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方瑩身體一抖,鐘淺忙握住她的手。 對面一直盯著她的林源忽然出聲:“有你這份心,就夠了。你們走吧,他們不可能放我走,因為我看過他們的臉,知道他們那些勾當……” 還沒說完,就被人一耳光扇在臉上,他頭偏過去,不耐地吆喝一聲:“還磨蹭什么?快走?!?/br> 方瑩眼圈通紅,狠狠心,拉起鐘淺:“我們走?!?/br> 鐘淺回頭看向站在綁匪中的林源,正好對上他迎過來的視線,看到他眼里的傷感,她忽然掙脫方瑩的手,往回跑了去。 方瑩驚叫一聲:“淺淺,快回來?!?/br> 在所有人不解甚至虎視眈眈的目光下,鐘淺跑到林源面前,伸手抱住他,低聲說:“別放棄?!蓖瑫r飛快地把什么東西塞進他外套口袋。 然后又看了他一眼,轉身跑回去。 一陣油門轟響,方瑩的車子絕塵離去。 很快就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霧霾依舊,天邊一輪圓月釋放著慘淡的白光。 幾名綁匪忙碌著打點行裝,把幾箱現鈔藏進車里,當然也要摘掉面罩,他們今晚就要連夜出逃,有了這些錢,再加上即將得到的另一筆,以及一份特殊關照,他們就能一路向南,最終逃出邊境。 林源蜷縮在地上,剛才那個跟他有仇的家伙又給他幾拳,他順勢摔倒。 不多時,有人過來。 月光下光頭锃亮,伸手來抓他肩膀時,腳下忽然被絆住。 地上側臥的林源兩腳夾住他的腿用力一扭,綁匪被撂倒,剛要出聲,嘴被一只手捂住。就見林源一直被綁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時重獲自由,緊接著,綁匪脖子一涼,有溫潤的液體汩汩流出。 林源一躍而起,將血流不止手腳撲騰的大塊頭拖到暗處。 這時又有一人走過來,邊走邊催促同伴動作快點。 他走近時看到墻角露出兩條腿,正感覺不妙,一記拳頭帶著風迎向面門。林源閃身出來,提膝頂上這人腹部,同時兩手分別卡住他的下巴和后腦,用力一扭。聽到一聲骨頭錯位的輕響后,他立即松手。 綁匪一共八人,撂倒兩個,還剩六個。 林源一邊盤算著,一邊貓著腰在暗處潛行。變故很快就被發覺,其余綁匪罵咧著掏出槍開始搜人。手電筒的光線在空中交織晃動,他們人多,四面包抄,林源早晚會被發現,橫豎都是一死,他心一橫,縱身跳出陰影,拔腿朝大門方向跑去。 身后立即響起槍聲。 剛跑到路上,前方猝然大亮,是兩道車燈,全速朝他開來。 林源抬手擋眼,同時閃身讓路。 這輛車經過他時猛地一個轉彎,伴著一陣刺耳的輪胎摩擦聲繞著他轉了半圈,后車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上車?!?/br> 后面的人已經追上來,槍聲連連,打在車身上,火星迸射。 林源一個飛撲,鉆進車里。 最后關頭,左小腿猛地一疼,還是中了一槍。 方瑩今天特意開了一款奧迪防彈車,性能極佳,她車技還不錯,此刻也是拼了命賭一把。那兩輛車追得瘋狂,幾次擦身而過都被她倏然提速給甩掉。 鐘淺一直很緊張地回頭看,林源咳嗽一聲說:“應該不會再追來了,對他們來說,越往城里越危險,現在拿了錢跑路才是正事?!?/br> 鐘淺這才松了一口氣。 隨即聞到血腥氣,發現林源左小腿被血染透,而他臉色已慘白,還有星星點點不知是自己還是別人的血跡。她忙脫下身上的棉布小衫給他包扎止血用。 林源低頭簡單處理完傷口,用袖子抹把臉,沉聲說:“謝謝你們?!?/br> 前面方瑩沒有回應,隔了一會兒才答了句:“是她非要救你?!?/br> 林源卻像是很懂地輕笑一聲。 鐘淺從后視鏡里看到方瑩臉色也是煞白,知道她一直處于高度緊張狀態,于是提議:“mama要不我換你一會兒?你休息一下?” 方瑩哼一聲:“就你那三腳貓的車技,省省吧?!?/br> 林源有氣無力地接過:“你也別大意,今晚霧大,這條路線你又不熟,現在還……”他咳一聲,“疲勞駕駛?!?/br> “知道了,就你話多,省省你的力氣吧?!?/br> 方瑩語氣不佳,林源卻寬容地一笑。 鐘淺不由欣慰,看來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同時也暗自感慨,男人就是跟女人不同,任何時候都能保持理性和調節氣氛,還有就是超強的爆發力,沒想到林源真的能以一己之力從八個人的看守下逃出來。她給他那小塊碎玻璃,更多的是給他一點信念,等她們想辦法救他,因為他看向mama的目光里,除了眷戀,還有訣別的意味…… 她心想,這樣強悍的一個人,應該可以保護好mama吧。 很自然地,鐘淺又想起另一個男人。 她生命中最重要,也是唯一的那一個。 市區的燈火越來越近,再過一座橋,就到了跟老陳約定的地方。方瑩這才松了一口氣,手也略微松動一下,一直握得太緊,手指已經僵住了。 