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京中到直隸需要三日,雖有官路,然而卻一樣難走,因路面不平,比不得京中的用石磚鋪就的筆直大道。 溫宥娘雖男裝,然而體力也不及男兒,因此甚少出馬車騎馬上路,因而每日坐在馬車里,簡直像是遭遇了地震的余震一般。 時不時的便要被抖起來跳一跳,那感覺實在是難以表述,也虧得有同樣是男裝打扮的冬梅處處護著,馬車中也鋪了柔軟的毯子。 不然從京城到直隸這三天,溫宥娘還不知道會被折騰成什么樣。 就在溫宥娘在從京城到直隸的路上備受折磨之時,京城中溫府的日子也不好過。 最先鬧起來的便是二房的寧氏。 在得知溫家大爺的外室子竟然被溫老爺子安排到三房成為三房嗣子之后,寧氏就完全無法再平靜了下來。 在寧氏心目中,溫宥娘姐弟與溫長倬被過繼到三房,她是能夠接受的,畢竟大家也在一個府上生活了這么多年,有著不淺的感情。 可一個外室子,讓如今的溫府更丟盡了顏面,竟然還想過繼到三房去當嫡子,甚至在溫家老爺過世之后還會與二房平分本就不多的家產。 說是是塊讀書的料子,雖然不是秀才,然而也是童生了,可誰能知道以后會長成什么樣子,會不會與二房的男丁守望相助? 就憑著這一點,寧氏也是不肯吃虧的。 因此在溫宥娘離開京城的第二日,趁著溫家老爺休沐,寧氏就鬧起了分家。 溫府如今也講究不起什么規矩不規矩了,寧氏一鬧,溫家老爺頭一疼,便讓闔家一起坐在了大廳中。 “說罷。你當如何?!睖丶依蠣斎嘀夹牡?。 寧氏跪在地上,并沒有理會跟著跪在身邊的溫家二爺的臉色,只紅著眼道:“父親,兒媳也是沒辦法了?!?/br> 溫家老爺扯著嘴角笑了笑,竟發現笑不出來,只得問:“沒得什么辦法?這府中如今還有誰可以逼你了?” 自仇氏被奪了中饋后,整個溫府不是寧氏說了算?她有什么地方可為難的。 寧氏只磕頭道:“兒媳是父親的兒媳,然而也是二房的媳婦。今日兒媳不孝,便為了二房的幾個孩子,求父親分家罷!” 分家的話一說,溫家二爺就呵斥道:“住嘴!” 寧氏偏頭看向他,恨恨道:“莫不是一個外室子過繼到三房當了你的嫡侄子,你臉上就好看了?咱們房里的幾個兒女還娶不娶親,嫁不嫁人?” 皇權下的男權社會,男人三妻四妾不是錯,在外置外室也只是名聲上有些許瑕疵,然而只要外室的身份不存疑,于官途也影響不到什么。 可這不代表外室能跟府中姨娘能有一樣的地位了。 府中的姨娘的地位雖比妻子大不如,甚至能被主母隨意發賣,杖斃,然而姨娘所出的兒子卻是正正經經的主子。 雖然嫡庶有別,然而在大隆,最大的差別也不過是在某些規矩及禮制上的差異。 然而外室子卻不同,外室子要不被家族承認,便無法從正規途徑在官府得到身份,只能當做是黑戶。 許多崇尚禮儀的家族,對于外室子更是恨之入骨,便是接進府中,亦只是當半個奴才使喚。說主子不是主子,說奴才卻又不是奴才,身份十分尷尬。 便是等到長輩過世,分家產的時候亦是什么都分不到,只看府中兄弟是否仁慈,愿意給一碗飯吃,替府中打理產業一途。 如今溫府突然冒出一個外室子,雖然一出生就被溫家大爺尋人辦了一個正經身份,然而其母這一鬧卻讓外室子的身份曝了出來,讓溫府的名聲更跌落一層。 可溫家老爺竟然想要將外室子過繼到三房,寧氏不為溫府的家產,就為了溫府的名聲,為了兒女的婚事也不會同意。 然而溫家老爺說話,自太夫人過世之后,便是一言堂。他說要將外室子過繼,便要過繼,旁人也勸道不得。 因此,寧氏在心中琢磨了一宿,干脆冒著不孝的罪名來要分家了。她管不了溫家老爺,更不敢對溫家老爺不孝,然而卻總得要為自己的兒女打算。 溫家老爺又何曾喜歡外室子?因當年老太爺太偏心庶子之故,他連庶子都幾看不上眼,何況是生母連名分都沒的外室子? 