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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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宓往璧容懷里也揣了一個燒熱著的手爐,裹著堇色滾邊鑲毛斗篷,一行人慢悠悠地走了好一會才到了正院,正好碰見剛下學的嚴府小少爺。 嚴暉好容易熬到了下學,瘋瘋癲癲地就打頭跑了出來,毫不理會后頭一路緊喊著披斗篷的小廝,卻被嚴宓逮了個正著。 且說這嚴暉因是家中獨子,養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獨獨懼怕自己的同胞jiejie,也不是嚴宓多么嚴厲,自是他回回犯了事,嚴宓便讓下人在他飯里放上三天辣椒,不吃便只能餓著,一連幾次下來,嚴暉便服了軟。 “后頭有狼追你不成,跑這么兇,還不穿衣服,仔細惹了寒,我叫大夫給你開最苦的藥!” “是他們跑得慢,才不是我的錯呢,你每次都只說我,我現在穿上衣服還不成嗎?!眹罆熞荒槕崙康刈ミ^小廝手里的外衣氣沖沖地系在身上,正打算轉移話題,便指著璧容道:“這是誰?家里新來的丫鬟嗎?” “瞎嚷嚷什么呢,這是莊jiejie,來給我做新衣裳的,以后見了你可要客氣點啊?!?/br> “為什么你有新衣裳我沒有,爹娘怎么老是偏心你!” “切,笑話,我要嫁人給你做哪門子新衣服,有本事你也娶個小媳婦??!” “你等著,我現在就跟爹娘說去,我也要娶媳婦,要做好多好多新衣服!” 璧容看著他們姐弟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鬧騰,不覺好笑,想起上次在鎮上碰上這嚴家小少爺縱馬而過的情節,只當是個蠻橫少爺,卻不成想眼前被自己jiejie如此糊弄,便道:“小少爺,你jiejie打趣你呢,怎么還當了真了,你若真是去找了夫人可是要把她嚇著的!” 正說著,只見對面走來個白面書生,穿著石青色闊袖長衫,音清如玉,道:“小生實乃榮幸,今日巧遇小姐?!?/br> 嚴宓嗤的瞥了一眼,出言不遜地對后面的下人厲聲道:“你們平時怎么做事的,不知道這是府中女眷的內堂嗎,怎么還帶著先生大此經過,看我今日不告了嚴管家,叫你們長長記性!” 兩個小廝聽了臉色一白,撲騰跪在地上,直呼著:“小姐大人大量?!?/br> 那白面書生也是個聰明人自是明白這話外之音,告罪道:“都是小生的不是,打量著今日時辰早,便自己做主去向嚴老爺稟報小少爺近日所學,實不知小姐在此,沒有考慮周全?!?/br> “先生哪里的話,都是我們府里管理不嚴,才使得一眾丫鬟總去叨擾先生,我定會稟明好好母親,切不會再跟先生添麻煩的?!?/br> 嚴宓幾句意有所指的話聽得那白面書生尷尬無比,急著向嚴暉嚴宓告了辭,就匆匆離去。 “哼,一副酸儒生的模樣,肚子里還沒有多少墨水呢,就開始學那些文人墨客的風流勁,真是看了都生氣?!眹厘挡粌H抱怨道。 “這是給小少爺教學的先生?” “恩,以前府里的教學先生中了舉,去府州任職了,這人原是他的學生,姓何,因為去年參加縣里的院試得了案首,我爹便非要花了金請來教暉哥兒讀書?!?/br> “這人學問不好嗎?” 嚴宓一想起這事,就一股悶氣堵在嗓子眼,眼生厭惡,眉頭緊皺,道:“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副模樣,不過考了個秀才,日后難保能不能中舉呢,來了這才半年,我們府里的丫鬟見了他就個個一副春心浮動的模樣,我和爹說了好幾次,他就是不聽我了?!?/br> 璧容見嚴宓身邊的那兩個侍女卻是滿臉紅潤地低著頭,心道這白面書生確是個舉止輕佻不假,又見嚴宓瞪著眼睛瞥著身邊的侍女,當頭便想著日后在府里定要躲了這人才好。 ☆、第29章 年關諸事 昨日夜里伴著呼嘯的習習北風,驟雪紛紛而落,今早雪后初霽,忽見外頭枝椏上的點點花蕊迎雪吐玉,暗香千里。 晌午飯后,嚴宓心念著那早上見的那幾枝開得正好的紅梅,急著叫丫鬟綠珠去剪了梅枝插瓶。一眾夫人小姐都有午后小憩的習慣,璧容只怕攪了嚴宓的盹兒,又礙著之前說的在宓園陪她繡花解悶,離去不得。 