這三個人里,她是最緊張的,也是最沒出息的一個。 卻肩負著最重要的任務。 身體靠上椅背時,后腰處被硌得一疼。那里還別著一把手.槍。 她不由唏噓,今晚這一切如同一場夢,而且,還未真正結束。 眼前忽然暗了一下,像是低血糖時的癥狀。 方瑩一驚,又發覺手臂肌rou也因為一直繃緊剛一放松便劇烈酸乏,果然是疲勞駕駛,她咬住下唇,打起精神來。 就在這時,忽聽后面鐘淺和林源同時大喊:“當心?!?/br> 前方視野里,出現一個龐然大物,距離近到窺不清全貌,正對著她眼前的是一只黯淡無光的車燈。 方瑩做出本.能反應以躲避,然后,聽到一陣金屬撞擊聲,她頭皮一緊,那是大橋兩側的鐵鎖鏈,似乎被撞斷,下一秒,感覺到車身騰空。 車子下墜的那一刻,身后傳來鐘淺的尖叫。 鐘季琛沒想到,短短幾天,他的淺淺又進了醫院。 而且這一次,是在重癥監護室里。 他此時身上猶帶著旅途的風塵,那邊飛機剛落地,就接到消息,立即買了機票返程,工作上的事交給隨行的另一位高層。連續三十多個小時的行程,回來后只喝了幾口水。 可他現在一點都不覺得累,也不餓,他甚至沒有一點感覺。 他只是,大腦一片空白。 從聽到鐘淺出事的那一刻,到回程飛機上,到回來后聽醫生介紹診斷結果,到這樣靜坐等待的漫長時間里,他大腦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呈現出階段性空白。 休息室的門被推開。 一名醫生帶著護士走進來,客氣道:“家屬可以探視了,但只能進去一位?!?/br> 話音剛落,離門口最近的鐘季琛立即起身。 其他人,掛著手臂吊帶的方瑩,陪在她身邊的林源,以及鐘父鐘母,雖然都是一臉的焦急,卻沒一個人起來跟他爭。 鐘季琛在護士幫忙下做了消毒處理,換上無菌服戴了口罩。 沒進來前心急如焚,到了近前卻忽生情怯。 床頭一排各式儀器,發出滴滴的聲音,他的視線落在監控屏上,上面不斷變化的數據是他的淺淺的生命指標,雖然不懂,卻能看出是在延續。 他這才抬起腳,疾步走向病床。 鐘淺鼻孔插著氧氣管,頭部貼滿電極片,經由數條紅紅綠綠的導線連接到床頭儀器,看起來有點嚇人。臉上卻干干凈凈,沒一點傷,好像只是睡著了。 他很想觸摸一下她的臉,可是卻不敢摘去手套,怕造成感染。 他在床邊的椅子坐下,隔著手套握著她置于身側的手,他輕輕呼口氣,腰低下去,把戴著口罩的臉貼上她的手心。 嚴重腦震蕩,大面積水腫和瘀血,壓迫多處神經區域……醫生和他說話時他腦袋都是懵的,對這些術語幾乎沒有概念,聽完后他問:“會有后遺癥嗎?” 淺淺那么聰明,如果傷了腦子,以后…… 醫生一臉抱歉,“這個現在還不能判斷,要等病人醒來作進一步檢查?!?/br> 他呆了呆,然后問:“她什么時候能醒?” 醫生做了個更抱歉的表情。 鐘季琛吸了一下鼻子,這才意識到自己流了淚,他抬頭,看到鐘淺手心濕漉漉。她纖細的手腕還貼著電極片。 他忽然慌亂,找東西擦,卻什么都不敢亂碰,最后在西褲口袋摸出一方手帕把她的手擦干。 這時身后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護士輕聲提醒:“鐘先生,時間到了?!?/br> 秦岳接到秦雪電話時,人正在朋友的別墅。 窩在泳池邊的椅子里,身邊一池碧水波光粼粼,他卻一副頹廢狀。聽到消息后,麻木了兩分鐘,立即爬起來。 開車時,他還心存僥幸,也許只是秦雪氣他忽然順從家里安排,故意整他。 也許,是知道了他對她姐們兒做的缺德事兒,嚇嚇他替她出口氣。 可是到了醫院,聽了鐘淺主治醫師的介紹后,他只想狠狠扇自己。 他還在糾結是臨走前跟她道個歉,解釋清楚,還是就這樣酷酷地走掉讓她誤會怨恨他的同時也記住他一輩子。卻不知,自己在做這種可笑掙扎的時候,她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 秦岳從醫生辦公室出來時,鐘季琛迎面走來。 擦身而過時,秦岳低聲道:“對不起?!?/br> 鐘季琛像是沒聽到,抬手敲門,得到回應后推門進去。 秦岳在過道頓了頓,抬腳前行。 醫生說,這三天很關鍵,如果傷勢感染惡化,可能導致腦死亡。即便沒惡化,如果三天之內還不蘇醒,就有可能一直昏迷下去。 一直昏迷,秦岳當時喃喃地接:那不就是植物人? 醫生遺憾地點頭。 秦岳想象不出,那會是什么樣子。 他失魂落魄地一路走出醫院大門,坐進車里時已經淚流滿面。他不知道自己是悲傷多一些,還是內疚悔恨多一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真正愛上鐘淺。他只知道,只要能讓她醒來,他就算上了路立馬被人撞了都行。 哪怕腿再斷一次。 同樣不敢想象的還有鐘季琛。 他是真的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