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溫宥娘從來不是個愛跟人耍嘴皮子的人,她素來行動多過言語。 然而陛下要她當太子的老師,朝臣也少不得要她與他們談詩書禮樂??夹R幌滤袥]有那個資格。 溫宥娘想自己好歹也是教出小三元的女人吶,當初為了全方位輔導溫余卿,那十來年讀過的書可是比溫余卿還要多,要說真是考校也未必過不了關。 只是對著那群長得不算好看,還一臉鄙夷,恨不得把自己攆出宮門的朝臣,溫宥娘下意識的摸了摸袖中藏著的玉石板。 那玩意兒是上朝時孟世子塞給她的,說是要厭煩誰了,只拿出來往人頭上敲就行了。那些人不要臉慣了的,只往死里打就對了。他早想那么干了,只苦于當初沒機會進朝堂。當然,那話定然是說笑。 溫宥娘將玉簡都摸熱了,也還是沒下定決心拿出當兇器,只好水來土掩,跟人打嘴仗。 好在那十年她學得許多,雖不是個愛逞嘴皮子的,只跟人一對一答小半個時辰,也算得上是中規中矩,讓人無話可說。 只最后為難不到,為難的人力有人來了一句,“不過一個婦道人家!能干什么事兒?” 已經口干舌燥的溫宥娘嘴角一垂,對著這位柿子撿軟的捏的直接開炮了,“敢情這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 罵我是女人成不了事兒,你媽生你生下來算是干完一件事兒了吧? 像是一滴水墜入了沸騰的油中,隨后因為溫宥娘這一句十分不客氣的話,朝堂上對于溫宥娘甚至于禍及孟氏及溫氏的攻訐接踵而至,各種不客氣起來簡直刻薄至極。 連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都聽不怎的下去,幾次欲出口訓斥卻沒收到溫宥娘的求救眼神。 對于披著文雅皮的謾罵,此時的溫宥娘反而啞巴了,自你罵便天下她自巋然不動。 只吵鬧不休兩刻后,就有人發現了不對來,只停下嘴瞪著一臉受驚,滿眼表達著原來你們竟是這種欺凌婦孺偽君子表情的溫宥娘。 想來那群朝臣沒想到溫宥娘會在明明看著都發飆了,卻只說了一句話之后就選擇當啞巴,結果生生把他們襯得十分無理取鬧。 這一下子,鬧著的官員個個被憋屈得沒法說了,之前的爭鬧最后也不了了之。 面皮薄的最后誰都沒吭聲還自個兒鬧了打紅臉。欺負女人算得什么本事呢?人好歹也得要一張皮來著。 在上面坐著快都睡過去的陛下,就此最終做了總結,“既然孟世子夫人才學無礙,那少師就定下了。太子年幼,還望諸位用心教導?!?/br> 因薛九不在,此時在朝堂之上的三孤,只有溫宥娘與嚴如霜,聽得陛下此言,齊躬身道:“萬不敢負陛下所托?!?/br> 隨后天子散朝,溫宥娘就直接帶著阿蔓往東宮里去了。 本來就胡丞相贊成,要溫宥娘是個男子,也沒今日之事。也不過是見溫宥娘是個女人,就連胡丞相一系里面,也有許多人不滿。 對男人而言,讓一個女人壓在他們頭上,到底是不痛快。 但胡丞相堅持,皇帝堅持,京郊幾萬兵馬名義上還在孟世子手中,連掌管宮中禁軍的嚴如霜都沒反對,朝上吵得再熱鬧,其實對皇帝要下的決定也無能為力。 阿蔓被溫宥娘拉著手,等進了東宮的地盤才問道:“師傅你后面是故意的對不對?” 故意說了那么一句話,刺激得朝上反對她的人都失了分寸,然后丟了臉。 溫宥娘捏了捏阿蔓的臉,道:“他們不就最講究體面?讓他們丟一回臉也好。之前反對那些人說的話,哪句話是誰說的,你可記清楚沒?” 阿蔓點了點頭,“記得七七八八了?!?/br> 溫宥娘點頭,“那你覺得誰說得有道理,誰說得沒道理?” 阿蔓年紀不算大,然而卻是十分明事,到底是經過磨難的,并非溫宥娘一開始以為的那般傻。 “阿蔓覺得都沒道理,他們先是說師傅學識不夠,但又說不過師傅,就說師傅是女子??膳釉谙瘸灿袨楣俚难?,就連薛將軍都是女子,他們怎的不見說薛將軍只說師傅?也不過是看師傅給他們好臉,柿子撿軟的捏罷了?!卑⒙麑Υ耸?,也算得是說得頭頭是道。 溫宥娘笑著聽了,就道:“那你可知道他們為何針對師傅?” 阿蔓繼續點頭,“他們想當阿蔓的少師。但父親說了,阿蔓的師傅一定要是對阿蔓最好的。