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坐著的各家男丁戶主紛紛點頭,別人能體諒他們的難處那就好說了,至于別人的難處,那也不歸他們管,況且他們也管不了貴人的難處。 “以往,莊子上的良田,是一畝交一半,不論年成好壞?!睖劐赌锏?。 有年紀四十許的男人喊道:“五成也是不低了!咱們一家子只靠著那幾畝地,還要交一半上去,也只年成好時剛好過活哩!” 這是擔心溫宥娘將莊子收成的比例調成其他人家的四比六。能吃rou的絕不吃豆腐,這讓干了十年的五五分,怎么愿意再回到四六分的時候。 溫宥娘聽了,笑著道:“這天底下誰家都有一家子人要養,甭管他富貴還是小康,還是窮苦不堪,大家各有各的難處。本就是五五分,我也沒喪盡天良到變成別人家的四六分不是?” 戶主們紛紛點頭,雖然心里舍不得當初那點子好處,然而莊子換了主子,能有良田種也是好的。 溫宥娘掃視了坐在下面的人一圈,才繼續道:“所以,咱們換個法子收租。也不知道各位滿不滿意那法子,我便先說出來,大家討論討論?!?/br> “以往莊子上的租子,一直是五五分,不論年成好壞。這十年的賬本,我也看過。莊子上每年的產處有多少,相信大家心里也都有數。這吃得飽吃不飽,都是看運道,看年成。只是以后呢,我想著還是先將一畝地劃個數來?!?/br> “這么多?!睖劐赌锉攘艘粋€數,接著說道,“每年一畝地交出這么多產出,其余的多的便是你們自個兒的。各位意下如何?” 江南城一帶的產糧一向豐富,溫宥娘比出那個數,在沒有干旱水澇災害之時,對佃農而言,就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因此,在座的許多人聽了,紛紛點頭,互相議論。 只有老村長在一邊問了一句,“可若是碰著了干旱、水澇,可又是個什么樣的分法?” 按照往年的交租法,每逢干旱、水澇之年,莊子是要減租的,以顯主子的仁慈,也免傷天合。 不過要換成溫宥娘的交租法,這就是得寸進尺了。 溫宥娘看了一眼老村長,只慢悠悠道:“說到洪澇、干旱這等災害,不知江南城一帶,多少年才得遭遇一回?” 老村長張口便要說,便被溫宥娘打斷了,道:“若是我沒記錯,在江南城周圍一帶,旱澇勉強算是五年一回罷?” 老頭只得點頭,就自他出身到現在,這幾十年的旱澇,平均下來,確實是五年一回。 溫宥娘見他點頭了便繼續道:“旱澇,就是水災??蓮埜倪@莊子,除了不遠處有一條山澗水之外,并不像江南城周邊那一圈子,因有河道常被堵塞、垮提,這洪澇要從哪說著走?” “再來說旱災?!睖劐赌镱D了頓,“莊子自山澗引水入莊子,山澗至少百年不曾斷流。這干旱又從哪來?” 無非是見著江南城周圍被水淹了一些,莊頭為了占便宜就謊報災情,與佃農互相勾結罷了。 有年輕一點沉不住氣的,聞言起身道:“郎君是富貴出身,又哪知道田地之事!連莊子都沒去過,哪里知曉清楚!竟這般胡說八道!” 溫宥娘看了那青年一眼,便跟之前掃視那一圈看到的對他敵視的目光相和,便知道這一位估計跟莊頭關系好得很。 “我確是沒去過莊子,然而總有人去見過!也總有人見了說出來!”溫宥娘回視著他,嘴角一翹,“我說的是真是假,各位心里也有數。也別拿本郎君沒去莊子上看過這話來糊弄我。莊子里有良田多少,地契上寫得清清楚楚,背面也畫得明明白白。只要是識字的、會算數的,都糊弄不了!” “一畝良田的產出,至少有三百斤。年成好時大約也有三百三四十,卻只用交一百五十斤的稻谷。這筆帳劃算不劃算,各位自己在心里算一算?!?/br> 溫宥娘道:“至于干旱年與水澇之年,若是真的,到時莊頭先得與京中聯系,京中自有人前來查證。是真的,該怎么減免,也當會與當地其他富戶齊平,絕不委屈了你們?!?/br> 就算是與當地富戶齊平,也是楊家村占了便宜,畢竟不論是干旱還是水澇,就算是幾十年難得一遇的,以楊家村的地勢而言也是受損最少的那一批,卻是享受了同等的免租。 “要是各位覺得這個辦法不好,愿意每年交五成的租子,張府也不是不講理的人?!睖劐赌锏?。 明顯每畝地一年交出一百五十斤糧食要比交一半的強,只是以后便占不了以往占的那些便宜,多少讓有些人覺得舍不得。 溫宥娘見眾人神色,又加了一句,“說句不好聽的話。今日這事兒總歸拿出個章程,若是章程拿不下,張府也只有將這個莊子賣給城中的富戶,讓他們來接手了?!?/br> 江南城的富戶,人在江南城,根在江南城,族中有出息者又在朝為官,本就是當地的地頭蛇,又怎會懼這些小村子。 溫宥娘這話,也有威脅的成份在其中。沒得讓他們占了便宜,就覺得自己是好欺負的,就想著更加得寸進尺了。 給了糖,總得要給根棍子壓著,才知道恐懼,知道恐懼才有敬畏,有了敬畏才不敢在底下私自作耗。 有算數不錯的,此時已將溫宥娘給出的方案,套進將近十年的收成里算了一回,發現竟是多出一筆十分客觀之數,心下也滿意了。 “這個成!我簽!”其中一少年叫道。 少年家中上只有老母、尚有幼妹,老母身體不好,幼妹年紀不大,租了兩畝良田,全靠他一人撐著。 要說占什么好處,粥少僧多,也沒能真占過多少。 如今在心中一算,覺得溫宥娘提出這法子一年自家要多收好些糧食,自然就答應了下來。 少年說完這話,又替相熟的人家算了帳,竟是開始勸著旁人也接受溫宥娘提出的法子來。 隨后戶主們開始交頭接耳,互相算了起來,有著實不懂的,便將少年拉去幫著算。 …… 這這么半個時辰之后,在座的戶主們,除了有那么兩三個沒表態之外,其他的紛紛同意了。 表示愿意與溫宥娘簽署新的協議,且還一簽便是十年。 對于剩下那兩三人,溫宥娘自然也有法子,只道:“這幾家是不同意了?那么各位租的良田,恐怕就要分給別家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家中還能再辦幾畝田的?” 宗族里,雖然很多時候利益天然一致,然而也并不說代表內部一團和氣。 就拿楊家村來說,里面各家各戶,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也不會只有一件兩件。有仇的,有怨的,也不過是面上的和平。 剩下那兩三戶不同意,也是因平時日占的便宜更多,不肯割rou。 不過見不得他們三戶的也不是沒有,溫宥娘一問,立馬就有人說要多租兩畝。那三人租的地,竟還不夠那些人分的。 村里大多人不跟溫宥娘一行對著來,剩下那兩三個也不成什么氣候,眼瞅著自己的良田還要被分,忙沖著溫宥娘道:“那幾畝良田,早被種著了,分什么分?借牛耕地,買種下苗,可都是錢吶!” 溫宥娘眉眼不動,十分大氣道:“不過幾兩銀子,張府也不至于拿不出來?!?/br> 那三人被這句話頓時打擊了下去,旁邊的還在起哄要尋他們拿銀子分良田,心中那些小算盤也打不起來了。 把村子里的人解決完,溫宥娘一行才往莊子里去。 張昀良在一邊道:“那仇府的莊頭好大的膽子,現在竟還不來見人!” 溫宥娘道:“咱們去也一樣,橫豎今日是要將他一家子攆出來的?!?/br> 張家四爺在一邊一直在心里算賬,等算了清楚,才跟溫宥娘說:“你那法子,可就是虧了!” 溫宥娘搖頭,無奈道:“舅舅,不管是伯府還是我們姐弟,在江南也都沒什么根基,就是按照老規矩來了,他們要?;^我們也一樣被糊弄。還不如把道劃好了,虧一點就虧一點??偙瘸园堤澋膹??!?/br> 家庭承包制的優越性,估摸著在大隆沒有比現代人的溫宥娘更為清楚。只要那些佃農在其中嘗到了好處,以后自然不會再去占那點小便宜,到底是過了明路的東西吃著用著才心安理得一些。 ☆、第078章 嬌姨娘爺娘 小廖氏派往江南來守莊子的也并非仇府家生奴才,說到底這種事情她亦不敢被仇伯爺知曉。 溫宥娘一行到莊子之時,早已經有家丁將莊頭那一家子捆了起來,隨后連著一應家什全丟了出去,直言當年的莊子置換之事已經被兩府知曉。 