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杜言回到屋里之后,也覺得今天自己的態度有些不對,想著明天給老媽道個歉。帶回來的那個箱子被他放到了床邊,杜言拿著抹布擦干凈了,才又把箱子打開,先沒動其他的東西,只是取出了那個硬皮的筆記本,這個本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翻開外殼,紙頁都已經發黃了,杜言拿著筆記本站起身,一個沒留神,幾張照片從筆記本里掉了出來,杜言撿起來,有些好奇的翻看了一下,都是些老照片,有幾張的背面還記著清朝的年號和民國幾年一類的。 杜言覺得新奇,外婆的信里可從沒提過這些照片的事情,仔細看了看,由于年代的關系,照片照得有些模糊,一共六張照片,有三張已經模糊得看不出內容了,一張似乎是被燒過,焦黑的無法辨別,只余下兩張還清晰些。一張上邊是五個女人,兩個坐在前邊,三個站在后邊,坐著的兩個女人年紀看起來大些,一個至少有五十歲上下,兩人懷里都抱著一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余下的三個女人年紀似乎都不大,也是和那兩個女人一樣的表情,五個女人都做晚清時的打扮,寬袍長裙,發髻梳得一絲不茍,臉上的五官照的并不十分清晰,可也依稀能辨別出清秀的長相和神色間的嚴謹,但讓杜言覺得奇怪的是,那兩個被抱著的孩子也是同樣的表情,冷冰冰的不帶一絲人氣,只左邊的男孩子臉上,嚴肅中似乎隱藏著幾許恐懼與不甘,未免讓人覺得有些違和。上邊記載著,這張照片拍攝于清同治四年。杜言拿起另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是一個男人的半身像,穿著立領的上衣,杜言看著照片中男人的面孔,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的發涼,哪怕是屋子里沒開電扇,此刻的杜言也只覺得像是掉進了千年不化的冰窖中一般,照片中的男人長得并不丑,相反的,那張面孔是漂亮的,漂亮得帶著病態和妖異,只是,那張面孔對于杜言來說太過熟悉,熟悉得讓他覺得太不真實??粗掌嫌涊d的時間,杜言使勁揉了揉雙眼,卻仍舊清楚的看到了那一行字,民國三年,春。 杜言不想相信,可是,照片中男人的眉眼,鼻子,嘴唇,都再再的告訴杜言,他的眼睛沒有欺騙他。除了些許神態上的差異,照片中的男人,和那個總是冰冷的看著他的男人幾乎一般無二。白暉?!可是,這怎么可能?!杜言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果這個名字是真的話,那么,那個男人姓白!他姓白!杜言不會以為這是巧合,可這未免太讓人心驚。 猛的把手里的照片扔到一邊,仿佛那會燙到他的手一樣,杜言木然的坐到了床上,他的頭開始一陣陣的發疼,忍不住呻、吟了幾聲,嘴里發出的根本不像是自己的聲音,眼前也開始發花,杜言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口袋里的那只懷表隨著他的動作滑落出來,表盤向上,上邊的表針開始飛速的轉動著,只是,方向同一般的表針卻是相反的。 白蘭突然一陣的心慌,連忙推醒了杜老爹,杜老爹也沒睡實。兩口子都覺得有些不對勁,披上衣服就走到杜言的門前,敲了敲門,里面沒聲音,可透過門縫的光亮,顯然屋里的人并沒睡著。杜老爹干脆一腳踢開門,只見杜言暈倒在床上,面孔煞白,一團黑霧似有若無的盤繞在杜言的周身,屋子里滿是一股濃重的灰塵味道,看到屋內的情景,白蘭嚇得叫了一聲,“兒子!” 杜老爹當機立斷的咬破手指,大吼一聲,“破!” 幾點血光瞬間覆在杜言周身的黑霧上,黑霧似乎有生命一般的扭曲盤旋著,最終慢慢的淡去,消散。 白蘭幾步上前抱起杜言,連聲的叫道,“兒子,兒子!” 杜言卻仍舊昏迷著,茫茫然的對外界的一切都毫無所覺。 第五十五章 耳邊傳來嘀嗒聲,杜言似乎聽到了老爸老媽的呼喚聲,可他的四肢仿佛灌了鉛一般的沉重,連動一下手指都是奢望。他想睜開雙眼,想開口說話,拼盡了全力,仍舊只能在一片混沌中迷失…… 嘀嗒、嘀嗒…… 那個聲音越來越清晰,杜言閉著雙眼,隨著這聲音不斷的順著耳際傳入腦海,他的意識也漸漸模糊,父母的聲音逐漸遠離,整個人都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條彎彎曲曲,仿似沒有盡頭的土路,路的兩邊,搖搖晃晃的走著衣衫不整的人,長衫、西裝、舊式軍裝……他們的穿著各異,卻一樣的雙眼無神,四肢僵硬,他們像是沒看到杜言一般,機械的擺動著手腳,向著不知名的方向走去,似乎,那里是他們永恒的歸處。 