那些人心思不純,想當少師只是想升官發財?!?/br> “可師傅對你好,也是想從你這拿到好處的?!睖劐赌飬s是停下來,彎下腰直視著阿蔓的眼睛道。 阿蔓到底還只是孩子,只不曾想溫宥娘會這么對他說,只傻愣在那,最后表情漸漸變得沮喪,最后那點沮喪就變成了難過,只一張臉看起來好似要哭出來的模樣。 溫宥娘嘆氣,摸了摸阿蔓的頭,道:“阿蔓,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但凡對你好的人,必然對你有所圖。你將來手里握著的是整個大隆天下,錢、權、人,總有一樣東西是他們想要的。所以,你一定要把手里的東西護好,不然就被人騙去了?!?/br> 阿蔓只憋著眼淚不服氣道:“可是師傅和舅舅也沒找阿蔓要過東西呀!阿蔓現在也什么都沒有?!?/br> 溫宥娘溫聲道:“你嚴舅舅對你好,那是因為你娘親是他的最喜歡的meimei。而師傅,是想要得到阿蔓長大以后的庇佑呢?!?/br> 阿蔓聽到溫宥娘這說法,心里好受多了,頓時有股子男子漢的氣來,只挺著胸脯道:“阿蔓以后肯定會保護師傅的??墒菐煾?,嵐娘什么時候來東宮玩?” 溫宥娘不知阿蔓為何突然把話題跳躍到霸王的身上,也只順著他道:“過幾日吧。宮里現在忙著呢。還得等到你父皇去祭祖告天地后,之后是正式冊百官,然后你還要等著你父皇將你正式冊封為太子??峙乱惨辉掠嗔??!?/br> 阿蔓這才小聲道:“阿蔓很久沒見過嵐娘了,可別把我忘了呀?” 溫宥娘聽得皺眉,但只聲音依舊道:“阿蔓以后每日都要學文習武,可沒時間玩了?!?/br> “胡扯?!鄙砗髠鱽硪坏滥新?。 溫宥娘聽著耳熟的聲音,只回頭看,卻見得是孟世子大步上前來。 “孟叔叔?!卑⒙辛艘宦?。 孟世子把阿蔓抱了起來,只往屋里走,邊走邊說,“你可別聽你師傅胡說,她嚇唬你呢?!?/br> 到底是溫宥娘的夫君,在阿蔓的潛意識里是要比溫宥娘要厲害,因此孟世子這話一說,只把溫宥娘之前對他說的那些話讓他產生的害怕都壓了下去。 回到孟府里,孟世子跟溫宥娘道:“他雖是太子,可你教他的那些太早了?!?/br> 溫宥娘搖頭,“他不是一般人家的長子,不是我想教他太早,只怕教得太晚,陛下不放心了?!?/br> 公子珣也不過幾年好活,他這一輩子許就只能有阿蔓一個孩子。 說是死,對于一個常年臥病的人而言,或是沒什么可怕。唯一能牽動他的心的,也只有阿蔓。 公子珣最怕的,莫過于在他死之后,阿蔓還懵懂??种魅醭紡?,日后便是親政后,依然為傀儡。 溫宥娘也不過是想盡早讓阿蔓變得成熟起來,也好讓公子珣徹底放心。 “以往的太子七八歲還在東宮里讀書,阿蔓就已經上朝聽政了。有些東西不用你教,他自己慢慢也聽得明白。如今日的話,你以后也莫要說了。我怕你教得多了,最終反倒最先與他離心?!泵鲜雷訐鷳n道。 溫宥娘再天資過人,實際上對世家與皇族里的了解,也不如孟世子深。孟世子是在東宮里長大的,又非天生癡傻,對于高位者的想法,不論從哪一方面看都要比溫宥娘了解得要深。 孟世子與溫宥娘道:“你為他好,教得他越明白,日后對你的情分就越淺。倒不如讓他自己慢慢摸索,吃些虧,才得真正明白你的好?!?/br> 溫宥娘的好,孟世子再了解不過。 打他出生到現在,也只遇得溫宥娘一人,為他好時,能為他算計千百。也正是如此,他才明白溫宥娘的弱點。 溫余卿是她的嫡親弟弟,是她的未來依靠。兩人血脈相連,溫宥娘待溫余卿千般萬般好,終歸是不會有害處。就是溫余卿哪一日變臉,可他身為溫宥娘弟弟這一條,永遠都不會變。溫宥娘有夫有子,未來有一日也不懼溫余卿的翻臉。 他是溫宥娘的丈夫,溫宥娘待他如寶。就算他哪一日變心,卻也敢說溫宥娘能將他踩在腳下。更何況他們還有一對子女,有著血脈的羈絆在。就是他變了,他們的兒女也不會變。 可溫宥娘與太子之間,只不過一個師徒名分。溫宥娘對他再好,有一日太子要是對溫宥娘有了間隙。他許因那一場師徒名分而不會對溫宥娘如何,然而卻不代表他不會對溫宥娘身邊的人如何。 “他最遲二十及冠后就會親政。那么多坎,總歸要他自己去爬的。