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溫家娘子來了?請坐?!?/br> 溫宥娘上前坐在了她的右下首,待跪坐后才問:“娘子便是謝氏明珠?”也太普通了些。 ‘謝氏明珠’并未點頭,只是淡然道:“謝氏明珠乃世人對家母厚愛?!?/br> 看來男方的基因不怎么樣了,隨即又想到謝氏明珠當年受辱之事,再一聯系這個娘子的年紀,溫宥娘估摸也知道了這一位的身份。 “溫氏傾慕謝氏明珠已久,不知娘子可否引薦一番?”溫宥娘問道。 謝氏的這位女兒搖頭,一臉遺憾道:“家母已過世多年?!?/br> 溫宥娘知道那兩份請帖的來處了,直言道:“不知娘子請奴來,可是有何要事?” “我叫清輝。溫家娘子毋須太過客氣?!毙∧镒油蝗坏?。 溫宥娘掀起嘴皮道:“是個好名字?!?/br> 清輝輕笑著問道:“是么?” 溫宥娘開始后悔自己穿越這么多年就沒為了才女這名頭苦學做點婉約派的詩,好這會兒憋兩句詩來恭維一下人家,腹中鬧了半天,憋出半句,“清輝如明月。自然是好名字?!?/br> 清輝只是低頭一笑,一語未發。竟能讓溫宥娘感受到徐志摩所說那最是一低頭的溫柔感了。 溫柔的女人,其實是溫宥娘最不耐煩應付的,就像仇氏一般,遇到個事兒,整日就知道哭。 不過這一位,便是表面上看著溫柔,溫宥娘也知道不好應付。 “我自幼在南邊長大,也不知如今京中世家的規矩是否還如以往。也僅僅學了茶藝一道,不如溫家娘子指點一番?”清輝再開口時,卻是說到茶藝上去了。 要說溫宥娘兩輩子都算得上出身富貴,對世家絕對沒羨慕嫉妒恨的心態,可只有一點,是她無法忍受的。 那就是茶藝。和茶藝延伸出來的斗茶。 恕她見識短薄,兩輩子的出身都不夠,是真不懂煮茶有什么好,自然也品不出里面加了一大堆胡椒、鹽類的茶水有何種美妙。 不過在展示茶藝之時,世人評斷的不只是茶的色、香、味,還有煮茶人的儀態和煮茶的步驟。 好在溫宥娘雖然不喜歡品茶,不過對看別人展示茶藝還是有些許耐心。 這一步步看下來,清輝在茶藝上確是京中閨秀難敵,不愧為謝氏氏族所出。 “溫家娘子可愿一品?” 清輝讓婢女將茶盅送在溫宥娘面前,微笑著問。 “固不敢辭耳?!睖劐赌锒诉^茶杯道。 再一喝,強忍下胃部想吐的壓迫感,微微頷首,“清輝不愧謝氏嫡傳,宥娘遠不如矣?!?/br> 所以也別說斗茶的話了,咱們談正事兒吧。溫宥娘在心底吶喊。 可清輝似乎并不想說得這般痛快,只道:“清輝聽聞溫家娘子畫藝了得,為京中翹楚,不知今日可得一觀?” 溫宥娘笑著道:“不過虛名罷了,不值清輝高贊?!?/br> 清輝卻當做沒聽見,只輕拍手,便有身后的丫鬟上前跪下傾聽。 “且將我從南邊帶來的顏料拿出來,讓溫家娘子品鑒?!鼻遢x輕聲道。 溫宥娘想扶額,忙制止道:“清輝客氣了,畫之于我,不過消遣,并無深研,恐污眼耳!素聞謝氏明珠,國士無雙,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清輝乃明珠后人,當深得訓教,宥娘不敢獻丑!” 品完茶,便是畫畫,畫完畫指不定就接著來音律了,音律一完,還有棋藝。四者她只擅其一,且要真將琴棋書畫比完,也不知是何時了。 與其跟清輝浪費時間,倒不如干脆認慫的好。 清輝見此,也不好勉強,只道:“家母早逝,說來清輝亦不曾得過庭訓,至今仍憾?!?/br> 怪我咯? 溫宥娘死死忍住了想吐槽的心情,一臉遺憾道:“自古紅顏薄命,多為天道所妒。清輝不必介懷,既是明珠,往生便是極樂。人生苦短,極樂才是歸途?!?/br> 清輝頷首,“溫家娘子說得有理。想必令慈亦是如此?!?/br> “唔。家母如今應是過了奈何橋,早已往生。不知落入誰家,冷否?餓否?樂否?!睖劐赌锍榇ぶ旖堑?。 清輝又道:“據聞令慈過世之時,溫家娘子不足三歲??衷缫巡蛔R得令慈音容罷?” 溫宥娘回道:“是識得的,常與夢中相會。宥娘與家母之情,雖不及清輝與令堂之深,亦當不淺?!?/br> “果真?”清輝一副不信之態。 溫宥娘能昧著良心說她對張氏有極深的母女之情就是極限了,還真沒無恥到再將那份‘母女情’渲染得感動天地。 因此,她只能當啞巴了。只淺笑著不說話,一副你自己領會的神態。 清輝看了溫宥娘半晌,突然從袖中拿出了一封信來,道:“家母當初尚在京中之時,與令慈算是相交不淺,便是家母南下,令慈出嫁,兩人仍有往來?!?/br> 相交不淺,但也相交不深才對。溫宥娘完全可以想象一個拜金落魄勛貴女與自己天邊的白天鵝偶像之間相遇的情景來。 無論如何,白天鵝都不會熱情才對。 清輝起身出列,雙手將信奉上。 