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哪知道,這報應,竟來的這么快。 可這件事,卻不能往死了的太夫人身上推。 先不說在蓮心說了這一番證據之后,再推到太夫人身上太難。 太夫人當年身邊的人也在太夫人死后被老夫人遣散,且誰愿意出來作證?證明已是良民的她們當年與太夫人一起合謀害死溫府的前大孫媳? 就說是太夫人害死的張氏,太夫人早已經下土多年,要此事被證實,那么被逐出張家,墳墓被平,也是逃不過的。 罪人除了被棄尸亂葬崗,哪有資格入祖墳? 然后有了一個罪人母親、祖母,溫家老爺與溫家二爺的功名與前程,還要不要? 甚至是溫府現在第三代的男丁前程還要不要? 大隆律:婆母無故而殺媳,可子代母過。其子孫三代內不得科舉。 太夫人殺孫媳,不在其中,然而卻正因律法無此例,亦直接算殺人罪論。 大隆律:無故殺人,苦主為官位者……苦主有誥命者……兇徒亦為誥命者削其誥命,兒孫在朝為官者罷官,奪其功名,永不敘用。五代內血脈不得科舉?!魞凑咭压?,掘墳、挖尸、鞭尸一百、曝曬三日。 律法里的人特指兇手與被害者為同一階層。如平民與平民、貴族與貴族等等。因奴婢與民不同,特有《為奴令》一百二十則。 溫家大爺本想說因張氏沖撞太夫人才讓太夫人心生惱怒,數次忍耐,方一時失心才下殺手,以免罪責保下溫家大爺。 然想著蓮心道張氏懷胎十月尚在給太夫人伺疾,此話講出來可能為證? 且大隆律:夫殺妻,刑四十,流放千里。有功名者,削其功名,貶為庶人,永不敘用……其所出子女可與殺人者決裂,以盡母孝。 如此衡量,卻是要溫家大爺替太夫人頂了罪,于溫家而言有用。 想到叫了自己幾十年父親的溫家大爺,又念及甚為出息的孫子一輩,溫家老爺不僅陷入迷茫之中。 如今該何去何從? ☆、第061章 各自的抉擇 溫家大爺已是被逼上了絕路,他若否認,便要尋當初張氏生產之人前來作證。 然要翻出太夫人謀殺張氏之事,彼時他與父兄功名不保且不說,便是他與仇氏所出的幾位孩子該當如何? 被貶為庶民后五代不得科舉,他的兩兒一女如何嫁人、娶妻? “張氏是我威逼產婆謀害?!睖丶掖鬆旈]著眼睛艱難抉擇道。 刑部尚書馮鈞聞言,看向溫家大爺的眼神變得晦暗。 見溫家大爺認罪,十分痛快的讓衙役拿了筆墨紙硯下去,讓他簽字畫押。 此時三司著人前去請的產婆已到其二,業已能對當年產婦之死質證。 馮鈞待溫家大爺對張氏之死認罪畫押,將之附上折子,著人送往皇宮,待陛下閱示,又才開始對產婦之事進行問案。 有衙役拿來草席,將蓮心的尸首裹住,抬出公堂,待結案之后送往亂葬崗。 又有衙役提著一木桶水,與一方帕子,迅速將公堂清掃干凈。 “溫府大郎先前承認產婦是你所殺,此時可將過程陳訴一番,以好讓產婆質證?!瘪T鈞一拍驚堂木道。 溫家大爺此時已然麻木,只平靜道:“我認罪?!?/br> 士子‘無故’殺人,便只是庶民,責罰比勛貴殺人更重。只因律法為文臣所立,于文臣更有約束之力。 便是大隆律中,亦將無故殺人者分為諸類,勛貴與士子到底不同。且被殺者為產婦,其行更惡,罪加二等。 先有謀害嫡妻之事,后又承認謀殺產婦,便是假若溫家老爺是當朝宰相,也不敢讓自己的兒子承擔此兩罪。 況且還有抱走溫長明一事,以販賣人口論。 