可如今溫家的局勢,又哪輪得到他們嫌棄別人出身不好? 溫老爺子也是萬萬沒想到,雖然溫家大爺一直不怎么靠譜,耽誤于兒女情長,可生的兒子卻是一個比一個會讀書? 先不說溫余卿如今已經是小三元,庶子溫長倬亦是十分機靈,仇氏所出溫長瀚目前看著也不錯。 就算是一個外室子,雖比溫余卿小不了多少,然而卻已是童生。便是不可能跟溫余卿一般拿個小三元,然而待到以后科舉之時,比不比得上誰又知道? 在古代,一個會讀書的男丁,便是外室子,于正求上游的寒門而言,也有足夠的資本要求登堂入室。 如今溫府已經跌落至此,溫家老爺要考慮的只能放在人丁比較興旺的孫輩。這么好一根苗子,他有什么理由放棄? 不過是過繼給三房罷了,寧氏竟這般看不明白,還虧是書香門第出身!竟是這點眼力見也沒有。 對方既然求上來了,溫府若是不收留,這么一個眼瞅著極可能有前程的孫子,以后萬一恨上溫府了又該如何? 多一個助力,總要比多一個仇人的要強。 溫家老爺的目光掃過跪下下面的老二倆夫妻,心中極為悲涼。 溫家大爺自幼被太夫人抱進院子里養著,一養便是十幾年,長于婦人之手,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二兒子當年是隨著他們夫妻一起外任過,然而老夫人在教子上卻也沒多大能耐,便是他對老二的教導比對老大的多,可在心性上卻是受老夫人影響至深,心胸狹窄得很。 今日寧氏鬧這一出,他若沒有默許,溫家老爺就不信寧氏真敢說出這些話來。 說到底,也是對自己的大哥有怨的。 想到這,溫家老爺心里也頗不是滋味,只看著二房夫妻道:“老二,你可是想好了?” 溫家二爺垂著頭道:“父親在上,兒子不敢不孝,然而過繼之事,還請父親三思。便是顧慮三弟身后無人祭祀,也還有大房的倬哥兒,又何須舍近而求遠?!?/br> 溫家老爺聞言便道:“倬哥兒也是要過繼到三房的?!?/br> 溫家二爺聞言便更有了話,道:“那倬哥兒該如何排輩?” 按道理,溫長倬是要比外室子年紀小,要是過繼三房,自然要排在外室子之后;然而溫長倬便只是大房的庶子,其母也是過了明路的姨娘,在身份高是要高于外室子的,便不能排在外室子之后。 在一旁立著聽的嬌姨娘一聽溫家二爺這么一問,也想著這個問題了,她跟站在自己身邊這個風塵女子可不一樣,便是進府的心思手段不正,然而卻終究是過了明路的,要把她生的兒子排到旁邊這女人生的兒子之后,她可不甘心。 “老爺!倬哥兒也是您的孫子??!”嬌姨娘腰一軟,雙膝一跪在地上就開始摸眼淚。 溫長倬也是溫家老爺的孫子,沒得道理為個外室子就來排揎她的兒子不是? 嬌姨娘這話中還帶了一層意思,就是溫老爺子看中了外室子讀書不錯,然而倬哥兒也是個機靈的,以后指不定誰比得過誰 溫老夫人對這個又在溫府臉上打一巴掌的外室壓根兒沒半點好印象,對于溫家老爺的決定,她也從來作不了主,也就坐在一邊冷眼看著了。 心里卻是在尋思著溫宥娘當初跟她說過的去莊子上住的話,如今溫家的名聲于京中已經是這樣了,她也沒什么顏面再見昔日的誥命姐妹們。 去莊子上還有兒孫繞膝,給自己都悶解樂子,倒比在這府里看這些爭來爭去的強。 反正她再不滿意自己三兒被過繼一個名聲不好的外室子當子嗣,溫家老爺也不會聽她的,她也就懶得多說一句。 溫家老爺的目光從跪著的人面前掃過,又停留在了站在一邊的溫家大爺外室身上。 溫家大爺的眼光無疑是好的,便是尋了位外室,竟也是十多年前京中頗有才名的清ji,賣藝不賣身。最終卻是心甘情愿當了別人的外室,竟還將生下的兒子教得這般好。 再看著坐在最后一直挺著腰目不斜視面無表情的外室子,溫家老爺心中又嘆了嘆。 不說別的,便是在禮儀之上,他母親便將他教的極好,不亞于氏族大家出身。 