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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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妯娌之間,明人不說暗話,四奶奶想跟我們入伙不是一天兩天了,可這樣白賺錢的買賣擱誰也不愿意便宜了別人,你說是不是?若不是云娘那邊出了事,銀子湊不齊,我也不會來找你的?!?/br> “不知道大嫂還差多少銀子?!?/br> “徐家要借一萬兩,我和月娘準備一人出三千兩,云娘那邊還有五百兩?!?/br> 也就是準備讓自己出大頭,拿三千五百兩出來了。 說實話,璧容對大奶奶剛才突如其來的坦誠多了些欣賞,但凡是個想賺錢的人,聽了這般推心置腹的話,無論是情字上,還是財字上,恐怕都抵擋不住。 只是,這印子錢可不是那么好賺的,雖然有著云娘公公在背后撐腰,可真要是一個浪頭打過來,恐怕陳知府自身都難保,怎么還能顧忌她們。 想到此,璧容心里有了決定。 “人都是吃五谷雜糧的,銀子這東西,沒人不愿意賺,只是我的情況,大嫂也知道,這事我恐怕做不了主?!?/br> 大奶奶心里暗暗夸贊了月娘一聲。 來之前她和月娘兩人說話的時候,月娘就說了這件事明著是讓莊氏答應,實則卻是讓二弟點頭,她們二房一旦做了大頭,一定會派人仔細盯著的,若是徐家真虧了本,二弟也定不會叫自己的銀子打水漂,到時候她們三個也自然能跟著把本錢要回來。 這時,秋桐推門進來,福身行了個禮:“夫人,二爺回來了?!?/br> 大奶奶眉毛抖動了兩下,笑著道:“既然二弟來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剛說的話你不妨聽聽二弟的意思再回我?!?/br> 璧容佯作感激地站起身送來送她出門,正好洗了手進屋來的沈君佑撞個正著,大奶奶客套了兩句向他告辭,沈君佑微微頷首算是做了個回應。 璧容送了大奶奶回來,一轉眼的功夫就見沈君佑歪在外間大炕上的迎枕上看著書,心里暗暗覺得他裝模作樣,于是也不出聲地坐回了剛才的繡架前,扎了幾針。 沈君佑其實根本沒想那么多,看書一向是他平心靜氣的一種方式,直到理好了思緒坐起來,他才發覺屋子里一片沉寂。轉頭看見璧容正在燭臺下繡花,沈君佑眉頭微微蹙起,翻身下地,走過去奪了她手上的針。 “不是說了大晚上別繡花的嗎?!?/br> 璧容還停留在被奪針的呆愣中,半響才弱弱地哦了一聲,慢吞吞地收拾起了針線笸籮。 直到兩人梳洗妥當,吹了燈放了帳子,璧容才碎碎地跟他說起了大奶奶跟她說的事。 “不過是三千多兩銀子,明個兒我叫關恒給你送來?!?/br> 璧容心里就像堵著一塊大石一樣,大奶奶把大爺、月娘、云娘、四奶奶全都扯了出來,真要是拒絕她,這一時半會她還真找不著一個有說服力的借口。此時聽沈君佑這副全然沒當回事的口氣,心里立刻來了氣。 “這可是賺的印子錢,一個不小心血本無歸??!” “她們這生意又不是才做了一天兩天,云娘既然敢入伙,陳大人那肯定是默許了的,有官老爺在上面頂著,你怕什么?!鄙蚓臃頁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璧容卻沒他這么輕松,“如果真是這樣,月娘可是謝家的主母,我就不相信她手里只有三千兩,白白放著這個機會讓我做大頭,還有云娘那,這巧合來的也太及時了?!苯又?,璧容略略放低了聲音,“這幾年因為放印子錢被革官查辦的人,小到縣丞,大到皇親公卿數不勝數,哪里就是您說的這么簡單!” 沈君佑瞇著眼睛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璧容本以為他是醞釀什么,結果發現自己說了半天就是對牛彈琴,一把扯著被子翻身沖墻,準備睡覺。 沈君佑見了,更是覺得好笑,一使勁連被子帶人地攬入懷里,附在她耳邊輕聲道:“沒想到我沈君佑倒是娶回來個比我還會算賬的娘子?!?/br> 璧容一怔。 “你前幾天不是一直問我和誰喝酒嗎,那人就是徐家二爺?!?/br> “徐家二爺,他不就是……” 沈君佑笑著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間掐了一把,“徐家在大同主要營生的就是布匹,可這兩年因為經營不善,倒臺是遲早的事,否則徐家老太太怎么會見著自己親生的兒子被家里踢出來而不作聲?!?/br> “聽大嫂說徐家老太太給了徐二爺三處田莊的私產?!?/br> “還有五間銀樓的地契?!?/br> 早就聽說徐家老太太也是繼室,繼承家業的大爺是前頭的人留下的,而徐家二爺卻是她親生的,給這么大筆的私房也不足為奇。 “那他怎么還要借錢開鋪子?還是整整四成的利!”璧容疑惑地問道。 “因為是我叫他借的?!鄙蚓右е亩乖幃惖氐?。 “恩?”璧容被他弄得渾身發癢,沒有聽清他說的什么。 “徐二爺開鋪子只要五千兩,剩下五千兩是我要開鋪子用的?!?/br> 不知道為什么,璧容此刻看著黑暗中沈君佑那雙熠熠生輝的黑色眸子,不由自主地就將他與狐貍對比在了一起。 ☆、第58章 除夕之痛 原來沈君佑和徐家二爺私底下做了一筆買賣。 沈君佑想取代徐家在大同壟斷的布匹生意,而徐家二爺對大哥排擠兄弟、獨吞家產的行為痛恨到了極點,巴不得徐家早日倒臺。兩人這么一商量,徐二爺便答應幫他打通大同府的人脈關系,而沈君佑會把日后大同府每間鋪子兩成的收益作為對他的回報。 閑聊中,沈君佑聞得他要在朔州開茶莊,打算把老太太給他的一處田莊和一間在廣慶大街的銀樓賣做本金,忙說自己正滿處找不著好鋪子,問他可愿意賣給自己。 徐二爺自是一口答應。 沈君佑又建議他如今剛做生意,最好手里留點銀子以備不患,與其要賣地換錢,不如用莊子作抵押跟錢莊借錢,雖然多了幾成的利息,可起碼有了保障,還特地告訴他自己準備向大興錢莊借錢。 徐二爺本就沒做過生意,此時聽了沈君佑的話只覺得頭頭是道。 于是便有了這一萬兩銀子的事。 “爺怎么知道大嫂她們跟大興錢莊做生意?”璧容忍不住問道。 沈君佑得意地說了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br> 璧容在心里一算,自己家借的這五千兩銀子,按四成的利算,也就是要還七千兩。其中錢莊賺五百兩,剩下一千五百兩是她們幾人賺的利錢,自己出了三千五百兩,也就是收回一千零五十兩,如此一來,沈君佑借的這筆銀子只是花了不到兩成的利,就是在任何一個錢莊也是不可能的。 果然是無jian不商啊,璧容不由得感嘆。 翌日下午,璧容把銀子送去了大奶奶院子。剛過了穿堂走到正屋門口,就聽見屋里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響,在安謐的午后顯的格外突兀。 屋檐下立著的小丫鬟滿臉惶恐地看著璧容,屈膝顫著聲道:“二奶奶稍等,奴婢,奴婢進去稟告一聲?!比缓笥仓^皮走了進去。 緊接著模糊地聽見屋里大奶奶低聲說了些什么,片刻的功夫,大奶奶身邊的大丫鬟紫鵑就撩簾走了出來,笑著給璧容行了個禮,歉聲道:“二奶奶贖罪,小丫鬟不懂禮數,二奶奶快請到西次間喝茶?!?/br> 璧容點點頭剛要邁腿,正對面的屋里走出來三個女人,打頭的那個年紀最大,穿著一件半新的湖藍色對襟小襖,約么有二十七八歲,緊抿著嘴,面色有些蒼白。后面的兩個不過二十歲出頭,穿的衣服也是相對明艷的米分色,紅著一雙眼睛,一副驚恐未定的樣子。 紫鵑見她們出來,面上閃過一陣陰狠,不悅地說了句:“還不快給二奶奶請安?!?/br> 三個人聽了立即畏畏縮縮地屈膝叫了聲“二奶奶”。 璧容見他們穿的并不像一般丫鬟,又梳著婦人的圓髻,想必是大爺屋里的幾位姨娘,可又覺得姨娘的身份再卑微,也好歹算是半個主子,怎么竟會被一個丫鬟如此呵斥。不過這是大房屋里的事,跟自己是沒有關系的。 遂微微點頭頷首了下,就跟紫鵑進了西次間。 擦身而過的時候,璧容隱約覺得有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可轉過頭卻只看到那三個姨娘的背影,消失在穿堂的拐角處。 不一會兒,大奶奶就進來了,神情看著有些怏怏的,聽說璧容是來送銀子,勉強地笑了下,說了句日后大家有錢一塊賺的客套話。 大奶奶為人一向好面子,因此璧容很明智地和她亂扯了一通別的,對剛才的事的事沒有提半個字,稍稍坐了一會兒,便尋了個借口走了。 回了院子,自有夏堇去打聽了消息來。 “大夫人外院灑掃的mama說今個兒大爺來了信,說是京里的易姨娘有了身孕。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夫人和大奶奶提起了這事,說大爺如今身邊沒有個知冷知熱的,叫大奶奶從屋里挑個人送過去,再送兩個照顧孕事的婆子?!?/br> 難怪大奶奶會那副表情了。 旁人都羨慕大奶奶是官太太,可這聚少離多的滋味恐怕也只有大奶奶自己清楚。 璧容忍不住地對她有了些同情。 突然想到了那一閃而過的目光,忙對夏堇道:“打聽打聽,今個兒見到的那三位姨娘,哪個是豪哥兒的生母?!?/br> 夏堇一怔,也沒有多問,喏了一聲就出了屋子。 —————— 此時,另一邊。 送走了璧容的大奶奶坐在炕上一陣陣地發起愣來,但凡一想起中午的事,她就覺得心里憋屈的要命。 