾是已變成江湖傳說的高手。 而是因為,和蕭見深一起上路的孫若璧發現了蕭見深似乎從不帶銀子。 是的,對方似乎因為嫌銀子麻煩,所以從不帶銀子。 而當他們需要打尖住宿的時候,蕭見深就直接找了當地最好的那間酒樓,進去一坐,搶了茶博士的生意,開始說那武定帝宮闈中的愛恨情仇求之不得難舍難分又終于風流云散勞燕分飛相隔兩地。 然后……銀子就如雨珠一樣自天亂落而下,于是這些銀子再付了飯菜住宿錢以及下一程的行路錢,剩下的又被蕭見深隨手找了個跑堂全部捐給此地的收養鰥寡孤獨的敬善館。 那顆最初遞給蕭見深的紫色珍珠早被孫若璧重新串回自己的荷包之上了。 她狠狠心能把珍珠給了蕭見深當故事錢,但還做不到就如蕭見深這樣視錢財如糞土隨手就全部捐掉。 這都還是小事,相較于這點小事,孫若璧更在意的是:“……蕭先生,你說的故事每一次都有點細節不同,原來……”真的就是故事??!她還挺悵然若失的。 蕭見深詫異地看了孫若璧一眼,不明白故事中的真實人物之一為何還會有這樣的疑問:“若非如此,怎能證實它就是一個故事?” “……”孫若璧。她突然又不確定這到底是真是幻,是愛是恨了。 這一路就在這樣波瀾不興之中即將到達終點。 在兩人走到最后一程,即將前往萬云山莊之際,蕭見深早已聲名遠播,才剛進了城門,就有數家酒樓老板帶著伙計守在城門處準備搶客,還有那書肆的店主騎快馬追上蕭見深,恭恭敬敬地呈上自己抄寫的蕭見深數日來說書內容,求其落款提名,并承諾所得利潤將有七分歸為蕭見深所有。 蕭見深隨手接過來翻了翻,發現確實從頭到尾都收錄著自己瞎編的故事,稍作沉吟,便道:“在書前書后寫‘游戲之作,當不得真’?!?/br> 書肆店主連連點頭,喜色盈腮。 蕭見深又道:“七分利便直接投入敬善館?!?/br> 書肆店主同樣表示絕無問題。 蕭見深于是接過了對方的紙筆,想到王讓功曾說過的自己在江湖中的那個名號,于是隨記隨取,于落款處筆走龍蛇地填了“浪子”二字,接著對著還空白的標題處沉吟片刻,意態瀟灑地寫下了《相見歡》三個字。 而后兩人分開人群,辭別心滿意足的書肆店主,躍過已經打起來的酒樓老板,上了一輛載客的驢車,一路穿行于城池之間,一直走到了這座城池的城郊之處,才終于來到了萬云山莊之前。 萬云山莊建于半山之際,底下依附數個環山而建的村落,農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風吹過的時候,山腰處云卷云舒,山腰下金浪千疊。 蕭見深正負手看著山下的一切情狀,就聽身后傳來孫若璧壓抑著興奮的聲音:“小女姓孫,這是家師鑄劍老人的信件……” 他們被人迎進廳堂的時候莊主祝凌云已經出現,眾人分賓主坐下,孫若璧忙將手中的信件交給祝凌云。 祝凌云接過了上下打量一番信件,又以一種審視而威嚴的神態盯著孫若璧看了一會,方才將自己的目光轉向蕭見深。 無論何時何地,蕭見深都不是那種會被人忽略的人。 祝凌云本有許多想探問之事,一見蕭見深之面容,竟一句都問不出來了。偏在這時,孫若璧又道:“這是小女在路上遇見的先生,這位先生姓蕭,乃是北邊一莊園的主人,自幼通曉詩書禮儀,就是不識武藝,此番和小女前來,也是想在萬云山莊中見識一番……” 不知道為什么,祝凌云簡直有了如坐針氈之感。 他暗中醞了一口氣,為了打斷這不自在的感覺,也顧不得什么了:“孫姑娘拿著這封信來我這里,只說拜師學藝……想必是不知道半月前發生的事情了?” “發生了什么事?”孫若璧一愣,“是危樓和碧霄劍派之事嗎?”她知道萬云山莊乃是危樓轄下,便說,“小女雖不才,此時也愿略盡綿力……” “不?!弊A柙祁D了頓,說,“是鑄劍門于半月前因門主引天雷鍛劍不慎,燃起燎原大火,將整個鑄劍門上下付之一炬,門中子弟無有一人逃生之事?!?