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底氣足得，直震得歐文都忍不住多眨了一下眼，確定自己沒看錯。

    黎軒淡定無比，由始至終都那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糕點師，越是接觸這個小家伙，越是能給他驚喜或者驚嚇。

    之前他對機甲的見解，他可以當成他是熱衷于此，成為傳言中的技術宅。但此刻他在聯邦第一機甲戰士面前所表現出來的氣度和風姿，不但不像沒見過世面的技術宅，反而像是某個能把控局面的大師，舉手投足都帶著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從容。

    可偏偏他年紀小，這樣的氣勢與他的身形和身份極為不符，看起來就有點詭異。在歐文看來，這是小家伙竭力保持氣場，維護帝國形象的行為，但在黎軒看來，這是某只小野貓試圖伸出爪子來夠別人盤中的魚。

    與他對面而站的高斯，卻瞳孔微微一縮，他突然想起了五年前，江離第一次站在他面前時的場景，那個瘦弱的年輕人，相貌雖然只能算普通，可眼中透出的神采卻動人心魄。雖然找到他是個意外，但為他提供一切他想要的，都是高斯心甘情愿的。他喜歡看見他眼中的火苗一閃一閃的，那樣認真生活的人，雖然平凡平淡，卻意外地迷人。

    而此刻，這個糕點師眼里也帶著一簇火焰，相似的氣息，熟悉的氣味，可偏偏又截然不同。

    格瑞鼻子里微微輕哼了一聲，很淡，卻在以高姿態的方式提醒江離太將自己當回事了。他是什么身份，憑什么跟聯邦第一機甲戰士握手，還擺出這副姿態……

    江離自然感覺到了，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這兩人身上。曾經怕辜負高斯的期望，他太過專注于科研，從未留意過這兩人之間的氣息。如今，他陡然明白過來時，才發現，格瑞對高斯竟有一種很微妙的親密。

    “我叫江小離。黎上校的糕點師?？凭S爾先生，很高興認識您，您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偶像……”

    說這種話，江離自己都一身惡寒，但他分明感覺到科維爾伸出的手在空中明顯停滯了一下。江離笑得愈發燦爛，果然是做賊心虛吧。只是一個相似的名字而已，竟然讓s級基因的高斯皺了眉。

    高斯皺眉的可不是江小離的名字。在黎軒眾目睽睽之下扶了江離一把，他就已經派人去查過這個人了，并對他那毫不起眼的生平履歷早就了如指掌。

    可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人，卻讓黎軒呆在身邊，甚至在這種場合讓他來見貴賓，即便他是他的粉絲，也說不過去。

    高斯用他的“智慧”已經給這江小離打上了一個攀附權貴的標簽。

    而今，聽他這樣說，心里便免不了升起一股本能的厭惡。如果江離像那些真正的粉絲一樣瘋狂地毫無理智地沖過去，迫不及待地說一堆奉承話，高斯相信，他是不會容忍下去的。

    可偏偏這個江離不卑不亢，還不咸不淡，即便說的是很動聽的恭維話，聽起來卻詭異地像在問“你吃過了嗎”一樣家常便飯。

    這種詭異，將他的位置從一個崇拜者直接提升到了平等的身份，沒有一點卑躬屈膝巴結你的意思，將高斯那股厭惡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給堵住了。這大概就是黎軒會縱容他的理由。

    這樣的人反而得愈發小心謹慎。

    ☆、第023章

    高斯的手在江離的手上一觸即離，仿佛深怕他會趁機粘上自己似的。

    江離微微瞇了瞇眼，這是高斯厭惡的表現。難道連個相似的名字他都容不下？一想之下，江離的表情跟著心冷了幾分，笑容卻一成未變。

    高斯嗅出點詭異，驀然間又看了江離一眼，卻什么也沒看出來。畢竟江離是帝國的人，而且黎軒又在場，他的厭惡自然不會表現得太過明顯。

    “能得到你的青睞，那是我的榮幸?！备咚沟男θ轃o懈可擊。若江離是個女的，必然臉上桃花朵朵開，即便是男的，也會臉紅心跳腿抽筋，可惜，江離是曾經被這個男人無情抹殺的人，所以他不但沒有一丁點兒受寵若驚，反而周遭氣息又冷了幾分，臉上自然還是那一成不變的笑容。

    這一成不變，連黎軒都覺得小家伙演技太爛了，所以他咳嗽了一聲，請高斯入座。

    起初江離不明白黎軒為什么要他以高斯的崇拜者身份加入，一坐下他就明白了。

    黎軒三句不離機甲對戰，而且毫不吝嗇地夸獎高斯的對戰技術。對這一點，歐文很有共鳴，自然不需要江離幫腔。但不到一刻鐘，黎軒話鋒突然一轉，便轉到他曾經的論壇。還有論壇上所傳遞出來的生物機甲。

    再鎮定如高斯，在聽了這個話題時，臉色也開始泛白。江離瞥了一眼，視若無睹，反而愈發高亢地說道：“如果江離的生物機甲理念能夠實現，那將是機甲界的一座豐碑?？上Ь褪遣恢澜x現在在哪里？以他的脾氣，或許已經正在研發生物機甲，說不定已經成功了呢！”