仇府已將莊子歸還,不過仇府的奴才,張府自是不會用。將莊頭丟了出去,張家四爺便安排了家丁論組值夜,唯恐那莊頭狗急跳墻之下放火燒人。 不過看莊頭那模樣,想來是她在京中留的陷阱將小廖氏給困住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小廖氏直接放棄了這幾個莊子,竟是連信也不通一封。 有住在莊子上的佃農家女眷上前給溫宥娘一行準備房間,鋪好了房間又去燒火煮飯。 于佃農而言,只要地還能繼續種下去,哪個東家不一樣? 溫宥娘一行坐在大廳當中喝茶,張家四爺敲著桌子道:“今日之事,恐怕明日就要傳到其他幾個莊子的人耳朵里了?!?/br> 攆出了兩個莊子上的莊頭,溫宥娘要的便是這種結果,殺雞給猴看,讓他們自己掂量掂量該如何動作。 當然莊頭們肯定會聚頭商議后事,而溫宥娘在楊家村里的做法,自然也能傳到其他幾個莊子上去。 到時候,佃農們怎么想,莊頭怎么想,也都是兩回事了。 沒有了佃農支持的莊頭,還不是如今日這般,直接被他們一行逐出去。 “舅舅,我們不如明日回城,在城中休息一兩日了再去下一個莊子?”溫宥娘笑著道。 過兩日,該傳的也都傳了,也該那些莊子上的佃農跟莊頭想清楚的時候。 張家四爺道:“別忙著其他幾個,就明日村里的人來簽契書之時,誰又來當這個莊頭?” 原先張家四爺只覺得讓兩個莊子各歸其位就行了,可今日見了張貴,才發覺這般想法太簡單了一些。 這幾個莊子上的張家奴才,還真一個也不能留了。 溫宥娘對莊頭的事情早已有想法,直言道:“便從佃農中選一個便是。只是兩季收糧時才忙碌一些,倒是不用專門請人了?!?/br> 反正一畝地每年需繳納多少糧食那個數已經放在那了,也不怕下面的人搗鬼,上面只管收多少便行。 張家四爺也覺得這是個法子,就道:“那江南這幾個莊子,總歸得有一個人來管的?!?/br> 溫宥娘道:“此事還待明日回城后了,侄女倒想到了一人?!?/br> 第二日,莊子上的佃戶們都來畫了押,一式兩份,請了中人來作證。 溫宥娘自然又得到了消息。 張貴一家昨日便繼續睡在了另一個莊子上,與張家的莊子被攆出去那個莊頭在今日一早便起了身,進城去了。 去尋了誰,溫宥娘一行也知曉。 當初調查江南莊子之事時,小廖氏在江南的布局人事已經被查得一清二楚。 幾個莊子各有莊頭,然而也有一個總管事,住在江南城中。 就如溫宥娘所料,在回到江南城之后,不過一日,便有人上了門,尋到了客棧來。 張家四爺見溫宥娘處事還算妥當,又應田產都是張氏所有,也就放心下來在一邊看著溫宥娘獨自處置。 溫余卿與張昀良也是該到了了解這些的年紀,自然亦要在一旁旁觀。 溫宥娘的處置方法十分之簡單殘暴,既然這么多年這些當奴才的都不記得自己主子是誰了,那么現在記得也沒用了。 只是此回她便沒有昨日的仁慈,直接讓人帶了牙行的人來,將那幾家子全都發賣了去。想當年張家選的還是家生子,都當做了張氏的陪房,誰知道到底是比不過旁人的利誘。 莊頭被賣的第二日,其他幾個莊子所屬地的村長們都來了。 那四百畝良田大多被一個村子里的佃農所租用,如今種了種了小半年,莊子卻是突然聽聞又易主,且莊頭一家直接被發賣了事。 沒了莊頭,佃農們心下也慌了,一慌便只能讓村長往城里來探聽消息。 不論莊頭如何變換,地總是要種的,家也要養著下去。 溫宥娘并沒有去見那幾家的村長,卻是先見了一對夫妻。 “給大姑娘、大郎君請安?!崩蟼z口跪下磕頭道。 溫宥娘笑著道:“兩位可別這般客氣,這里也沒有什么外人?!?/br> 這兩口子,便是嬌姨娘的爹娘,當年在京中賣酒,后來被溫宥娘讓張老伯爺給了一筆銀子來江南城住著了。 不然嬌姨娘憑什么一心一意的跟著他們姐弟過日子,而不是被人攛掇著尋他們姐弟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