/br> 孫若璧當場呆住。 但蕭見深并沒有呆住。 蕭見深輕輕揚了眉梢:“因天火而滅門?” “是……”祝凌云的語氣突然不那么肯定了。 “天火總不至于再追殺鑄劍門記名弟子吧?”蕭見深道。 “你們遭遇了追殺嗎……”祝凌云已經面露遲疑。 孫若璧這時恍恍惚惚地回過了神來,她剛剛下意識地說了一聲‘沒’,就聽祝凌云再說: “我與你師父少年相識,我知曉他的脾氣,他為人喜歡留一個心眼,若真有了什么不諧之事……” 他拆開了手上信件。 “這封信中會有痕跡?!?/br> xxxxxx 同一時間,與這里相隔不遠但也不近的危樓天一層。 來自湖面的風將半掩的窗戶吹開,正對著窗戶的桌子陷下了個大洞,大洞旁邊,一本藍皮的冊子被吹開了書頁,那封面上的墨跡在半空中一晃而逝,依稀是《相見歡》三個字…… ☆、章四八 江南,一間幽暗之所,兩個人相對坐在一張桌子的兩側。 他們靜靜地對坐著,一言不發,似乎在等待什么。 而隨著木門“吱呀”的一聲響,被他們等待的人也出現在了這里。這時坐在右邊的人衣袍微微一動,已經開腔說話:“人來齊了,可以說了。今日我接到消息,這幾日戰陣不用我們出馬,同時……聲東擊西,處理萬云山莊,雞犬不留?!?/br> 話音才落,第二人微微闔目,而后說:“輔助碧霄劍派控制危樓是上邊早就計劃好的事情,萬云山莊卻是突然下達的命令。我們當有輕重緩急,我和春霖去萬云山莊,你繼續坐鎮此處,以防萬一?!?/br> 春霖是第三個進來的人。 第一人頷首:“便如此辦?!?/br> 來自這間幽暗之所的聲音漸漸斷絕,而在萬云山莊中,對話剛剛開始。 蕭見深依舊坐于客座之處,孫若璧自剛才聽到了消息之后就有些恍恍惚惚,祝凌云看著對方只怕并不知道其余什么事情,便叫人帶她下去休息。 那封由孫若璧帶來的信件在這時候也被拆開。 薄薄的三張紙出現在兩人的視線里。祝凌云拿起一看,只見開頭寫著賢弟,落款為愚兄,中間除了追憶兩人往昔便是介紹孫若璧,確確實實是一封將人介紹來這里學藝的信件。但這也并非說一點不對之處都沒有。只見祝凌云細細地看完了信件之后,指著最下一行對蕭見深說: “我昔年與喬木分別的時候,曾相約二十年后見面,看平生夙愿是否能成……這里的時間與地點都沒有錯誤。只有這一句,‘余將鑄一寶劍振興門派,到時請賢弟一觀’”他復述著這句道,“我這兄長雖是鑄劍門傳人,一手鍛兵之術震古爍今,但很少有人知道,因有感于鑄劍門的衰落和多次被挾,他平生愿望并非鑄一寶劍振興鑄劍門,而是振興鑄劍門之后再多鑄寶劍……” “重點是寶劍?”蕭見深問。 “或許?!弊A柙撇⒉桓冶WC,“但這句是最值得注意的一句了?!?/br> 兩人話到此時,忽然有一個人匆匆自外頭走進,附在祝凌云耳邊說了幾句話。 以蕭見深之耳力,非常輕易地就聽見了這幾句話,那是:“莊主,不好了,海王幫幫主領門下大批嘍啰,現在正押著山下的百姓做擋箭牌上山來,說只要我們不開門,過一刻鐘時間就殺一排人!” 祝凌云勃然色變。 本無心于此地蕭見深也將目光轉回來,落在了說話之人身上。 xxxxxx 傅聽歡今天的心情不算太好。 危樓盤踞于此,影響力不消多說。所以《相見歡》一書還為刊印發行,僅僅是在酒樓茶館中流傳的時候,傅聽歡就知道了這回事,也拿到了這本書。 拿到手看了之后,他的心情簡直……一言難盡。所以他也讓面前的這些人一言難盡。 這是城中最繁華之處,本來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然而此刻,危樓一處,碧霄劍派一處,兩方人馬劍拔弩張,整條街道再無閑人,便是街道兩側的商鋪,除了一家覓屬于危樓的酒樓坦然自若地大開門臉,將自家樓主迎上二樓靠窗雅間寬坐之外,其余都將自家店門緊閉,到處是一派蕭條。 