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我需要您兒子幫個忙,而且我向您保證,所有事情都光明正大,上得了臺面?!?/br> “哦,那可令人有些失望?!?/br> “對你我而言都是如此?!彼@才把目光轉向我,“德比,借一步說話?!?/br> 我們走到一邊,米莉森特刻意裝作漠不關心,卻時不時透過圍巾向我們這邊探尋張望。 “怎么啦?”我問他。 “我想要抓那個侍從?!彼菑垘洑獾哪樕细‖F出恐懼和激動的神色。 “怎么抓?”我馬上被他的主意吸引了。 “我們知道一點鐘左右,侍從將在餐廳里折磨雷文古,”他說,“我建議那時就在餐廳里捉住那個家伙?!?/br> 回想起那些鬼鬼祟祟的腳步和邪惡的笑聲,我的后頸起了一片雞皮疙瘩。想到終于能手擒那個魔鬼,我鮮血沸騰。這種強烈的情感,于我并不陌生,在樹林里追那女仆的時候,德比也有過這種興奮。我頓時心生警覺,可不能縱容這位宿主。 “你有什么計劃?”我克制住自己的沖動,“我在那個房間單獨待過,猜不出他藏在哪里?!?/br> “我也猜不出,直到昨天晚上和一個哈德卡斯爾家的老朋友聊天時,才有了發現,”丹尼爾邊說邊拉著我稍稍遠離米莉森特,她正悄悄湊近想要偷聽,“那里有個密室,由地板下面的長隧道進去。侍從就藏在下面,我們就在密室里結果他的性命?!?/br> “怎樣做?” “我的新朋友告訴我,藏書室、客廳和畫廊各有一個隧道入口。我們每個人守一個入口,等他出來便可抓住他?!?/br> “聽上去很完美,”我盡力克制德比心中升騰起來的興奮,“我會守住藏書室,你守住客廳,那誰負責畫廊呢?” “讓安娜去吧,”他說,“但是我們誰都不夠強壯,沒法單獨對付侍從。要不你們倆守住藏書室,我再召集其他宿主幫我守住客廳和畫廊?” “太棒了?!蔽衣冻隽诵θ?。 要不是我在盡力控制德比的意志,他早就拿著提燈和菜刀沖進隧道了。 “很好,”他滿含深情地沖我笑笑,很難想象我們倆還有過不快,“接近一點鐘我們就位。幸運的話,晚餐前搞定一切?!?/br> 他轉身要走,我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能不能告訴安娜你找到了好辦法?如果她能幫我們,我和她便都可以逃出去?!?/br> 他凝視著我,我很快就松開了他的胳膊。 “好的?!彼鸬?。 “那是個謊言,是嗎?”我說,“我們倆中間只有一個人能逃出布萊克希思?!?/br> “現在可說不準那是不是謊言。我尚未放棄任何希望,我們最終會成功的?!?/br> “你是我的最后一位宿主,你還剩多少希望?” “并不是很多?!彼谋砬樽兊萌岷?,“我知道你喜歡她。相信我,我還沒有忘記那種感覺,但是我們需要她站在我們這邊。如果我們這一天猶豫不決,又去找侍從,又防著安娜,恐怕就逃不出這個大宅了?!?/br> “我必須告訴安娜真相?!蔽殷@訝于他的冷漠,他置我的朋友于不顧。 他變得冰冷。 “你那么做,只會把安娜變成敵人,”他輕聲說著,四下里看看,確認沒有人聽到我們的話,“那樣,真的就沒有希望能幫到她了?!?/br> 他鼓起腮幫,頭發亂糟糟的,雖然微笑著,卻有些心煩氣亂,像是氣球被扎破xiele氣。 “你覺得對就去做吧,”他說,“但至少等我們抓住侍從再說,”他看了看表,“還有三個小時,就這些?!?/br> 我們四目相對,我的眼中滿是疑惑,他的眼中滿是懇求。我承受不住,只好屈服了。 “好的?!蔽艺f。 “你不會后悔的?!彼f。 他按了按我的肩膀,沖米莉森特歡快地招了招手,然后大步走回宅子。他這個人不達目的不罷休。 我扭頭發現米莉森特正噘起嘴研究我。 “你有不少損友啊?!彼_口。 “我自己就是這種損友?!蔽艺f著,迎上她的目光,她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放緩腳步好讓我和她并肩同行。我們走到一間長玻璃暖房面前。暖房的玻璃窗大都碎了,房里的植物枝繁葉茂,蔥郁的葉子抵住玻璃。米莉森特向里面張望,可目光被繁密的植被葉子遮住了。她示意我跟上,我們向暖房另一頭走去,發現門已經鎖住,上面掛著新的鏈條和掛鎖。 “可惜,”她徒勞地晃著鎖鏈,“我年輕時就愛來這里?!?/br> “您以前來過布萊克希思?” “我還是個小姑娘時就在這里避暑。我們都在這里:塞西爾·雷文古、柯蒂斯雙胞胎、皮特·哈德卡斯爾和海倫娜,他們就是這樣認識的。我結婚以后,還帶你哥哥和meimei來過這里。他們差不多是和伊芙琳、邁克爾和托馬斯一起長大的?!?/br> 她挎著我的胳膊,繼續散步。 “哦,我過去多么喜歡那些夏天啊,”她說,“海倫娜可嫉妒你meimei了,因為伊芙琳長得不夠漂亮。邁克爾的臉像壓扁了似的,也沒什么魅力。只有托馬斯長得漂亮,可他最后又死在那個湖邊。讓我說啊,命運給了這個可憐的女人兩次打擊。他們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你,我帥氣的寶貝?!彼f著,捧起了我的臉頰。 “伊芙琳長得不錯,”我反駁道,“她光彩照人?!?/br> “真的嗎?”米莉森特不可置信地說,“那她是在巴黎變漂亮的,我可不知道。那女孩整個上午都躲著我。依我看,有其母必有其女。我明白為什么塞西爾會圍著她轉了,他真是我見過的最虛榮的家伙,雖然你父親也夠嗆,我忍受了他五十年?!?/br> “哈德卡斯爾家都恨她,您知道,我的意思是,他們都恨伊芙琳?!?/br> “胡說八道,誰告訴你的?”米莉森特抓住我的胳膊,晃動著腳,像是想把靴底的泥巴甩下來,“邁克爾喜歡她,他幾乎每個月都要去趟巴黎。依我看,自從伊芙琳回來后,他們倆一直親密無間。皮特也不恨她,他只是冷漠。只有海倫娜,托馬斯死后,她一直有些不正常。你知道的,他們還跑到這里來。每年在托馬斯的忌日,海倫娜都會來湖邊散步,有時候還會和托馬斯說話,我自己就聽到過?!?/br> 這條路引著我們來到水池邊,今晚伊芙琳將在這里自殺。布萊克希思的任何東西都是如此,距離產生了美。從舞廳看過來時,這個水池漂亮得很,如同一面大鏡子,倒映著宅子里人們的身影。然而此時此刻,這個池子卻骯臟污穢,石頭裂開了,上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苔蘚,如地毯一般。 她為什么要在這里自殺?為什么不在自己的臥室里?又為什么不在門廳那里呢? “親愛的,你沒事吧?”米莉森特問,“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br> “我在想,他們讓這里就這樣荒廢,太遺憾了?!蔽夷樕细∑鹆艘唤z微笑。 “哦,我知道,可他們又能怎樣?”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圍巾,“謀殺案發生之后,他們沒法在布萊克希思住了。