    江離的眼睛灼灼發亮，口氣高亢得讓黎軒也皺眉。

    有了江離的銜接，黎軒看似不經意地將話題轉入正題，“聽說科維爾先生也有一個機甲師叫江離？”

    問這話時，他的神色看起來很平靜，可江離莫名地嗅出了那股試探的意味。這才是黎軒的真正目的——那個被科維爾刻意掩蓋的機甲師江離。

    每個機甲戰士都會有固定的機甲師，像高斯這樣的人，身后自然有一個御用機甲師團隊。當然，沒人知道為首的是江離，而不是技術部元老總監羅伯特。應該說，沒有人會將江離與科維爾財團少主的御用機甲師聯系在一起。

    但黎軒問了?？墒?，黎軒怎么會盯上他？

    他們之前從無交集。按黎軒的說法，他只是看過江離論壇而已。他這樣用心良苦，莫非，真的發現了什么？

    江離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視線不自覺地看向黎軒。

    而那廝看似一身舒爽地靠在沙發上，但他的眼神卻沉得讓人心驚rou跳。

    高斯也看著黎軒，眼神也很沉。他在黎軒的眼中看到了某些他不明白的東西。五年前，他與黎軒相遇，得到的最有價值的消息便是江離。當年他沒能知道黎軒的蹤跡，只是抱著試一下的想法，找到了江離。

    他并不像江離認為的那樣，是看中了他的才干才要支持他的夢想，他只是，希望某一天，黎軒能因為這個他青睞有加的機甲小技工而出現在他面前。

    結果卻很意外，小技工技術理論被研發部采納了。從此被科維爾秘密收藏。連那個嚴苛的父親都夸他有眼光。五年前，他記住了黎軒，為了黎軒他與江離朝夕相處了五年，看著江離一步一步地實現自己夢想，將別的機甲師都認為不可能的夢想一點一點地造給他看……

    他記得江離成功時的每個興奮的表情，也記得他失落時頹喪的模樣?？杉幢阌浀迷偾宄矎牟挥X得這個人對他是重要的，直到真正失去……

    “咦，江離是在科維爾先生這里的嗎？曾經我也是他的小粉絲，不知道科維爾先生能否給機會介紹我給他認識?！睔W文這一刀補得相當到位。他只知道黎軒對江離牽掛了的七年，卻不知道江離已經再不可能站到他面前。

    而此刻換了軀殼的江離，氣定神閑地看著高斯。他想看看在帝國的貴賓面前，高斯要如何拒絕。告訴他們自己已經死了？哼哼，他幾乎能想見黎軒臉上的表情。

    高斯的臉上退去了最后一絲血色。但這個自認為強悍的男人，并沒有露出江離想看的表情。一旁的格瑞皺著眉頭，給他遞了一杯水，高斯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打開了，當著黎軒、江離的面。

    當聽見那“啪”的一聲響，高斯也陡然回過神來。他沒有看尷尬至極的格瑞，而是看向黎軒，很認真地目光，“他就是你曾經跟我說的那個江離?！?/br>
    黎軒的拳頭下意識地攥緊了。

    氣氛一下子緊張得令人窒息。歐文一看黎軒的模樣，心也跟著提到嗓子眼兒了。并不知道江離已經死去的歐文，只覺得黎軒今天很奇怪。

    如此凝重的氣氛，沒有一個人敢插話。

    黎軒穩定著獸奔的情緒，眼中的波瀾被壓得死死的，“那，他……”“在哪兒”還沒說出來，格瑞直接打斷了黎軒。

    “上校先生，科維爾先生身體還未康復，他需要回去做檢查……”

    高斯此刻的臉色白得嚇人。格瑞給他鋪了臺階，他并沒有感激，兀自起身，“有機會，我們好好談談。今天，抱歉?！?/br>
    初來乍到，黎軒沒有將他逼到死胡同，轉眼，他已經掛起了笑容，起身相送，依然不失禮貌和優雅。

    江離將這兩人的反應看在眼里，心中有些迷茫。

    他猛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竟然是這兩個人的紐帶。高斯會不計代價地給自己提供所有條件，最初他以為自己是一匹千里馬，而高斯是那個伯樂，結果，自己是一座鵲橋，高斯之所以維系他的存在，是為了迎接另外一個人……

    在此之前，江離心頭一直有一個結，他與高斯相處五年，一起實現了彼此的夢想，就算高斯最后抹殺了自己，想起那五年時光，他心中依然會有不舍，如今，連這最后一點的牽絆也被徹底斬斷，江離這次對這個人也徹底地埋葬了。