碧霄劍派的人沉喝道:“危樓與碧霄劍派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諸位究竟是何意思?” 這一次帶隊的是日使。日月星三使一出,事情再無善了可能。 楊正閻笑道:“我危樓的一只鳥飛入了你們的地界,正是出于這井水不犯河水之意,還望碧霄劍派諸位讓我們的人進去一搜,只要找到了那只調皮的鳥兒,其余人物,我們一概不動,不知貴方意下如何?” 對面的碧霄劍派微微鼓噪,每一個人的聲音都不大,但匯聚起來,就是“危樓欺人太甚”的怒喊! 這一回碧霄劍派處主事的乃是副劍主韓鏡天。碧霄劍派成立之初,一共一位劍主七位副劍主,取七星拱瑞之意。 但多年下來,因種種原因,現在除劍主之外,副劍主七去其四,可堪一用的除了韓鏡天之外,不過崔古月、胡銀浦兩位。而前者與劍主一同留在劍派,坐鎮中樞,后者卻去了一靈觀向一靈觀的道士討要一個說法…… 算算時間也已經差不多到了。韓鏡天不動聲色地想著,只不知道這一回危樓如此霸道,那些牛鼻子老道士還會不會當個瞎子聾子,只做不知。 “韓副劍主,怎么不說話?莫非這點事情你也做不了決定?”這時楊正閻又長喝一聲,聲如滾雷,隆隆響徹了周圍數條街道! 韓鏡天眼皮跳了一下,他瞟了一眼這一條街中唯一一家開著的酒樓,從那輕揚薄紗的二樓中隱約看見了一個身影,那是傅聽歡;他又隱蔽地掃了一下自己的身后,那邊也有一個身影,是從那里來的—— 這時周圍的呼喊越來越烈,數位弟子的長劍都已經鏘然出鞘。 心腹就在韓鏡天身旁,此時雖幫著韓鏡天彈壓眾人,也不由催到:“劍主還在等什么?再不回應眾人只道我們都怕了危樓!” 韓鏡天呼出了一口氣。 他一眼看去,楊正閻臉上帶笑,眼中帶煞;他再一眼看去,白衣銀劍上碧霄,金玉滿堂出危樓。 他只沒有看到自己的臉,否則他也會驚異自己的表情竟與楊正閻一般無二的相似。 他抬起了自己的手,當胳膊與手掌如劍一般輕輕劃下的時候,一縷簫音同樣在這蒼茫天地間響起! 枝頭花葉紛紛而下,還飛旋著未曾落地,便已碎作千場殺陣!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 江南只有一座寒山,寒山上只有一戶人家。 那是一戶道觀。 它叫一靈觀。 當山腳下的危樓與碧霄劍派一觸即發之際,胡銀浦也在一靈觀中的會客所喝光了自己進來之后的第三壺茶。 他再問引路道人:“不知靈泉道長何時有空?” 引路道人曲食指施禮,歉意說:“胡劍主請稍待片刻,小道師兄已進去通傳,想是快了?!?/br> 胡銀浦沉沉一嘆:“危樓數次三番挑釁我派,我派百年基業在此,并非怕了危樓,只是敬重一靈觀為南武林牛耳。既道長無意調停此事,胡某就不再多在此叨擾了。只盼——”他目中精光四射,看似客氣,口吻中卻不乏強硬,“貴觀秉天地之道心,修慈悲之教義,莫入了jian邪之輩的殼中!” 此時,一靈觀主殿偏房之中。 靈泉道人與一位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相對而坐。 靈泉道人道:“許久不見,你父可好?” 少年的手一直在顫抖,他冷冷說:“不好,家父為了一柄劍死了?!?/br> 說話間,他從自己的包袱中拿出了一柄不過半臂長短,被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棍子。他將那藏藍色的布條解開,于是一柄長不長短不短、玄黑色的、像是劍又像是燒火棍的東西就出現在了四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