再說氣度,就是此時在場所談的是他以后的歸宿,然在他的臉上亦看不見半點情緒,一如他垂著頭一語不發的生母。 這個孩子才不過十歲,便有不亞于溫宥娘當年的沉穩,溫家老爺又哪舍得推出門去,更不會與他們母子結仇。 “既然如此,那便分家吧?!睖乩蠣斪拥?。 驚聞此言,溫老夫人與溫家二爺、寧氏紛紛看向說出這話的溫老爺子。 父母在,不分產,雖無律例,然而卻是自古都如此。 寧氏鬧著分家,其實心中也沒真想著溫家老爺答應,也不過是想讓溫家老爺知道他們一房對外室子的態度。 想要借著鬧分家,將溫家老爺的想法打消,又哪知道溫家老爺竟還真的為了一個庶孫到了分家的地步? 溫家老爺自然也有話講:“如今咱們溫府,分了家也好。老二你們一家是要舉家出京前往鳳城的,能離開京城,遠離塵囂,亦有其中的好處。以后你們一房,除了我與你們母親身故,都毋須回京?!?/br> “父親!”溫家二爺看著溫家老爺失聲喊道。 溫家老爺并不理會,只繼續道:“溫府家產,其實也并不曾有多少,這一點,寧氏你管了這么久的中饋也應當心目中有數?!?/br> 便是內院之外,由溫家老爺掌握的產業,寧氏也該打聽得七七八八了。 寧氏聞言,臉頰頓時羞紅,只吶吶道:“父親?!?/br> 溫家老爺并不看她,只道:“那些產業,為父便分作兩份。一份給大房,一份給你們二房。今后,便是分家了,也望你們能夠守望相助?!?/br> 溫家二爺聽到此話,頓時哭了起來,只跪著爬著到了溫家老爺面前,道:“父親,兒知錯了!” 溫家老爺由著溫家二爺抓著自己的膝蓋,道:“你并沒有錯。我舍不得將你大哥逐出家門,倒也只有分家一條路可走了。因為你大哥,你們二房委屈了這么多年,為父也都看進眼里的?!?/br> 也放進了心里,所以今日才覺得或許分家了也好。 ☆、第071章 直隸遇世子 溫府分家之事,溫宥娘無從得知,便是她留在溫老夫人身邊的春蘭與秋菊給信兒,要傳到溫宥娘手中,亦不知是何時。 待離京三日后到達直隸,溫宥娘已經被馬車抖得臉無好色。好在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是騎馬,又因雙腿間綁了棉布,因此受罪尚不如不會騎馬的冬梅。 就是一直瞧著比同齡孩子要弱上兩分的溫余卿,竟也堅持騎了一半路程的馬,并沒受多少罪。 這讓溫宥娘放心了不少,至少當年那些藥對溫余卿的身體的危害也不是那么深,不管與子嗣有無妨礙。 只有冬梅一臉羞愧的跟溫宥娘道:“是奴婢拖累姑娘了?!?/br> 走著走著,竟是溫宥娘在照顧她,又怎能不讓她感動。 溫宥娘笑著搖頭。 從京城到常州,她也來去過一回,雖那時她不過四五歲,然而因靈魂是成人了,倒是記憶較為深刻。 因此對這一路身體可能出現的不適癥狀,她也基本記得清楚。 只不過小時候似乎沒有現在這般受罪,那時被人整日抱著,不知不覺就到了常州。 哪像如今大了,連三日都覺得太久。 “直隸雖比不上江南之富,和京城之貴,不過也十分熱鬧。大郎君可愿意走一走?”鄭洄在馬車外問道。 溫宥娘因是男裝,因此被成為大郎君,聽鄭洄發問,就側頭問冬梅,“可是還行?” 冬梅其實也只是被馬車抖得胃有些不舒服,等到了直隸走過一段平坦的泥路后就好多了,因此點頭道:“郎君要去,那奴就陪著?!?/br> 直隸雖然不大,然而卻是運河的開端,往來客商尤其多,因此漕運十分發達,??看坏拇a頭很多時候燈火能夠通宵達旦。 因在運河開端,將直隸作為江南與京城之間的中轉站的客商極多,因此干脆在此做生意的也不少。 溫宥娘帶著冬梅,和其他人一道走在直隸城中,亦能感受到直隸的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