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好的?!?/br> 這樣的對答不止一次,卻從來都是再沒下文。 鐘淺怏怏地回到餐廳,不去理會方瑩嘴角升起的一抹嘲諷。 如果那么容易就放棄,她就不是鐘淺了。 出身于富裕家庭的十六歲少女,頭腦還算聰明,從不為分數頭疼,身體發育略遲緩,情竇未開,也沒有感情上的煩惱,唯一的問題就是家庭的不圓滿。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在她心中盤結了十年已久的問題,其他的才算不上問題。這幾日,一放學鐘淺就把自己關在廚房里,扎著圍裙把自己弄得滿手滿臉面粉,鼻尖上沾著奶油。 若干失敗品的代價后,一件終于能讓她滿意的作品誕生了。 “完美?!彼÷曎潎@。 尺寸不大的抹茶慕斯蛋糕,顏色清新,造型簡潔,光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鐘淺舔舔嘴唇,吞咽下口水,拿起裱花袋用巧克力認真寫下兩個數字,33。 沒錯。 她的老爸老媽,只比她大了十七歲。 她是他們學生時代偷食禁果的后果。 這個不太光彩的事實,在她身邊好友同學發出“你爸媽好年輕”的贊嘆以及“怎么會這樣”的疑問后總會被她含糊的一兩句帶過。 鐘淺把蛋糕用一個看起來很低調又不會失掉檔次的紙袋裝好,又換了一條新的連衣裙,打車去鐘季琛公司。 前臺認識她,自然不用預約,說是老板在開會。 又是開會。 她去辦公室等,等了許久不見人,干脆掏出手機玩游戲。一路過關斬將,又打通一關正揮舞拳頭為自己叫好時,抬頭一看,門開了,身材高大西裝筆挺的男人站在那,逆著光,看不清臉上表情。 鐘淺立即丟了手機站起身,笑容滿滿地開口:“爸爸,生日快樂?!?/br> 不知情的人決想不出這是一對父女。 事實上,連鐘季琛自己見到亭亭玉立的女孩時,也有一瞬間的錯愕。 又長高了些,好像還有哪里也不一樣了。 又是大半年沒見了。 心中掠過一絲慨嘆,他點點頭,“過來了也沒打聲招呼?!?/br> 語氣里沒有激動,似乎還有些怪罪。 鐘淺早已習慣,笑呵呵地走過來,“給你個驚喜呀,”然后指著桌上東西說:“我親手烤的蛋糕,全天下有這榮幸的只有老爸你哦?!彼犷^俏皮地眨下眼睛,“連我老媽都沒有?!?/br> 鐘季琛隨意瞥了眼,幾不可見地點下頭。然后脫了西裝外套,順手搭在沙發上,按了桌上內線,讓秘書送進一杯咖啡。 一杯。 只有他自己的份。 鐘淺心里嘀咕了一句,又見鐘季琛抬手捏了捏后頸,轉了轉腦袋,看來幾個小時的會議不輕松,她這點小怨念隨即消散,湊過去自告奮勇說:“爸爸,要不要我幫您按兩下?” 鐘季琛放下的手一頓,忙擺了擺,“不用?!?/br> 緊接著桌上電話響,他接起,那邊不知說了什么,他皺眉,語氣不善:“你們怎么回事?這點小問題都解決不了,要不要我手把手教???” 不等那邊回應,啪地掛斷。 一旁的鐘淺被嚇了一跳,鐘季琛身上怒氣未散,身后腳步聲響起,是秘書端著咖啡進來,見了屋內情形似乎了然,放下咖啡后,經過鐘淺時小聲問:“淺淺要喝點什么嗎?” 鐘淺心頭一熱,視線卻先飄向那邊,那人卻沒看她,而是已經坐到桌后翻起文件,然后,又是一陣鈴聲急躁響起,是他的手機。 鐘淺見狀只好說:“那您先忙,我回去了?!