顧mama進來瞧見大奶奶那幅表情,忙走過去勸道:“大奶奶,您可千萬不能為這事氣壞了身子阿,如今府里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呢,您若是倒下了,那可就是親者痛仇者快了!” 大奶奶聞聲哀痛地轉過頭去看著自己的乳娘,再沒有了往日的自信和驕傲,說出口的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嬤嬤,這么些年了,我守在家里任勞任怨地孝順爹公婆,教育子女,哪件事我說過一個不字。我時刻記著自己是沈家的長媳,所以就算眼看著屋里的姨娘一個個地跟著去京里享福,我也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赡憧纯?,婆婆何曾把我這些年吃的苦看在眼里過!” 當那張傲氣的面具破裂,說到底她不過也是一個寂寞孤苦的女人,大奶奶再也忍不住心里的苦,一瞬間竟是聲淚俱下,撲在顧mama身上大哭了起來。 “公公這一輩子不過兩個姨娘,婆婆是怎么做的,一個年紀輕輕地就死了,另一個被活活逼的出了家!怎么到了自己兒子身上,就一個一個地送的倒是勤的很!” “我的姑娘啊,這話可不能亂說喲,若是被大夫人聽了去咱們就要遭殃了!”顧mama聽她這般無所顧忌地厲聲喊叫,嚇了渾身一個激靈,忙走到外面看了一眼,見外面只立著紫鵑一個人,這才松了一口氣,走回到大奶奶身邊語重心長地說道:“大奶奶,您莫忘了您底下還有言哥呢,旁的或許都是假的,可言哥兒不是,她們就是再能爭,也不過就是這幾年的光景,這家遲早是咱們的!” 大奶奶突然抬起頭,目光如炬地看著前面,兩手緊緊地揪著身旁的迎枕,一字一句地道:“是啊,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要看著她們折騰,睜大了眼睛看看她們還能再活幾年!” 顧mama沉默不語地立在旁邊,只覺得大奶奶那滿腔恨意的話里像是還有著什么別的意味,一邊思索著那個晦澀不明的“她們”,冷不禁想起事情的始作俑者大太太,后背頓時一陣發冷。 —————— 除夕的前一天,一場大雪無聲而至,人們都說這是場瑞雪,來年一定是個豐收年。 屋頂、樹梢抬眼望去,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屋檐下掛著的兩個大紅燈籠,明晃晃的映得地上一片紅亮。 仍舊按著往年的慣例,二老爺、三老爺帶著一家子大小過來給太夫人請安,吃團圓飯。 太夫人因為上了年紀,勉強挨到了亥初,吃了幾個餃子,就叫大伙散了場,各房回去自己屋里守夜。 時隔二十幾年,大老爺第一次去了大夫人屋里一同守夜,不只各房的兒子媳婦,就連大夫人身邊的幾個婆子聽了都驚訝的有些措手不及。 回了院子,早有丫鬟提前燒好了炭火,盡管外面飄著皚皚風雪,屋子里卻是溫暖如春。 沈君佑叫丫鬟拿了壺酒,坐在窗前一個人默默地喝了起來。璧容只覺得沈君佑今天和往日都不一樣,瘦削俊逸的臉上透著幾分難以言喻的孤寂、憂傷。 璧容和夏堇秋桐囑咐了明天要備好的東西后,便讓她們各自去歇了。 轉身,拿起酒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爺,今年是我們一起過得第一個年,共飲一杯可好?” 沈君佑聞聲看了她一眼,只覺得眼前那雙眸子透著朗月般的清明,仿佛能夠洞悉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所有秘密,只一瞬,他就錯開了目光,再不敢轉過去。 璧容感受他的抵觸,不禁一怔,反復思索著今天發生的一切,絲毫也想不出自己哪里做的有問題,遲疑地走過去坐了他的身邊,覆在他緊握成拳的左手上。 “爺?” 月光偷著窗隙一點一點地灑進來,屋子里偶爾響起燭花爆開的噼啪聲,讓氣氛顯得更加靜謐。 “二十五年前的今天也是這么安靜,外面下著厚厚的雪,屋里卻暖的像春天一樣,我娘裹著一件雪白的斗篷倚在父親懷里,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美……她笑著沖我招手,可是我還沒來得及走過去,她卻突然閉上了眼……” 璧容一怔,原來他的母親是這一天去世的,在這個家家團圓的日子里,那個美麗如畫一般的女子踏雪而去,給兩個深愛她的男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疼痛。 璧容摟住沈君佑的腰,靜靜地依偎在他的肩上。 “以后每年的這一天,我們都一起陪著娘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