    走在熟悉的花園道上，高斯驀然回首，看向二樓陽臺，此刻，那里站著他曾經以為愛的人，兩雙眼睛隔著漫長的黑暗，誰也看不清楚誰，但他們卻知道，他們此時此刻看著的是對方。

    不是高斯曾經以為的脈脈溫情，而是提防、入侵，乃至隱含著憤恨，想要將他最后一絲偽裝剝下來。

    高斯不知道黎軒到底知道江離多少事，但在問到江離時，他所表現出來的是自己搶奪了原本屬于他的東西。

    江離是黎軒先發現的一匹千里馬，卻被自己這個不是伯樂的人收藏起來。江離的機甲理念，黎軒比他更清楚它的價值和影響力，也許他這次來并不是單單地跟他比賽……

    五年時間，曾經純真的少年已經長成了足夠獨當一面的男子漢，而他也在一息之間摧毀了執念。他們早已不是五年前的他們。唯一的牽絆已經消失，如今，他們連討論共同話題也變得要顧及多方利弊……

    高斯最后看了一眼陽臺。有些東西就那樣消散了，不知不覺中。

    他還記得那晚，布置好這所宅子，江離被請出去時，他就站在二樓的陽臺上，看著他盡管不舍卻依然不失瀟灑的背影，他知道那個人會回頭，果然，在臨出門時，他回了頭，也這樣定定地看著對面。他問他，“高斯，我們這樣算是分手了嗎？”

    那個時候他的心莫名地抽了一下，很輕微，以致于他都不清楚那是種什么感覺。

    “江離，你覺得我們有開始過嗎？”他無情地掐滅了他最后的幻想。當時他并不知道那句話讓他失去了什么，他失去的是江離對他最后的一點愛戀……

    ☆、第024章

    陽臺上，江離看著高斯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黑暗中，轉頭看向依然看著遠處的黎軒，他很想問一句為什么他要問江離的事情。自己跟他到底有什么關系。

    黎軒突然轉頭，瞥到江離，眼神深得差點將江離吸進去。

    江離不自覺地背脊開始冒冷汗。

    “給我一杯咖啡?！痹竞駥嵉穆曇糇兊冒祮?。

    江離還沒走開，就聽見延澈的聲音，“昨晚你就沒睡，喝什么咖啡。小離，給他一杯牛奶?！?/br>
    延澈一臉高冷，不容任何人違逆，包括黎軒。

    黎軒不滿地挑起眉頭看向他。延澈甩都不甩他，兀自往沙發上一坐，敲了敲茶幾，示意黎軒過去。

    黎軒腳下滯了一下，還是乖乖地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一人霸占一方，氣場大的，根本容不下任何其他人。本來像撐過去的歐文條件反射地躲了火力范圍之外。

    “明天開始，你的軍部職務暫停，副官也好，營養師也罷，軍部都會撤回……”

    “我要留在這里！”歐文立馬跳了出來。

    延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立馬老實了，乖乖地站回原位。

    “你需要留哪些人？”延澈這話說得很鄭重，壓根不給黎軒單打獨斗的機會。

    黎軒瞇了瞇眼，“你難道還擔心我照顧不了自己？”

    延澈眼神很直白，你會洗衣服？會做飯？會收拾房間？會修剪花園？

    黎軒提醒道：“你別忘了，有一種東西叫家用機器人?！?/br>
    “這世上最有價值的不是名譽，不是權勢，而是能夠交付生死的伙伴！”用什么機器人？延澈終究是不放心黎軒一個人的。

    黎軒很想告訴他，其實你只比我長兩歲而已，不要老是把我當孩子看待。但這次卻沒有堅持，他知道，如果他不留個人下來，延澈會一直擔心，與其這樣，不如順了他的意。

    “我會留下來照顧上校的起居飲食?！备缡鎭喪歉映阂黄鹕蟻淼?。

    延澈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認了。有個哥舒亞在，他便不擔心黎軒餓肚子了。延澈的視線又落到歐文身上，早就發表過意見的歐文在強大的威壓下不得不再表達一下自己堅定的立場。

    延澈滿意地點點頭，這才轉到黎軒身上，“你意下如何？”

    媽的，你根本就沒給我選擇余地好吧？

    黎軒只是不滿地挑了挑眉，“我沒意見?！?/br>
    “沒意見就好?！闭f罷，起身就往外走，走到一半，他突然又轉過頭來，“那個江小離……”

    “根本不需要問他?！崩柢幓卮鸬煤芸隙?。那個愛他愛得下藥的人，怎么可能放棄近距離接觸他的大好機會。不知從何時開始，黎軒已經將江離的存在當成了理所當然。

    江離剛好端了牛奶上來，就看見四個人默認的眼神，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離他最近的延澈卻突然勾了勾嘴角，這個小家伙，夠貼心，也夠有耐心，而且還夠弱，弱得無法對這三個人造成任何威脅。這點，很好。

    江離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延澈大人，你不打算嘗嘗我新做的糕點？”

    延澈瞟了一眼江離的糕點盤，不過幾天時間，作為第一個被黎軒認可的糕點師，小家伙的糕點已經遠近聞名了，甚至有人在廚房還偷吃過，但結果可想而知。

    延澈完美的笑臉上褶子都沒打一個，一手捏起一塊，爽快地丟進嘴里，迅速咽下，笑容不變，甚至滿臉春風地道了一聲，“謝謝?！?/br>
    江離本是想給他點難看的，結果這廝吃得如此享受，倒讓他呆住了。

    延澈剛走下樓，眉頭就皺了起來，隨手撿了一杯果汁一口飲盡，務必不殘留一點兒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