溫宥娘不得不跟著起身,上前雙手將信接過,退回位置之上才放置進了袖中。 “溫家娘子不妨此時打開看一看?!鼻遢x見溫宥娘將信收進袖中,不由提醒道。 溫宥娘只好從袖中將信拿了出來,兩人扯了半天的話,說了半天的家母、令慈,為的不就是這封信? 在這里打開看亦無妨,橫豎清輝當是看過才對。 溫宥娘將信打開,將目光集中在那一方紙上,隨后臉色變得不太好。 信中的內容…… 將信合上,溫宥娘十分不客氣道:“固今日清輝請宥娘來此,便是為了這一封信?” 字是張氏的字,可內容,似乎太過于勁爆了些。 清輝并未直接回這個話題,只問:“清輝剛來京都之時,就聽街頭巷耳在傳溫府中事。不知真否?” 溫宥娘微微一笑,“街頭巷耳里的消息,大多是流言?!?/br> 清輝聞言看了溫宥娘一眼,也跟著笑了,“莫不是溫家娘子之前與清輝說的話是假的?溫家娘子與令慈之間一絲母子情也無?” 溫宥娘一嘆,“清輝想說甚,盡可直言。今日爾與吾之間,不入第三人耳?!?/br> 看完信尚且這般鎮定,清輝再心里重新估量了溫宥娘一番,道:“清輝也不過想替家母討一份公道罷了?!?/br> 當年害她母親的人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她母親卻因懷她之時一路顛簸而體弱,在生下她不過幾年香消玉殞。 這世道,何其不公? 謝氏一族的面子,謝氏明珠的顏面,皆因十七年前那一起被辱案而丟,如今死了做女兒的想要替母親要回一份公道不難理解。 可她憑什么要去為一個死人,將自己姐弟和張家陷入不利的境地? 信中之事若是掀開了來,且不說十多年前之事,證據難尋,就是尋到了,清輝仗著南寧太子的勢,大隆皇帝愿意給他個面子,還謝氏明珠一份公道。 可作為大隆子民的溫府、張府呢?她們姐弟呢?誰來在乎? “清輝之孝心,足可驚天泣地?!睖劐赌锲ばou不笑道。 薛九重生而歸,滿心怨憤,仗著薛府權勢,逼著她要連溫府都舍棄;清輝自南之海北上,有南寧太子為盾,逼著她要給她母親一個公道;剩下一個毫無倚仗的她,被當作是砧板上的魚rou,任人宰割。 與虎謀皮她不怕,但要把她當槍使、當炮灰、當踏腳石可不行。 “溫家娘子舍不得這榮華富貴?也不知可看見這綾羅綢緞上滲出的滴滴鮮血?令慈在天之靈可能瞑目?”清輝垂著眼溫聲道。 袖中的書信像是發燙的炭火烤著她的手,燙得她就這么丟出去再也不管。溫宥娘的手指不小心碰觸到袖中的書信,又飛快的移開,移開后又忍不住靠近。 那個女人的死與自己何干?溫宥娘在心中問自己。 可她一生的悲劇、她們姐弟十年來的如履薄冰,又該找誰去討? “紅姨娘可好?”溫宥娘良久后似下定決心般,開口問道。 清輝道:“自是安好?!?/br> 溫宥娘放下袖中指尖夾著的信,起身走出,對跪坐著的清輝一拱手,“既是如此,宥娘告辭。愿清輝他日得償所愿?!?/br> 清輝聞言笑了,道:“借溫家娘子吉言?!?/br> 溫宥娘頷首,隨著婢女朝院外而去。 途中恰遇已恢復婢女裝束的紅姨娘,差點讓人沒認出來。 “紅姨娘可有想過我們姐弟日后的路該怎么走?”溫宥娘望著不遠處跪著的人問。 梳著時興發髻的紅姨娘沒有抬頭,只低聲道:“婢子這一條命是小姐給的,自為小姐而殉?!?/br> 溫宥娘點點頭,并無多語,只轉身繼續移步。 ********** “姑娘不開心?”冬梅問。 馬車緩緩朝著道中走著,布簾外傳來‘咄咄’地馬蹄聲,溫宥娘閉著眼睛道:“我為何要高興?” 冬梅想了想道:“姑娘曾經告訴過奴婢,世上不開心之事,都不值得放在心間。不放在心間,自然就能高興了?!?/br> 溫宥娘勉強一笑,“那不過是哄你玩兒的罷。人這輩子,哪能說高興就高興呢?!?/br> 冬梅嘴角動了動,正想再說一點什么,就聽門外有男聲道:“溫家娘子可無恙?” 溫宥娘記得這個聲音,乃是興國侯世子,她的未婚夫。 撈開布簾,說話的人便站在車窗外,與馬車并列,目無斜視,只留給溫宥娘一個側臉和一邊看起來有些福態的耳朵。 “無事。多謝世子關心?!睖劐赌镙p聲道。 世子并未側過臉,朝著前方道:“最近京中不甚太平,不如讓在下送溫家娘子一程?” “如此,便多謝了?!睖劐赌锏?。 窗外的人不再言語,只牽著馬跟在馬車身邊步行。 溫宥娘在馬車中也能聽見背后跟著那一行人的腳步聲,厚重而堅定,是北城禁衛無疑。 旁邊冬梅亦是聽見了,看著溫宥娘一臉欣慰的笑。 姑娘的夫君如此看中姑娘,于忠心的丫鬟而言,自是歡喜。 而溫宥娘卻沒想到這些,開口道:“世子?” “在?!秉S家世子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