知道了這里發生的事情,也沒人愿意買下這個莊園。要我說啊,就該讓這宅子在樹林里荒棄掉?!?/br> 這讓喬納森·德比有些傷感,可他不是個長情的人,很快我就被別的事情吸引過去。透過身旁的舞廳玻璃門,我看見人們正在準備今晚的聚會。仆人、工人用力擦洗著地板、粉刷著墻壁,女傭顫顫巍巍地站在梯子上,拿著長長的羽毛撣子掃灰。舞廳的另一端,百無聊賴的音樂家在锃亮的樂器上擦出十六分音符來,伊芙琳·哈德卡斯爾正站在舞廳中央指指點點,安排著各種事務。她在仆人中間穿梭,不時碰碰他們的胳膊,表現出善意。這讓我心里隱隱作痛,想起貝爾和她度過的那個午后。 我四處找尋瑪德琳·奧伯特,發現她正和露西·哈珀——就是那個受到斯坦文欺負又被雷文古善待的女孩——有說有笑,她們正在擺放舞臺旁邊的長椅。這兩個被傷害的女孩彼此相依,讓我有些許安慰,但依然無法緩解我對今早那事的內疚感。 “再和你說一遍,我再也不會給你收拾爛攤子了?!泵桌蛏貐柭曊f道。 米莉森特看見我正盯著兩個女仆愣神。她的眼神中愛恨交織,那氤氳霧氣中浮現出德比的秘密。之前我隱約覺察到的秘密,此刻昭然若揭。德比是個強jian犯,而且不止一次侵犯過女孩。她們都在這里,每一個他侵犯過的女孩、每一段他毀掉的生活,都被老太太看在眼里。喬納森·德比內心隱藏起來的黑暗,米莉森特都會塞好,就像夜晚給兒子掖被角一樣。 “你總是選擇那些弱小的,不是嗎?”她說,“總是那些……” 她沉默了,嘴巴張開著,仿佛后面的單詞在唇邊蒸發掉了。 “我得走了?!彼鋈话戳税次业氖?,“我有種奇怪的想法。親愛的,咱們晚餐見?!?/br> 米莉森特立刻轉身折返,消失在房子的拐角處。我十分迷惑,回頭望向舞廳,想看看米莉森特剛才看見了什么,那里除了樂隊,所有人都變換了位置。這時,我看見窗臺上有個國際象棋的棋子。如果沒有搞錯的話,我在貝爾的箱子里也看見了相同的手工棋子,眼睛部位漆有白點,它仿佛透過那雙笨拙雕制的眼睛看著我。在棋子上方玻璃上覆蓋的厚重塵土上,寫著一行字:在你后面。 當然是她,安娜在林子邊上沖我揮手,她瘦小的身體藏在灰色大衣下面。我把棋子裝在口袋里,左右張望了一下,確信沒人,就隨她走入林子深處看不到大宅的地方。安娜似乎已經等了我好久,一直在跺腳取暖??蛇@沒什么用,她的臉頰已凍得發紫,難怪要穿上這件大衣。安娜渾身上下的衣服都是灰色系的,大衣破舊不堪,線織帽子薄如蛛絲。這些衣服真是傳了好幾代人的樣子,打了太多補丁,已然看不出原本衣料的質地。 “你能找個蘋果或其他吃的嗎?”她開門見山,“我餓死了?!?/br> “我隨身帶著酒?!蔽艺f著,把酒壺遞給她。 “也行啊?!卑材冉舆^酒壺,擰開蓋子。 “我覺得在門房外見面對我們來說太危險了?!?/br> “誰說的?”她喝了口酒,皺著眉頭。 “你啊?!蔽一卮?。 “這是我將要說的話?!?/br> “什么?” “我將要和你說,我們倆再見面不安全,可還沒說呢?!卑材然卮?,“我當時也沒法說啊,因為我剛醒過來幾個小時,一直都在阻止侍從去刺殺你的未來宿主。因為這個,我連早餐都沒吃?!?/br> 我沖她眨眨眼,試著厘清順序完全被打亂的一天。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發現自己渴望能像雷文古那樣聰明。被禁錮在喬納森·德比這愚笨的大腦里,像是往濃湯里攪進了油炸面包丁。 看見我如此困惑,安娜皺了皺眉。 “你知道侍從干了什么嗎?我不知道還會發生什么?!?