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我和她們可沒啥關系?!眲h東趕緊撇清,這話要是讓馬凌聽見可說不清楚。 朱小強奇道:“那她們打聽你好幾次了,問你上哪兒去了,對了,東哥你這半個月怎么沒來???” 劉漢東道:“被公安局拘留了?!比缓罅粝聫埓笞彀偷闹煨?,上樓去了。 坐在床板上,劉漢東將身上可憐巴巴幾張鈔票拿出來數一數,一共是五十八塊四毛,吃飯都成問題,眼下當務之急是找個工作,自己會修車會開車,買份報紙看看招聘信息應該有幫助。 走到樓下,忽然注意到院子里停著王志剛的殘疾人車,前風擋玻璃碎了,油箱癟了,輪胎歪了,又想到街上沒見張大姐的攤子,心道不好,王大哥出事了。 正要找包租婆打聽,張大姐拎著飯盒苦著臉進來了,見到劉漢東跟見了親人似的,絮絮叨叨訴起苦來,原來王志剛前些天喝酒開車撞上了大樹,車毀人傷,現在躺醫院里呢,光住院費就成千上萬,還拖累張大姐每天送飯照顧,生意都沒得做,孩子也送回了鄉下。 “這日子咋過啊?!睆埓蠼阊蹨I啪啪的。 劉漢東靈機一動:“大姐,反正車也毀了,不如我幫你修修,修好了我幫大哥跑生意,錢咱們對分,油錢算我的?!?/br> 張大姐眼睛一亮,一拍巴掌道:“大兄弟,中!” 劉漢東推著撞壞的殘疾人車先到了鐵渣街南頭的修車鋪,這里有間破屋,門口堆著打氣筒、水盆、電焊機、廢舊蓄電池等,一個粗壯的漢子正蹲在倒放的自行車旁,用銼刀磨著內胎,嘴上叼著一支紅梅,煙灰老長也不掉,一塊木板上寫著兩個字:車修。 “師傅,殘的能修么?”劉漢東問道。 漢子抬頭瞇眼看了看,道:“推里邊來,別管什么樣的摩托車電動車自行車,只要不是四個輪的,我陳八尺就能修?!?/br> 說是殘疾人車,其實就是一輛改裝過的錢江125摩托車,將雙輪摩托改成了正三輪還加了能遮風擋雨的車廂而已。 劉漢東把車推到門口,掏出紅梅給陳八尺上了一支,道:“陳師傅,你這兒工具挺全的?!?/br> 陳八尺將香煙夾在耳朵上,不屑道:“你也不訪一訪,這條街上還有第二家修車鋪么,全干不過我,都轉行了?!?/br> 劉漢東道:“陳師傅,我手頭有點緊,急等著修好車跑生意,您看這樣成不,我不勞您大駕,我借你的工具自己修,回頭掙了錢,我再還你?!?/br> 陳八尺停下手頭的活兒,狐疑地看看劉漢東,再看看這輛車,道:“這不是王瘸子的車么?” 劉漢東道:“對,我是他鄰居,替他跑兩天?!?/br> 陳八尺道:“都一條街上的,談錢就外了,工具你隨便用?!?/br> 劉漢東大喜,立刻開始維修這輛三輪摩托,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陳八尺看著他有條不紊的矯正著車輪輻條,不禁贊道:“伙計,手藝不錯啊?!?/br> “一般一般,陳師傅,電焊借用用?!?/br> “行,電焊你也會啊?!?/br> “瞎玩?!?/br> 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劉漢東就將三輪摩托弄得煥然一新,發動機部件拆開了清洗了一遍,換了新濾芯和機油,輪胎充足了氣,輻條用棉紗擦得锃亮,連座位上的破損都用萬能膠粘好了。 “謝了,陳師傅?!眲h東跨上摩托,迎著晚霞開始了自己的殘的哥生涯。 “慢點?!标惏顺叩鹬鵁煋]手道別,“得空來玩?!?