不知不覺的,杜言竟然也成為了這些人中的一員,隨著他們一同往某一個方向前進著。杜言想停下腳步,卻發現身體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前走,離來時的方向越來越遠…… 前方似乎有亮光,人群前進的速度逐漸加快,蜂擁向那唯一的出口,杜言似乎也感染了這種情緒,滿腦子的想著一個念頭,出去,一定要從這里出去,從這虛無黑暗中出去! 猛的沖向前方,用力的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所有障礙,一陣光芒刺痛了杜言的雙眼,抬起胳膊遮在眼前,努力從縫隙中想要看清那白光中的東西,卻發現,除了那一片刺眼的白,其他的,什么都沒有…… 杜老爹和白蘭守在杜言身邊,白蘭的雙眼紅腫,已經有些六神無主了,杜言現在的情景,讓她想起了當初大女兒過世的那一晚,那個時候,她也是守著自己的閨女,緊緊的抱著她,可她就是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一般,再也沒醒過來,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由懷里的孩子逐漸斷了呼吸,逐漸僵硬冰冷。杜老爹則是連聲的嘆氣,他已經試過很多種辦法了,可就是沒法子讓杜言醒過來。終于,杜老爹通紅了雙眼,站起身,“我去找人幫忙!” 白蘭似乎也被杜老爹的聲音驚回了神智,“找人?對,找人!” 擦了擦臉上未干的淚,“我和你一起去!” “兒子這里還得有人看著,我自己去吧,你把這里收拾收拾,等著人來了,也不成個樣子?!?/br> 話落,杜老爹就起身離開了,白蘭也沒堅持,收起了杜言打開的箱子,撿起掉在了地上的幾張舊照片,全沒心思去看照片上是些什么,只是掃過一眼,便把照片放進了那個箱子里,隨著一聲輕響,箱子被合上了,那幾張泛黃的舊照片,重新沉在了黑暗之中。 杜言頭很疼,茫然的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之中,古色古香的房子,雕梁畫棟,擺在墻邊的景泰藍花瓶上還插著幾支帶著露珠的鮮花,只是那花瓣的顏色,卻是詭異的鮮血一般的紅。 這是哪里? 正在他疑惑的時候,糊著碧綠窗紗的雕花木門被推開了,一個穿著藍色斜襟上衣,墨色寬腳褲子的女人走了進來,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烏黑的發梳成單髻牢牢的用一根玉簪縛在腦后,身上唯一的亮色只有衣襟上那幾顆梅花樣式的盤扣。 女人手中端著一個木質的托盤,托盤里放著一個還冒著熱氣的白瓷碗,碗里是黑乎乎的藥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杜言盯著那碗藥,只覺得那黑色的汁液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滾動著一般。 女人木然著表情,端著托盤徑直穿過杜言走到室內靠西的一張床邊,把托盤放到窗前的小桌子上,端起瓷碗。碗里冒出的熱氣依舊可見,而那雙蒼白的手卻絲毫不為所動,女人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手腕上的那只翡翠鐲子順著有些干瘦的胳膊滑下,碰到了碗沿。女人的嘴動了動,似乎說著些什么。 杜言聽不清,或者說,呈現在他眼前的只有這些奇怪的場景,包括女人的腳步聲,說話聲,都是無聲的,這一切像是一場排練過無數次的默劇,就這樣在他眼前上演著,他根本聽不到這個場景中的任何聲音,抬起雙手,杜言看著透明的掌心,這些,都是夢嗎?是夢吧? 床帳微微動了一下,一只蒼白的手掀開了床帳,杜言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只手上青色的脈絡,指尖上蒼白的指甲,不應該是這樣的,這只手本該是修長瑩潤的,那指甲本該是珍珠一般的,杜言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個念頭,他也被自己嚇了一跳,為他理所當然的想法嚇了一跳。 床帳里的人動作很慢,或許是因為他本身就很虛弱,僅僅只是坐起來,就似乎用去了他全身的力氣,女人依舊端著碗站在床前,靜靜的,臉上依舊木然,沒有一絲的不耐煩或者是擔心。 等到床上的人坐起來之后,女人也坐到床沿上,左手持碗,右手拿著一只調羹舀起一勺濃黑的液體送到了床上人的嘴邊。