/br> 我長話短說地告訴她貝爾發現了死兔子,描述了餐廳里尾隨雷文古的那些鬼魅般的腳步。細節越多,她的臉色越陰沉。 聽我說完,安娜隨口罵了侍從一聲“渾蛋”。她踱來踱去,雙手握拳,向前撐起肩:“遲早要去收拾他?!毖粤T,她惡狠狠地瞅了一眼大宅。 “不久就有機會了,”我說,“丹尼爾認為他就藏在地道里。地道有幾個出入口,我們得守住藏書室。丹尼爾想讓我倆一點鐘前守住那里的出入口?!?/br> “這樣做,我們很可能送命,這倒省得侍從親自動手干掉我們了?!卑材鹊恼Z調坦率冷漠,她仿佛把我看成了瘋子。 “怎么回事?” “侍從可不傻,”她說,“如果我們知道他的藏身之處,那是因為他想讓我們知道。一開始,他就總能先我們一步行動。我看,他不過是在那里守株待兔,想讓我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br> “我們得做些什么!”我不太同意她的意見。 “我們會的,可原本能聰明行事,為什么要做傻事呢?”她耐心地勸說我,“聽我說,艾登,我知道你很絕望,但是我們說好了,你和我在一起。我會保護你,這樣你就能找到殺死伊芙琳的兇手,我們倆就都可以逃出去。我去完成我的任務,你現在要保證,不去追捕侍從?!?/br> 她的話有道理,但是比起我的恐懼又那么微不足道。如果能在那個瘋子找到我之前就結果他的性命,我還是會抓住這個機會,無論風險有多大。我寧愿站著死,也不愿意躲在角落里瑟縮發抖。 “我保證?!痹谀嵌阎e言上,我又加了一個新謊言。 謝天謝地,安娜太冷了,沒有注意到我聲音里的玄機。她雖然喝了些酒,可還是凍得發抖,臉色慘白。她沒法抵住肆虐的寒風,只好靠緊我。我可以聞到她皮膚上的肥皂香味,于是趕緊把目光轉向別處,不想讓安娜窺見德比的yin欲在我這里蠢蠢欲動。 她覺察到我的窘態,歪歪腦袋看了看我的臉,我的眼睛正向下看。 “我敢說,你的其他宿主可比德比強多了,”她接著說,“你要控制好自己,千萬別向他屈服?!?/br> “我不知道何時是自己,何時是宿主,怎么能控制好自己呢?” “如果現在控制這個軀殼的不是艾登你的話,德比就會對我動手動腳,”她說,“那樣就知道到底是誰了。不要只是想著這一點,你要行動起來,而且不能停下來?!?/br> 即便如此,她還是退回到風中,使我擺脫了那種窘迫感。 “這么冷的天,你不應該待在外面,”我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裹到她脖子上,“你這是在找死?!?/br> “你要是這樣,人們就會對喬納森·德比改觀,就會把他當成個人看?!彼f著,把圍巾塞到大衣里面。 “告訴伊芙琳·哈德卡斯爾這些,”我說,“她今天早上差點一槍崩了我?!?/br> “那你應該回敬她一槍,”安娜平靜地說,“那樣我們就能解開她的謀殺之謎了?!?/br> “真搞不明白你是不是在開玩笑?!蔽艺f。 “當然是在開玩笑,”她說著,向自己皸裂的手上哈了哈氣,“如果真那樣簡單,我們早就從這里逃出去了。聽著,我真不敢肯定是否該救她一命?!?/br> “你認為我應該看著她去死?” “我覺得我們花費大量時間做的事情,偏離了正題?!?/br> “要是搞不明白誰想要伊芙琳的命,就沒法保護她,”我說,“保護伊芙琳就可以找到那個兇手?!?/br> “希望你是對的?!彼行⑿艑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