你舉著他越過去了,他又哪知其中艱難。自己體察不到,自然也看不到你的苦心。只怕最后還會怪你做得太多,對江山朝政有企圖?!泵鲜雷佑值?。 溫宥娘嘴角動了動,最終道:“我知道?!?/br> 她知道在這世上的萬分的好心,帶回來的回饋許不過一二,然而到底也想試一試,她養不出白眼狼來。 孟世子湊上來,頂著溫宥娘的頭道:“你還有我與孩子在,總歸要給他們留一條路罷。自古教會徒弟,餓死師傅?!?/br> 也實在是阿蔓的身份抬過于特殊,不然孟世子也不至于如此防備。 溫宥娘推開孟世子的頭,長長出了一口氣,她又何嘗不明白孟世子的擔憂。 千古明君的名頭,不只是對于帝王而言,也對著教出帝王的太師而言,都有著莫大的誘惑。她如今是少師,過幾年陛下歸天,若無意外陛下還會點她為太師。 不管是三公還是三孤,在朝中都沒有實權,也不過是正一品及從一品的虛銜。所以許多時候都是其他官員兼職。 孟氏不欲在這一次的從龍之功當中占便宜,因此只出要了兩個虛銜,就老公爺的太保之職,也不過等著陛下歸天后就沒了。 所以要讓孟氏還處于權勢中心,如今的少師,未來的太師之位,就算只是一個虛爵,便也至關重要。 正因為如此,她方才想盡力教導出令人滿意的太子及帝王來。一是教出一個明君來能讓孟氏的名聲更上層樓。二來是也算是自己的一些私心,到底自己當初嫁給孟世子時的家世不足,后天彌補也算不晚。 只如今孟世子有這般的想法,她也總得考量他的話。也不過是教育方式改變的問題,只比以往計劃的要長久及復雜一些,也并無不好之處。 ☆、164 3.29 溫宥娘雖是少師,然朝中也無她之事,只每日進宮教導太子。 阿蔓好學,按照溫宥娘給他制定的課表,并不算重,學起來也十分輕松。 人是越小越懂事的好,特別是太子還處于如今的位置之上,早懂事一分就早讓皇帝放心一分,日后也能盡早理順朝政親政,順利掌權。 只不過以后要當皇帝,溫宥娘覺得學識再重要,也敵不過能活。只要能活,就熬也能熬死許多對頭來。 沒得教出七巧玲瓏心,卻把身體耽誤了,換來一句慧極必傷,就太不劃算了。 阿蔓學完今日課程,溫宥娘便開始與他下棋。 據說訓練一個人的大局觀與謀略,非圍棋莫屬。溫宥娘覺得這話說得也算挺有道理的,加上琴棋書畫乃讀書人的必修科目,也順帶把棋藝一項也給頂了下來。 畢竟王真人棋藝非凡,借著師徒名份,搶了這個飯碗也不難。 “又輸了?!睖劐赌锵峦暌蛔雍笮χ?。 阿蔓趴在棋盤上看了半晌,最后終于琢磨出味道來了,一臉沮喪道:“怎么又輸了!” “太子殿下,孟世子與小公爺來了?!鄙磉吀奶O上前來道。 孟世子本是熟人,要進東宮許多時候都不用通報,只因帶著盛國公家那一個,外面守著的護衛才把人攔住了。 畢竟小公爺這人,只名號聽著都邪氣。這要來見太子,太子許是不怕,但下面的人卻是怕得緊。要有個萬一,他們可都擔待不起。 實際上阿蔓對這個十三歲就能帶著大軍一路打到京城的小公爺卻是十分有興趣,聽得人來了,忙道:“師傅,咱們見一見他!” 溫宥娘沉吟片刻,道:“見吧?!?/br> 誰年少時沒崇拜過英雄呢,特別是少年英雄情結,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 這是溫宥娘第二次見小公爺,也難得小公爺在四皇子被貶為庶民老昏君卻還是封了個王之后,愿意只帶著三百兵馬進京來,甚至還愿意到東宮里來。 要換個皇帝,一個手握重兵的將領敢來東宮見太子,心里指不定就琢磨著這廝是不是想要跟著太子造反了。 只皇帝身子不好,只活得幾年,卻是巴不得能臣重將都能看重太子。 阿蔓見著小公爺的模樣,只仔細把人打量了一番,才讓人賜了座。 “小公爺乃真英雄!”阿蔓見著了小公爺之后心中更加敬佩。雖說與心目中的偉岸形象不合,然而越年幼卻越顯得這人的厲害。 溫宥娘與孟世子一道出宮時,孟世子與她道:“殿下十分親近小公爺?!?/br> 溫宥娘頷首,“薛九到底年紀上大了一些?!辈蝗缧」珷斶@般年紀的好親近,何況還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