/br> 劉漢東的運氣不錯,還沒開出五十米就遇到生意了,一個人從路邊五金加工廠里急匆匆出來,面色蒼白,捧著自己的右手,血還在向下滴。 “師傅,去部隊醫院,快?!蹦侨藬r下殘的,爬上車廂。 “怎么了?”劉漢東問了一聲。 “手指頭讓機器鋸斷了,師傅麻煩你快點?!蹦侨寺曇舻统恋煤?。 “坐穩了!”劉漢東一擰油門,三輪摩托轟的一聲躥了出去。 部隊醫院位于蘊山另一側,斷肢再植術在省內名列前茅,現在真是下班時間,道路無比擁堵,最便捷的途徑是走盤山公路,九曲十八彎的盤山道只能容納兩輛車并排,還是國民黨時期陳子錕修的公路,如今已經處于半廢棄狀態。 …… 蘊山腳下,盤山公路的起點,十余輛摩托車正在集合,引擎轟鳴此起彼伏,車手們都穿著顏色鮮艷的專業賽車服,頭戴全封閉頭盔,這是一次非正式的比賽,車輛繁雜,有越野賽車,也有公路賽車和哈雷摩托,排量從125到1800都有,排量最大的甚至比一般轎車都大。 一個穿吊帶的女孩子拿著白手帕站在路邊,她是發令員,當白手帕揮下,這些戰車就會呼嘯而出,賽車手們跨在愛車上,一個個將面罩蓋上,彼此打量著,然后將目光定格在白手帕上。 忽然,一陣刺耳的馬達轟鳴聲傳來,眾人不約而同的轉頭,只見一輛三輪殘的嗖的一聲從他們眼前飛過,還能看見車廂上貼著的治療白癜風和陽痿早泄的小廣告。 大家全都傻了眼,這時候白手帕落下,眾人急忙開動摩托,十余輛車跟在殘的后面緊追不舍。 蘊山盤山道之所以被賽車俱樂部選為賽道,就是因為難度太大,不但道路九曲十八彎,而且年久失修,不像普通公路那樣平坦,現在又是六點多鐘天說黑不黑說亮不亮,視野最差的時間段,在這樣的條件下,講究的不是車輛的性能、排量,而是車手的技術與經驗,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膽量。 蘊山上樹木繁茂,倒影投射在公路上光怪陸離,風吹葉動沙沙作響,本該是寂靜的林間美景,卻被十幾輛飛馳而過的大排量摩托車打破了寧靜,車手們使盡渾身解數,卻怎么也追不上前面那輛殘的。 若是在平坦筆直的道路上,這些大排量一擰油門就能攆上去,可是蘊山盤山路急轉彎角度非常刁鉆,稍有不慎就會掉下山谷車毀人亡,這些車手只是業余選手,來找刺激的,而不是玩命的,所以每到轉彎不得不減速慢行,而前面那輛鬼魅一樣的殘的,彎道不但不減速,還他媽加速,一個后輪懸空開過去,居然不翻車! 盤山路不長,總長度不超過五公里,摩托車們開到盡頭的時候,早不見了那輛殘的蹤影,天邊只有血紅的殘陽,大家摘下頭盔,互相對視,眼中盡是不解與憤怒。 這不科學??! 由于這輛神秘殘的車廂是惡俗的農村火紅,所以被俱樂部車手們命名為“烈火戰車?!贝撕蟮拿恳粋€傍晚,他們都會在這里守候,等待烈火戰車的出現,可是卻一直沒有等到。 劉漢東在最快的時間內將斷指傷員送到了部隊醫院,并且忙前忙后幫著掛號交費,卻忘了要車錢,直到傷員被推進了手術室,他才開著三輪摩托離開,路上順便又拉了個活兒。 說來這趟生意有點意思,劉漢東看到路邊停著一輛黑色寶馬760,司機打扮的人居然將一輛破爛不堪的自行車往后備箱里放,衣著考究的老板親自拉開車門,將一個打扮寒酸的白頭發老頭送進了車里,然后招手攔下了劉漢東的殘的。 “尚風尚水?!崩习逭f道,劉漢東瞥了一眼,這個中年人西褲挺括,皮鞋锃亮,身上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親切感。 “師傅,活兒好干么?”中年人坐在車廂里搭訕道。 “我第一天開這個,還沒開胡呢?!眲h東道。 “呵呵,那我今天還挺走運的?!敝心耆说?,“這條路整天修理,出租車都不愿意跑,你們開摩的的,經常到這兒兜一兜,生意應該不錯?!?/br> “謝了?!眲h東道,這會兒不趕時間,他開的不緊不慢,將中年人送到了溫泉鎮尚風尚水別墅區大門口。 離大門還有很遠,門崗就沖了出來嚷道:“殘的不許進入?!笨匆姵丝椭蠛鋈蛔兊脩B度恭謹:“對不起,對不起?!庇譀_劉漢東道:“進去吧?!?/br> “沒多遠了,我走兩步吧?!敝心瓿丝拖铝塑?,一掏口袋:“不好意思,錢包落在車里了?!?/br> “沒事,下回再給?!眲h東知道對方不會刻意訛自己這點路費,點點頭,駕著摩托車離去了。 夜風拂面,劉漢東有些沮喪,忙和了一晚上,一分錢沒賺到還倒貼不少汽油錢。 有些內急,他停下車走下路基,解開褲子準備放水,忽然察覺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趕緊提起褲子撥開草叢走過去,亂草叢中趴著一條大狗,毛色污濁,嘴上的鐵絲都勒進了rou里,身上多處血淋淋的傷口,顯然是走不動了,大狗抬頭看著劉漢東,眼神里充滿乞求。 第二十一章 丟失的蘇牧 劉漢東知道這是從狗rou鋪里跑出來的狗,死里逃生,驚魂未定,卻依然相信人類,他蹲下撫摸著狗頭,慢慢將捆住狗嘴的鐵絲解開,說:“狗,趕緊回家吧?!?/br> 站起來繼續撒尿,尿完了回到馬路上,發動摩托正要前行,聽到身后有動靜,回頭一看,那狗居然跟來了。 劉漢東一擰油門,摩托開了出去,從后視鏡里看到那只狗一瘸一拐地跟著跑,身影越來越遠,似乎發出嗚咽之聲。 “對不起,我自己都養不活,照顧不了你?!眲h東默念著,繼續開著摩托,開出去幾十米,忽然急剎車停下,掉轉車頭開了回去。 “狗,上車?!眲h東道。 讓劉漢東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現了,那狗居然聽得懂人話,后腿站起,前腿做作揖狀,似乎在感謝劉漢東救命之恩,然后跳上了車廂,端正地坐好。 “還挺通人性的?!眲h東重新跨上摩托,開回了鐵渣街,推車進院子的時候,張大姐從二樓陽臺露出頭來道:“大東回來了,到大姐屋里來一趟?!?/br> 劉漢東上了樓,那條狗依然緊隨其后,二樓張大姐屋里飯桌上是一大碗餃子,還有幾雙襪子短褲。 “沒吃飯吧,大姐給你留了餃子,還有這些襪子褲頭,都是賣不動的,你拿去穿?!睆埓蠼闶青l下婦女,熱情又直爽,看到劉漢東身后的大狗,嘖嘖道:“這狗你撿的?有幾十斤重呢,不如賣到狗rou館去,兩塊錢一斤哩?!?/br> 狗好像聽懂了她的話,喉嚨里發出嗚咽聲,縮在地上。 劉漢東道:“這狗就是從狗rou館跑出來的,哪能送它回去,好歹是條性命?!?/br> 張大姐道:“也是,你趕緊上去歇著吧,累了大半天了?!?/br> 劉漢東端著餃子上了四樓,吃了兩個,看到狗可憐巴巴看著自己,便夾了一個拋過去,狗靈巧的接住,一口就吞了,長長的舌頭舔舔嘴巴,眼饞地看著碗里的餃子。 又拋給它一個,狗還是一口吞,劉漢東估摸著這一碗都不夠它打牙祭的,想了想摸出身上最后的一點零錢,說:“我下樓買東西,你別偷吃啊?!?