三罪并罰,為平民憤,恐怕溫家大爺這一條命也得三千六百刀才夠。 溫家老爺也不敢讓溫家大爺將溫府名聲敗壞至此,徑直走下旁聽之位,立于公堂之下,道:“諸公見諒,我兒痰迷心竅,其言并不可信!” 馮鈞還是愿意給溫家老爺這個面子的,“溫公可有證據?” 溫家老爺既然站出來了,自然就是有把握的,便道:“當年我兒從外抱回一嬰孩,身邊卻是跟有仆從的。當時跟在他身邊的小廝,如今正是府中的二等管事。因此,此嬰孩的來處,自有人可證實?!?/br> “父親!”溫家大爺抬頭看向溫家老爺,一臉欲言又止。 溫家老爺呵斥道:“我知道你自幼是個重情義的孩子,可有些黑鍋不是你想背就能背的!朗朗乾坤,天子腳下,你這般是想要陷陛下于不義?” 天子親聞、三司會審的案子,要讓溫家大爺背上黑鍋,這置天子與大隆律法于何地? 馮鈞聞言就連忙道:“既然有人證,溫公何不將人叫上堂來?” 溫家老爺只轉身朝著人群中一叫,“長喜,還不進來!” 衙門外的人群一陣涌動,隨后一三十許的奴仆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幾步上前跪倒在堂下,“奴才長喜,見過諸公?!?/br> 馮鈞道:“溫公到溫家大郎當日抱回孩子時,有你跟隨,還不快快將此道來?!?/br> 長喜是溫家的奴才,小時候是溫家大爺的小廝,長大了是溫府的管事。 不管是他為了小時候與溫家大爺的主仆情義,還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在這種事上,他都不能說謊。 “回諸公的話,當時小人確實跟著府中大郎一起?!遍L喜磕頭道。 馮鈞道:“那嬰兒可來自何處?” “乃是現夫人身邊的丫鬟所給?!遍L喜道。 馮鈞聞言,就問:“既如此,當年那丫鬟姓誰明誰,如今可尚在?” “奴才不知,現夫人嫁進溫府之時,那丫鬟并非陪嫁?!遍L喜道。 “可知其名?”馮鈞問。 長喜道:“那丫鬟自稱歡喜。并非仇府家生子?!?/br> “故,那孩子并非溫家大郎殺婦奪子?若這般,可愿簽字畫押?”馮鈞道。 有衙役將師爺寫的案紙置于長喜面前,長喜咬破指頭,伸手暗下指印,再磕頭。 馮鈞與其余二審看了看案紙上的指印,這才回頭道:“可還有其余證據?” “有?!惫蛑拈L喜道。 馮鈞一拍驚堂木,“先前為何不說個清楚?還不快快道來?!?/br> 長喜道:“此事與大爺無關,也只是小人與當初那丫鬟說話時聽來的?!?/br> “歡喜跟小人說,先夫人德行有虧都可以嫁入溫府,為何她家姑娘便不行?還說溫府口口聲聲看不起勛貴人家,以后也得求著娶她們府姑娘。便是小人……小人也得討好她。后來沒幾日,大爺便從歡喜手里得了一個孩子?!?/br> 長喜的這一番話將孩子的事情徹底推向了仇氏。 本鳳、顯兩族狀告的也是仇氏,倒是將溫家大爺于此事上的主責洗清了。 “可還有他人為證?”馮鈞道。 只一人作證,到底也不夠兩人證言有底氣。 長喜磕頭道:“有。當日隨大爺一起去京郊的家丁便有八人,雖那八人不曾進入院子,然都親眼看見大爺出來時手中抱有孩子?!?/br> 仇氏被帶到公堂之時,恰好聽見這一句,白色頓時一白,整個人都開始發抖,不復之前鎮定。 