比缓笥种噶酥缸澜堑牡案獯?,“那個要盡快吃,趕在凌晨之前?!?/br> 鐘季琛沒回答,只沖秘書說:“讓人送她回去?!?/br> 秘書忙應下。 鐘淺沒讓司機送,秘書也沒堅持,只送她到電梯口,也許這不過是他們的客套而已。 她嘆口氣。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沒關系,她可以繼續努力。 電梯門剛關上,鐘淺一摸口袋,才想起手機落在沙發上了。 站在鐘季琛辦公室門前,敲了敲門沒回應,索性推開進去。 鐘季琛站在落地窗前打電話,背對著她,她找到手機,看向辦公桌,桌上除了電腦和攤開的文件,沒有別的。 她心一抖。 走過去,左右環顧。 最后,在桌下看到熟悉的一角,被垃圾桶夾住。 淚水瞬間涌了出來。 鐘季琛正講著電話,一抬眼從玻璃上看到身后不知何時多出的影子,不禁回頭。只見去而復返的鐘淺蹲在地上,從垃圾桶里拎出紙袋,捧在手里。 有種突然被什么擊中胸口的感覺,一閃而逝,無從領會,腳步卻不由自主地移過去,“鐘淺……” 她緩緩站起身,轉身就走。 鐘季琛似乎伸手拉了一下她,但是幾乎沒施一點力道,又或者是觸到時忽然卸了力氣,只是擦了一下她的手臂。 門再次關上,隔絕了急促的腳步聲。 一室寂靜,這才聽到手機里的聲音,鐘季琛將電話放到耳邊,視線卻仍落在緊閉的門背后,“沒事,你再說一遍?!?/br> 電梯下行。 鐘淺靠著墻壁,淚水流滿臉。 鐘淺做了個深呼吸,低頭看看自己,白色短袖襯衣,藏青色短裙,干凈整潔,還算體面,領結被她摘了,可依然能看出這是某高中的校服。 如果還不夠充分的話,后背和椅背之間還有她的大書包。 這副打扮周圍環境有些違和。 好在這里的人都是見慣世面的,從她進來到現在并沒有異樣眼神。 這里是本地最貴的咖啡廳,可她面前只有一杯清水,她端起喝了一口,然后挺了挺脊背,讓自己看起來有氣勢些。 一串高跟鞋觸地的咯咯聲有節奏地由遠及近,一個高挑曼妙的身影出現在眼前。玲瓏有致的身體上包裹著某大牌最新一季裙裝,臂彎挎著的另一大牌限量款皮包,長直發隨意披在肩頭,一副墨鏡遮去半張臉。 標準明星范兒。 女人摘下墨鏡,五官精致中帶著一絲冷漠,施施然落座后不慌不忙開口:“找我什么事?” 這女人名叫沈琪,曾經小有名氣的模特,氣場很足,再加上身高優勢,無論站或坐都會給人一種壓迫感…… 鐘淺不覺挺了挺胸,平靜開口:“我就不兜圈子了,請你離開我爸?!?/br> 對方大概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眼里流露出一絲笑意,“你mama讓你來的?” “不是?!睍r尚界有句名言,less is more,鐘淺覺得有必要借鑒,惜字如金,方顯身價。 沈琪抬手撩了下頭發,視線掃過鐘淺身上校服,“下午沒課?高中生不是應該很忙嗎?” 鐘淺不卑不亢,“謝謝關心,我成績很好,少一節課也不至于考不上大學?!鳖D了頓繼續道:“倒是沈小姐您,我爸媽還沒離婚,你現在就是個小三,人人唾棄的角色,還是關心一下您自己吧?!?/br> 她的聲音不高,但也不低,這里雖然每張桌都間隔較遠,中間也有裝飾物影影綽綽相隔,但沈琪畢竟算是個人物,還沒等鐘淺一字一頓慢悠悠說完,沈琪臉色就變了,迅速變幻幾下后,眼里盈滿笑意,只是嘲諷意味明顯:“這話你該跟你爸講,還是說,”她話鋒一轉,“你根本就見不著他?” 