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晉沉默，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少年卻并未像從前一樣跳起來，反是興致勃勃地開口：“我想換個名字，換個什么好呢？”

    程晉低頭，少年在選擇成妖后，不僅身上的傷全好了，更是連身高都漲了不少，以前的眉眼依稀都安大業和云蘿的影子，現在居然一點兒也看不到了。不過這樣也好，只有脫胎于過去，方能展望未來。

    “你可以好好想想，再不濟，可以找街角的算命先生幫你排一下?！?/br>
    你問程縣令能不能看出少年想讓他幫忙取名的意思，那當然是看得出來啊，他又不傻，但他是個取名廢，這種事情怎么可以輕易暴露的，于是他愉快地裝起了傻。

    “那……”

    “不可以?！?/br>
    少年立刻不在扭捏，道：“為什么不可以！”

    “你的新生由你自己做主，如果是我開口，反而不美，不是嗎？”

    少年人顯然還沒完全適應現在的身份，他下意識地尋找最適合依靠的人，在他沒有選擇成妖之前，只有程晉對他說了那樣一番話，其實他至今都沒完全明白，但他知道，程晉是個好人。

    可他再次被拒絕了，少年一愣，心里倒不是惱火，而是一種相當酸澀的感覺，他努力捏了捏虎口，終于感覺有了一絲真切：“我真的，不是豺狼種了，對嗎？”

    一個人生活在否定中十四歲，并且是在心智尚未成熟的時候，墮落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曾經的安可棄就是如此，即便他跟人反駁自己不是，但謊話說得久了，有時候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可能就是天生豺狼種。

    他在是與不是間瘋狂搖擺，直到現在，他依舊缺一個肯定。

    程晉輕嘆了一口氣，心道這對父母真是作孽啊，養而不教真的渣滓：“對，你不是?！?/br>
    非?？隙ǖ幕卮?，少年立刻就笑了，像是陽光照進了雨后的春日：“那我以后就叫不棄，我不棄，誰也無法拋棄我！”

    程晉：……好家伙，跟我一樣的取名廢。

    黑山看著笑到流淚的蒼鸞少年，忽然輕笑了一聲，這半妖倒是比從前的前輩幸運許多，他心想程亦安可真是個怪胎，他似乎對人與妖一樣平等。

    可是，人與妖，怎么可能平等呢。

    他看了一眼面帶晦澀的凡人道士，這世上又多了一只妖，對于道門來講，可不是一件好事。

    **

    安大器的眼皮一直跳個不停，這都入夜了，父親還沒找到，他只覺得安家要發生大事了，可是他思來想去，也想不到會有什么事要發生。

    他只是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甚至還有一種無名的恐懼。

    “相公，坐下喝杯水吧，公爹他若是看到你這般心憂，必是要難過的?！?/br>
    安大器不敢對夫人甩臉色，可他真是坐立難安啊，安少夫人見此也不再勸，反正她不喜歡那個公爹，自然也不擔心。

    正在這時，仆人從外面倉皇地跑進來道：“大少爺，外面……不，大事不好了！”

    安大器蹭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你好好說！”

    仆人根本說不清楚，好在這個時候，門外的人已經到了廳堂里，正是剛改名為不棄的少年帶著安大業和云蘿公主回來了。

    “父親！”

    安大器趕緊上前接過父親，卻是對云蘿公主連個眼風都沒有，很顯然他根本沒認出來，甚至連不棄也沒認出來，只忙不迭道：“多謝，稍后……”

    “你居然不認得我了？”不棄有些驚異道，事實上他還沒見過自己現在的模樣，身上這身新衣服，還是他賣身湯溪衙門，賒賬買來的。

    安大器聞言抬頭，這才細細看了一遍少年，不知為何，他居然越來越覺得這毓秀的少年長得很像他弟弟安可棄，可是這怎么可能呢？一個人，怎么會在端端一日間，變了新模樣？

    “我們認識？”

    不棄忽然笑了起來，他并沒有殺云蘿公主，這個女人如果就這么死了，未免也太輕松了些，況且弒母的名聲終究不大好聽，當初云蘿也算留他一命，那么現在他也不是不能網開一面，反正她現在老了，沒了修為和天賦神通，也活不了多久，他甚至心情不好時，還能偶爾來看看她：“你父親找回了你母親，接著?！?/br>
    安大器有些趔趄地接住云蘿公主，他低頭一看，雖然是個老嫗，但眉宇間確實有些父親書房掛畫的模樣，可是他母親不是早已離開了嗎？

    他抬頭欲詢問，然而面前，哪里還有什么毓秀少年啊。

    不棄獨自離開了安府，他如今沒有了從前的相貌，也沒有了那個如影隨形的名字，走在街上，再沒有人對他指指點點，這種感覺真的太好了。

    于是他一路到了湯溪衙門，只覺得腳步越來越輕松，等進了衙門，他已經覺得什么事都難不倒自己了。

    “哎喲喂，這就是傳聞中的蒼鸞鳥嗎？也不怎么樣嘛?！?/br>
    不棄立刻眼刀嗖嗖兩把過去：“你是誰！不，你居然也是妖？”

    “什么妖不妖，多難聽啊，大人說了，本喵可是你開蒙的老師，對老師尊敬點，懂不懂規矩！”潘喵喵自覺自己已經是前輩了，派頭那叫一個大，但很可惜，桀驁的不棄少年不吃這一口。

    “你最多比我大兩歲，憑什么？”

    潘貓貓立刻大聲道：“什么大兩歲，本喵今年五百多了，你連本喵的零頭都不到，快點，就等你開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