/br> 說完下樓去街對面小超市買了一包雜牌火腿腸,回來一看,狗老老實實坐著,餃子一個不少。 “還真聽話?!眲h東打開包裝,拿著火腿腸喂狗,狗吃得津津有味。 “給你起個名字,就叫旺財吧?!?/br> 旺財哼哼了兩聲,似乎在抗議這個惡俗的新名字。 …… 宋雙要急瘋了,可可丟了! 可可是一條蘇格蘭牧羊犬,剛斷奶就被抱來喂養,這條狗極通人性,從某種意義上說,簡直是宋家的成員之一,只是一分鐘沒看見,狗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丟了,至今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 宋雙在尋找不果后,第一時間報案,起初派出所警察還敷衍她,說丟狗這種事兒不受理,光失蹤人口都查不過來,哪有警力去幫老百姓找狗。 宋劍鋒一直教育女兒,在外面絕不可打著自己的招牌辦事,宋雙也從來不宣揚自己的家庭背景,但這一次她實在沒有辦法,拿出省公安廳家屬大院的出入證,告訴警察,自己的父親是省公安廳廳長,這條狗是父親送給自己的禮物。 事情嚴重了,整個派出所立刻行動起來,調取丟狗街區的監控錄像進行調查,可是依然一無所獲,狗和人不同,容易藏匿,如果被偷狗賊藏在車上,根本看不出。 所長安慰宋雙,說一定盡力查找,然后派警車將她送回家。 回家之后,宋雙又發動小動物保護協會的朋友在全市狗市搜尋,因為可可是一條血統正宗的蘇牧,價格不菲,如果被狗販子擄去,應該是賣到市場上了。 想想還不放心,宋雙又打電話給爸爸,求他出面幫忙。 豈料宋劍鋒嚴厲批評了女兒,斥責她不應該浪費警力去找狗,一通猛訓,宋雙哭得梨花帶雨,她已經二十一歲了,能理解父親的做法,父親是刑警出身,業務能力很強,但在政治上就差了一些,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呢,如果被人爆料說公安廳長的女兒動用了多少公共資源找自家的狗,指不定惹出多大麻煩呢。 于是宋雙決定還是自己找,她撥通了王星的電話。 “雙雙,找我有事么?”王星爽朗的聲音傳來,讓宋雙又是鼻子一酸:“王叔,可可丟了?!?/br> “可可丟了,什么時候的事兒,報警了么?”王星的聲音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報警了,可是沒用,我想委托王叔幫我找可可?!?/br> “項圈中有gps芯片么?” “還沒來得及裝?!?/br> “那麻煩了,這樣吧,你把可可的照片發給我,我立刻著手尋找?!?/br> 放下電話,王星在事務所里踱起了步子,找人容易,找狗可不簡單,畜生不會說話啊,再說拐賣孩子通常都有下家,狗丟了卻有可能被人剝皮吃rou,即便能找到也沒用了。 忽然電話鈴又響了,是個北京號碼,王星接了,竟然是宋劍鋒打來的。 “王星,我家里的狗丟了,可可很傷心,你幫忙找一下吧?!彼蝿︿h的聲音有些疲憊。 “是,我已經接受了雙雙的委托?!?/br> “盡量吧,注意影響?!彼蝿︿h掛了電話。 王星手機里收到了宋雙發來的照片,可可是一條毛色美麗的蘇格蘭牧羊犬,有正常思維的人都不會賣去做狗rou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