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劉漢東也不矯情,帶浣溪上了出租車,馬偉駕駛著汽車如同游魚一般從車河中鉆出去,徑直上了高速公路,直奔平川而去。 大家都沒心情聊天,一路沉默,兩個小時后抵達平川,馬偉把他們送到地方,去汽車站撿客人去了,劉漢東和浣溪上樓,拿鑰匙開門,屋里坐滿了人,除了藍老師夫婦,還有居委會的幾個老娘們,她們是組織派來做思想工作的。 桌上放著一個紅布包裹的木頭盒子,雕龍畫鳳還是精美,小鏡框里鑲嵌著一張照片,是浣沙學生證上的照片,這盒子里裝的是弟弟的骨灰。 “弟弟是被人害死的?!变较届o地說。 藍老師說:“妮兒,別折騰了,爸爸已經答應人家了?!?/br> 浣溪看了父親一眼,眼神中有憐憫有哀怨,她不怪父親,但也不能再聽他的話,自己已經十八歲了,可以做決定了。 劉漢東推門出去,浣溪也跟著出去了,兩人去平川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報案。果然不出所料,警方不予立案,因為這案子已經結了。 “我們有新的證據?!眲h東拿出鑒定報告。 警察還是推三托四,一會說領導不在,一會說程序不合規定,一會又說要研究研究。 劉漢東急了:“你們還有沒有人性!明知道是他殺卻昧良心說謊話,你們對得起頭上的警徽么!” 警察們啞口無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民警將劉漢東拉到外面,語重心長道:“小伙子,我們比誰都明白,比誰都理解,可我們也有難處啊,警察也有上級,也有人管著,這碗飯吃的不容易,別難為我們了?!?/br> 輪到劉漢東啞口無言了,他知道鬧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拉著浣溪默默離去,又找到檢察院和法院,卻連大門都沒進去,衙門口本來就難進,加上是這種敏感案子,他們連門衛這一關都過不去,就算想辦法混進去,也不會有什么收獲。 忙活了半天,一無所獲,心力交瘁的劉漢東在夜色下的街頭坐了一會兒,抽了半包煙。 “哥,算了?!变较挠牡?。 “他們不能查,我自己查?!眲h東依然不死心,他拿出手機,開機,頓時幾十個信息跳出來,有馬凌發的兩條,其余的都是中隊長發的,各種勒令通牒最后警告,看時間是昨天發的。 劉漢東一笑,刪除了這些信息,打了個電話回去。 “姬中隊長,我是劉漢東,我想請幾天假?!眲h東道。 “你不用請假了,你已經被解聘了?!奔P沒好氣地說道。 劉漢東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自己本來就只是聘用制警員,辭退就是領導一句話的事兒,昨天干出那么令領導塌臺的事情,不辭退才叫奇怪,事實上昨天抱著浣沙上奇駿的時候已經有這種心理準備了,但親耳聽到,還是有些悵然,就和當初被部隊勒令提前退伍一樣。 “唉,你這個事兒干得實在太莽撞了,都沒法給你說情,支隊長氣得茶杯都摔了,我看是很難挽回了……”姬揚在那邊嘆息著。 “知道了?!眲h東掛了電話。 “哥,怎么了?”浣溪瞪大眼睛問道。 “沒事兒,我早就不想干了,七天二十四小時的上班,一點自由時間都沒有,不適合我的脾氣?!眲h東輕快地說道。 浣溪緊咬嘴唇,她知道一份體面工作的重要性,劉漢東為了自己,為了弟弟,犧牲太大了。 “哥,是我害了你,我早該聽你的?!变较?。 “我不是為你,也不是為了浣沙?!眲h東指了指自己的心窩,“我是為自己,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br> 浣溪明白了,深深點點頭。 “好了,現在有什么打算?”劉漢東輕松無比。 “法律途徑已經很難解決問題,我現在只想知道,是誰害死了浣沙,將來我好找他們報仇?!变较念^腦很清晰,這個想法也與劉漢東不謀而合。 “查案不是我的特長,不過咱們可以雇傭一個偵探來調查,我知道一個人,專干這事兒?!眲h東拿出手機,調出王星的號碼打過去。 王星正在給嬰兒喂奶,一對龍鳳胎讓他焦頭爛額,每月光保姆工錢就五千,加上房貸,吃喝穿用,錢嘩嘩地往外流,因為照顧孩子沒時間工作,經濟上只出不進,就快撐不住了。 手機響了十幾聲,王星才抽身去接,竟然是劉漢東打來的,而且是委托自己查案,一樁并不算很離奇,但很敏感的命案。 劉漢東簡單敘述了案情后說:“你開個價吧?!?。 “拉jiba倒吧,你這是害我知道不?