那個人似乎遲疑了一下,女人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狠戾,再不復剛剛的木然,只是強硬的撬開了床上人的嘴,把那一碗藥全部灌進了那個人的嘴里。 杜言不敢錯眼的看著這一幕,有一刻,他的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憤怒與暴躁,他想要殺了這個女人,殺了她!殺了這所宅子里所有的女人! 猛的回過神來,女人已經端著藥碗走過了他的身邊,杜言的視線落在那個白瓷碗上,濃黑的藥汁已經沒有了,只在碗底留下了一團青棕色的東西,蜷縮著,扭動著,女人走到門口,突然用兩指挾起那團蠕動的東西,掐碎了,流出黑色的液體,染臟了她的指尖,那張蒼白的面孔一瞬間閃過了莫名的情緒,帶著狂熱與渴望,鮮紅色的舌探出青白色的唇,將手指上那骯臟的顏色一點點的舔舐干凈,好似在品嘗著什么美味一樣。 杜言看得幾乎要吐了出來…… 等到女人走遠,杜言走到了屋子里唯一的那張床前,忍不住想要看看床上的那個人,剛伸出手,就想起來自己這是在做夢,根本就碰不到這里任何的東西。嘲諷的勾起了一邊的唇角,自己難得會有這種好奇心。 就在這個時候,床帳突然被掀開了,仍舊是剛剛那只手,只不過,這次,手上青色的脈絡暴起,似乎在那血管中有什么活動的生物在蠕動一般,一張青白的毫無血色的面孔從床上探了出來,趴到床邊,無力的干嘔著,可是除了摻雜著血絲的污濁液體,他什么都吐不出來。 杜言震驚的看著那個孱弱得幾乎無法下床的男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白暉?! 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那個冰冷的男人,那個強大到讓厲鬼害怕的男人,竟然會有這么無力的時候?! 趴在床上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了屋子里陌生的氣息,猛的揚起頭,美得妖異的面孔,滿是青白與病弱,只那雙烏黑的眼睛,凌厲而帶著絕望,卻沒有絲毫的恐懼,從那里,杜言只能看到帶著傾覆與毀滅的情感,恨意,殺意,除了這些,再無其他…… 突然,男人的臉一陣扭曲,干枯的雙手緊緊的鉗住自己的脖子,好似喘不過氣來一般的大張著嘴,鼻翼抖動著,猛的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一口接著一口,濺在地上,在那片污濁的鮮紅中,似乎有無數點黑色的蟲蛹蠕動著…… 杜言驚悸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知道男人看不到他,可他卻莫名的害怕。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恐懼,他根本找不出一個詞來形容他此刻的感覺。 那扇雕花木門再次被推開,這一次,進來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在她身后,跟著四個同樣穿著的年輕婦人,其中一個,就是剛剛端來藥碗的那個女人。她們魚貫走進室內,先是注意到噴灑在地上的鮮血,當看到鮮血中蠕動的可怕生命之后,一抹喜悅在那個老婦人的臉上一閃而過。 杜言覺得這幾個女人很熟悉,熟悉得他似乎在哪里見過一般…… 突然,那個老婦人朝著杜言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杜言驚得屏住了呼吸,那是怎樣一雙眼睛!眼白幾乎充斥了整個眼眶,本該是瞳孔的地方只有豎直的一道黑線,其他的,什么都沒有…… 那張照片! 他想起來了,那張外婆箱子里的老照片! 杜言驚喘著,他有種感覺,這個老婦人看到他了! 就在這個時候,杜言眼前的畫面又是一陣扭曲,眼前的人和景物都快速的模糊起來,像是剛剛打開的一副畫卷,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合上,卷起…… 杜老爹和白蘭緊張的看著躺在床上的杜言,趙老頭和馮老頭坐在門邊不出聲,徐老則是一臉凝重的用朱砂在黃紙上畫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圖案,然后割破了白蘭的指尖,滴落的一滴鮮血正好完成了那個圖案最后的一點,徐老將那張符貼到杜言的額頭,見符上的那滴鮮血慢慢浸透了黃紙,暈染開,這才舒了口氣。 “好了,沒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