雖帶有帷幕,但女子與男子身形不同,衣著亦不同,仇氏很快便被鳳、顯兩族認出,兩族族長見她頓時滿眼怒火,上前拿著拐杖便打。 “我打死你個惡婦!” “打死你個不要臉的東西!” 兩個老人拿著拐杖打向仇氏,棍棍都實打實的,半點沒手軟。 他們當年雖手里有物證,然卻不知道那是誰家的,因此互相仇恨,相斗十余年。 還是今日有人將證明證物來處的賬本送來,才讓他們知道當初產婦到底是被誰所害。 鳳、顯兩族中人在朝中并無大員,不怕在朝中被人打壓,正是如此他們才敢來討要一個公道。 也有底氣討要不了公道就敢砸了這三司會審衙門。 馮鈞一見兩個老人將仇氏打得‘嗷嗷’直叫,心里雖對這毒婦慘叫叫好,嘴里卻不得不道:“住手!還不快來人將兩位老人拉??!這可是朝廷誥命!哪是隨意可打的!” 被攔住的一個老人氣喘吁吁道:“老夫手中這拐杖還是天子御賜,莫不是打不得這惡婦?這等惡毒的婦人也配有誥命?看老夫不打死他!” 年老者到底比不過年壯的衙役,被死死攔住,無法之下才朝著仇氏‘呸’了兩聲,吐了她一身的黃痰,惡心得讓人直側臉。 仇氏被打得趴在了地上,一直不停地哭,身上又被吐了幾口惡心的痰,頓時死的心都有了,只眼巴巴的看向溫家大爺。 溫家大爺見仇氏被打,便想要護住她的,只可惜仇氏先被鳳、顯兩族在堂上之人圍住,讓他鉆不進去,隨后又有衙役上前,更難以接近。 等人散開來,仇氏已經叫得嗓子都啞了,臉上的帷幕也被人掀開來,露出那雙哭腫得讓人心疼的眼。 溫家大爺心里跟刀割似地,就算他知道那些壞事都是仇氏干的,可他此時還是覺得不怨她的。 是他沒用,所以當年娶不了她,如今也護不住他。 想到此,溫家大爺對著馮鈞道:“謀害產婦之事,乃是某主使。求諸公先讓賤內入屏風內?!?/br> 官家女眷、誥命之身親上公堂,是可用屏風內與外相隔的,又因誥命在身,可坐。 既是規矩,馮鈞也會同意,道:“請仇氏入屏風內?!?/br> 仇氏被閔氏急匆匆丟給衙役送來,竟是半個丫鬟都無,此時爬在地上,姿態十分難看,也無人愿意上前相扶。 只溫家大爺上前將人扶了起來,扶著人往屏風里走,送進屏風前還用沾滿灰的衣袖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小聲道:“莫怕。有為夫在?!?/br> 仇氏頓時又淚流滿面,只拉著溫家大爺的衣袖不許他走。 此刻她心中是又驚又怕,驚的是當年的事被翻了出來,怕的是翻出來后她的下場不知如何。 溫家大爺一臉憐憫的看著仇氏,最后狠心扯掉自己的衣袖,又重新回到之前的位置之上。 這時溫家老爺道:“既然仇氏已到,老夫也還有話說?!?/br> “溫公直言便是?!背昕戳税胩鞜狒[,頗為疲憊,有些懶洋洋的替馮鈞回道。 馮鈞不知楚戈為何會開口,但既已經開口,也只能同意,“請溫公直言?!?/br> 溫家老爺道:“諸公有所不知。家母身前尤愛仇氏,待之比親生尤勝。時常接之到府中玩耍。每次小住便是三五日,長時達半月不止?!?/br> 溫家老爺這話一出,已深知高門內院之事的三司就已經知道他想說什么了,只在心中可惜溫家老爺才德竟如此不相匹配,讓人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