另請高明吧?!蓖跣菕炝穗娫?,繼續哄孩子。 “喂喂喂?!眲h東聽了聽手機,確定已經掛了,罵一聲我cao,站起來焦躁的走來走去。 路燈下,劉漢東的背影瘦長而孤單。 …… 最終他們還是妥協了,浣溪留在平川照顧飽受喪子之痛折磨的父母,劉漢東返回近江,他的處理決定已經正式通過,公然違抗命令在紀律部隊是不可寬恕的罪行,支隊班子一致通過,解聘劉漢東的勞動合同。 劉漢東收拾了宿舍里的私人物品,將警服帽子徽章上交,臨走的時候,幾個女戰友的眼圈都紅了,林連南、常進、隋慕新等人的表情也很嚴肅。 姬揚也來送行,戰友們告訴劉漢東,為了保住他,姬揚在支隊長面前都拍了桌子的,可是事情實在鬧得太大,誰也無力回天了。 “劉漢東,或許警隊并不適合你,希望你能闖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奔P用力和他握手,真誠地祝福道。 “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只管開口?!币回灪退粚Ω兜某_M也有些黯然了。 “劉漢東,我們女生都挺你,你是真男人!”趙良璇代表女警們發言。 “哥們,開除了也沒啥大不了的,等你混大發了,咱弟兄們都辭職跟你混去?!绷诌B南笑呵呵地說道。 “一言為定!”劉漢東和每個戰友握手話別,仿佛不是被開除,而是即將出征的英雄。 劉漢東提著自己的一包東西,走出了巡特警支隊的駐地,回頭望去,戰友們依然在揮手告別,兩扇大鐵門緩緩關上,從此以后,自己和警界一刀兩斷,兩不相欠! 回到鐵渣街,四樓的出租屋依然為自己留著,劉漢東把私人物品整理好,坐在床頭呆呆想了一陣,下樓買了一包煙,一瓶烈酒,用塑料袋提著漫無目的的走著。 鐵渣街往東南方向,是一片廢棄的建筑工地,大概是由于資金鏈斷裂,工地成了爛尾樓,高高的塔吊銹跡斑斑,滿地都是碎磚頭和水泥袋子,茅草瘋長,野貓出沒。 劉漢東鬼使神差的爬上了高高的塔吊,塔吊的長臂伸向天空,他慢慢地走過去,一步步的挪著,腳下是鋼筋林立的爛尾樓,稍有不慎就會掉下去摔個稀巴爛。 終于走到了塔吊的盡頭,起風了,夏日的南風溫熱撲面,夾雜著農村焚燒麥秸的煙霧與粉塵,嗆得他流淚。 劉漢東用牙咬開酒瓶蓋,又點了一支紅梅,高空風大,點了半天才點著,就這樣迎著風,一邊喝酒抽煙,一邊流淚。 酒喝完了,劉漢東用盡力氣將空瓶子扔出去,酒瓶在夕陽下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落在遠處樓板上,摔成了無數碎片。 “劉漢東,你是個傻逼!”嘶啞憤怒的咆哮聲回蕩在塔吊之巔。 第三卷 第一章 匹馬平川 晚上,劉漢東回到出租屋,從床底下搬出一個鐵皮箱子,打開最下層的暗格,取出一個帶鞘的軍用多用途刺刀,這是他當兵時候從軍區特大一位班長那里順來的,不是配發品,而是浙江先鋒機械廠出品的仿美式的d80虎牙軍刀。 他將刀刃抽出半截,暗色刀鋒冷冽逼人,刀背上的鋸齒更加森寒,他啪的一聲將軍刀插回刀鞘,別在后腰帶上。 衣柜里有一套嶄新的警服,配上二級警司的肩章,還有警帽和腰帶,對于愛順東西的劉漢東來說,給自己弄幾身行頭不是難事兒。 他將衣服疊起來塞進登山包,背包下樓,出門打車,來到長途客運站附近,有些私人客車出站之后會在路上撿客人,票價也會便宜幾塊錢,當然劉漢東不是圖便宜,他是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的蹤跡。 站在昏黃的路燈下,劉漢東終于等來了一輛破舊的中巴車,售票員拍打著車門:“平川平川,有座位,今天最后一班了?!?/br> 劉漢東上了這輛車,付了錢,在最后一排的行李堆中坐下來,開始閉目養神,他一身打扮又臟又破,胡子拉碴,看起來就像個在城里打工沒賺到錢的農民。 凌晨,劉漢東抵達平川長途汽車客運站,他沒有找旅館下榻,而是在街心公園找了個長椅躺下,一覺到天明,背著包來到浣溪家樓下,不急著上去,而是四下觀察一番。 至少有十個人在樓宇附近轉悠,看她們警惕的眼神和年紀打扮,就知道是居委會的治安積極分子,樓下還停了一輛面包車,車牌號碼像政府號段,司機翻來覆去看著一張破報紙,百無聊賴的樣子,雖然他打扮得很像社會人員,但身上的警察味道卻騙不到劉漢東。 藍家已經被嚴密監視,無法靠近,劉漢東找了個公用電話給浣溪打電話,他相信有關方面還沒緊張到監聽電話的程度,但還是很謹慎。 “是我,方便說話就咳一聲?!?/br> 過了一會兒,浣溪才輕咳一聲。 “家里有居委會的干部陪著我爸媽,我現在洗手間?!?/br> “聽我說,當晚和浣沙一起出去的人,你能提供名單么?” “我不知道,弟弟上高一的時候我就進城打工了,他的同學我都不認識?!?/br> “那浣沙班主任你知道是誰么?” “知道,咱們上次在學校見過他?!?/br> “好的,再聯系,掛了?!?/br> 晚上,劉漢東找了個網吧包夜,住在單間的行軍床上,他精神很亢奮睡不著,隔壁一對十五六歲的少男少女整夜的啪啪,更讓他毫無困意,爬起來上網,打開平川市區的百度地圖,將每個小區,每條街道都印在腦海里。 早上五點,劉漢東在網吧臭氣熏天的廁所里用水龍頭接上橡膠管沖了一個澡,刮了胡子,換上警褲和皮鞋,上衣帽子暫時放在包里,出門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才穿上全套制服,直奔平川市公安局。 劉漢東小時候最喜歡看的一部譯制片連續劇叫《加里森敢死隊》,加里森中尉經常帶著部下穿著德軍制服深入虎xue,給他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今天他也要效仿敢死隊員們,潛入刑警大隊查閱藍浣沙死亡的調查案卷。 上回來過這地方,也算熟門熟路,大門口有保安和門衛大爺,閑雜人等一概盤問登記,雖然劉漢東身著警服,但屬于生面孔不好硬闖,于是耐心等待,趁著三三兩兩上班的警察進門之際,跟著別人一起進去。 進去之后,劉漢東立刻躲進廁所,掐著表計算,估計早上例會開了,才從廁所出來,假裝行色匆匆的在樓里走來走去,拐進了刑警大隊的門。 刑警大隊辦公室空蕩蕩的,門都沒鎖,因為實在想象不到有什么賊敢跑到這兒偷雞摸狗,劉漢東在他們的辦公桌上搜尋著有用的東西,心臟怦怦跳著,他的心理素質雖然過硬,但那都是在真刀真槍的正面戰場,搞這種諜報勾當還是頭一遭。 忽然外面路過一個女警察,大聲喝問:“你找誰?” 劉漢東露出滿口白牙一笑:“我打火機丟在這兒了?!?/br> 女警狐疑地看看他,走了。 下面樓層傳來散會的嘈雜聲,劉漢東急忙出門,壓低帽檐下樓,直接出了公安局。走出半條街才松了一口氣。 好險。 劉漢東換了衣服,在附近找了個黑網吧,沒用身份證登記,找了臺破電腦上網,直接找平川一中的百度貼吧,果然不出所料,這里有價值的信息實在太多了,翻了十幾頁,他終于理清了線索。 當天傍晚,浣沙和幾個相熟的同學出去玩,平川雖然是縣級市,但群眾文化娛樂比較單調,少年們暑期無非是出沒于網吧、臺球室這種場合,他們幾個在某網吧玩到很晚才出來,有人看到浣沙被另一伙人帶走,后來死訊就傳出。 帶走浣沙的這些人,也是一中的學生,但和普通學生截然不同,他們是關系生,分數很差,因為家里背景深厚硬塞進來的,在學校天不怕地不怕,形成一個小小的群體,老師都不敢管。 學生們發帖還是有顧忌的,并沒有指名道姓說什么,提到的人名也以綽號代之,帶走浣沙的那伙人,為首的叫“傲少”,并且他也在貼吧出沒,在下面跟帖威脅要砍死那些胡言亂語的同學。 “就是他了?!眲h東關上貼吧的頁面,進入平川一中網站,在教師名冊中查到了浣沙的班主任,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照片上的他坐在辦公桌后面,為人師表的樣子,確實曾經見過一面。 劉漢東查到了想要的東西,沒有立刻下機,而是隨便打開游戲瞎玩夠兩個鐘頭,做到不引起別人懷疑,才結帳下機,出網吧的時候還特意避開了攝像頭。 他先在小攤上買了一頂太陽帽和一副墨鏡,打扮得像個平川鄉下人,直奔一中而去。 浣沙意外死亡事件之后,平川一中迅速作出反應,開辦暑期補習班,除了已經畢業的高三年級,高一高二全體學生必須參加補習,班主任帶班,不許請假。 劉漢東等到晚上七點才等來了高一五班的班主任王老師,他一路尾隨,跟著王老師上了一棟居民樓,在王老師拿鑰匙開門的時候忽然現身:“王老師,有時間談談么?” “你是誰?”王老師嚇了一跳。 “我是近江刑警,關于你班上學生藍浣沙的死,想向你了解一下情況?!眲h東摘下帽子,露出真面目,王老師松了一口氣,從記憶中找到了關于劉漢東的印象,這人好像是浣沙的親戚,確實是警察。 “請進吧,家里亂見笑了?!蓖趵蠋煹募液苄?,一室一廳的格局,老婆孩子都不在,確實有些凌亂。 見王老師忙著燒水泡茶,劉漢東道:“別客氣,我就問幾個問題?!?/br> “好,你問,我全力配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