她說著笑意更勝,聲音卻變輕,只是聽起來尤為刺耳:“對了,你爸多久沒回家了?” 鐘淺有一瞬間的恍惚,沒接話。 沈琪扳回一局,不由自得,身體往后靠了靠,“鐘淺是吧,大人的事小孩子最好別插手,如果非要插手,不如回去勸勸你媽,趕緊簽字,別自己不幸福還非得拖著別人跟著不痛快?!?/br> 對面沒有聲音,小姑娘一動不動,到底還是個孩子,沈琪似是沒了斗爭興致,撈起皮包起身,末了卻不忘撒把鹽:“對了,晚上我會提醒你爸一句,不忙的時候回去看你們一眼?!弊詈髢勺痔匾饧又?。 說完就轉身就走。 “等一下?!?/br> 邁出兩步時身后終于傳來聲音,沈琪本/能地回頭,眼前一道水光,隨即一涼,毫無防備地被潑了一臉。 她失態地尖叫,又本/能地捂住嘴,像是怕周圍人聽到,墨鏡還沒戴,來不及找紙巾兩手在臉上胡亂地抹了幾下,這才看清面前的罪魁禍首。 穿平底帆布鞋的鐘淺比她矮了一個頭不止,可是此時站得筆直,不慌不忙地把空杯子放到桌上,看了她一眼,語氣不屑,“怎么,還想打我?” 沈琪這才發現,自己竟已舉起一只手,優雅地停在半空中,新做的美甲氣得微微發抖。 鐘淺視線往她身側一飄,沈琪這才聽到動靜,是聞聲趕來的侍應,手里已經拿了一條毛巾,試探道:“沈小姐您沒事吧?” 還是,被認出來了。 鐘淺微微一笑,好心提醒:“沈小姐身上臟著呢,再多拿幾條毛巾才夠?!闭f完也不理會侍應的尷尬以及沈琪陡然黑下來的臉色,拎起椅子上的書包就走。 出了咖啡廳,外面白花花的太陽劈頭蓋臉曬過來,鐘淺那一點勝利的興奮頓時消弭干凈。本來也沒什么可興奮的。來這里本身對她來說,就是種恥辱。 她嘆口氣,背上雙肩包,看了眼手表,下午的自習課不去也罷。 站到路邊,抬手叫了輛出租車。 家里跟往常一樣,客廳空曠得象廣場,人語聲從小花廳傳來,當然還少不了麻將牌稀里嘩啦。 鐘淺換了鞋徑直上樓回自己房間,放下書包,在椅子里呆呆坐了一會兒,門沒關,熟悉的嬌笑聲傳上來,有些刺耳。 下樓到餐廳拿了罐可樂,冰鎮的液體灌進喉嚨那一剎那,有種難以言說的快/感,仿佛無數根小鋼針扎進咽喉,讓她想到一個詞,封喉。 她端著可樂走出后門,經過花廳時隨便掃一眼,還是那幾個人,還有個面孔略生的男的,貌似是其中一個阿姨的什么親戚。 那些人玩得正開心,沒人注意本就不該這時候出現的她,她就坐在不遠處的長廊下,一口一口的喝著,眼睛看向幾步之外花叢中的一架秋千。 秋千是電影里常見的公主款,只是年頭不少,白色的漆已落得斑駁,那被風吹日曬過的繩索怕是已經禁不起她的體重。 夕陽不錯,卻觸不到她這個角落,這樣的午后,她感到寂寞,很寂寞。 方瑩打完牌,送走牌友,心情不錯,上樓時哼著流行歌曲,一進臥室看到站在窗邊的女兒不由一愣,“你怎么回來這么早?” 鐘淺看著身材苗條保養得當、跟自己形如姐妹的母親,“我今天約了沈琪見面?!?/br> 方瑩驚訝了一下,隨即嗤笑,“見著了?那個賤人很難纏吧?!?/br> 鐘淺冷冷回道:“你口中的那個‘賤人’已經霸占了我爸三年?!?/br> “那又如何,你爸不可能娶她?!狈浆撟绞釆y臺前,對著鏡子摘耳環,今天穿的旗袍,配的翡翠,很有復古味道,無所謂的表情更為這味道增添了幾分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