索性便陪了綠珠一同去剪梅。 一出了宓園,便見那花間小路中寸寸臘梅含苞怒放,拿著剪子左右猶豫半天,竟是哪支也舍不得剪。 一旁剪枝子的綠珠見了,便道:“莊jiejie若覺得哪支好,剪下來回去也插在自己屋里,我以前本來不喜歡梅花的,可日日在小姐屋里見了,也開始喜歡上了。你說這么個寒冷的天,到處都枯丫丫的一片,偏偏這個花開的倒艷!” 璧容聽了晦澀一笑,輕聲道:“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本不惹世俗,平生傲骨,卻終究不過是被人賞玩的物件,越是開得鮮艷,越是難逃被剪下的命運?!?/br> 恰好一陣寒風拂過,縷縷幽芳,終狠下心一剪子下去,丟進籃子里,了了心中的無限眷念。 正說著,突然傳來一陣笑聲,打遠處走來一個人,綠珠呀的驚叫了一聲,手里的花籃子掉在地上。 何秀才快步走上前來,彎腰想拾起來,卻終是花不由人,碎了一地。 綠珠見了便蹲下去一同撿,低著頭嬌聲說道:“真是巧呢,遇上何先生了?!?/br> “都是小生的冒失,讓綠珠姑娘白剪了這么好的花?!?/br> 綠珠聽了連連擺手,道:“不不不,是綠珠不小心,怎么能怪先生呢?!?/br> 璧容見綠珠臉上一片春心浮動的紅潤,又想著此處離宓園不遠,便出言提醒:“快些回去重新剪了吧,小姐午睡就要醒了,仔細一會尋不見你又要生氣?!?/br> 綠珠聽了心里惋惜,卻又畏懼小姐的脾氣,不舍地抬頭看了何秀才兩眼,才向他告辭。 “這位便是莊姑娘吧,早就聽說是個心靈手巧的人,今日能得一見,實乃小生之福。方才聽姑娘所言,只覺分外有趣,故而才擾了姑娘雅興,但實是被姑娘蕙質蘭心的幾句妙語所感,小生枉讀了這些年的圣賢書,竟不及姑娘的半分通透,委實汗顏?!?/br> 璧容一連聽得他幾句“姑娘”“小生”的酸腐之語,只覺渾身發顫,更是不想多做糾纏,微點了下頭,便欲離開。 卻聽得何秀才道:“綠珠姑娘,小生早聞貴府所種品字梅乃是定襄之最,恰得小生也是愛梅之人,向往已久,不知今日可有幸鑒賞一二,一嘗所愿?!?/br> 璧容本欲提點綠珠一二,莫要忘了自己身份,就聽綠珠說道:“先生若是喜歡,那便與我們一同去吧?!?/br> 何秀才笑著謝過,雙手背在身后,徑自提步走在了前面。 待他走了兩人之遠,璧容才對綠珠道:“你好生糊涂,中了美人計不成,這離小姐的宓園這么近,這么個適齡男子諸多不便不說,你家小姐一向不喜此人,你竟還邀他去賞梅!” “我……不過是看看花,這兒又沒有別人……老爺的朋友每回來也經常去呢,還喜歡在那燙上一壺酒的,何先生是小少爺的教學先生,應該,應該不會……” 璧容被她這幾句話氣得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只得搖頭,心中暗想不知嚴宓的陪嫁丫鬟帶了誰同去。 —————————— 眼見著離過年沒幾日了,各家各戶都不乏賓客往來,送上年關之禮,今日一早便有小廝通報,沈記布莊的年掌柜親自替東家送了禮來,因趕著嚴家小姐不日便至的婚事,各家各戶送的禮都不輕,嚴老爺也都是一視同仁,親自招待。 璧容不知往日嚴家與自己的東家交情如何,只聽得前院的小廝說送了一個雕刻極好的半月形玉石座屏。璧容心里還納悶,既是做布匹買賣的,送哪門子玉石,也不知道是不是懂行的。 臨走時年掌柜又特來尋了璧容,道東家今年生意好,為著犒勞大伙發了紅包。璧容顛了顛約么有個四五兩重,心里嘀咕,自己才來了一個月,怎么就給了這么大的禮,原本想張嘴問問別人可是也得了這么多,轉念一想這倒顯得人家對自己有所圖一般,故而自得連聲道謝,也拖年掌柜替自己給沈老板拜個早年。 臘月二十八,打糕蒸饃貼花花。晚上和嚴宓各吃了一個剪成鯉魚模樣的花饃饃,就聽得丫頭替嚴夫人過來傳話,說是趕上團圓年,放給璧容十天假。 璧容喜得蹭的就從凳子上跳起來,想到已有一個多月未曾見過家中人,此前在沈記還能遇上宋金武拖他捎些銀錢東西,自己突然來了嚴府也來不及相告…… “jiejie可是想家了?” “哎,想想自己出來這些時日,也不知母親可好……” “你放心吧,既是沒有人來找你,自是一切平安吶!明天我便和綠珠一起幫你收拾東西,一定讓你趕在三十之前回去?!?/br> 二十九那天一早,嚴宓就吩咐了小廝牽了馬車在后院等著,待幾人收拾了行囊和一眾物品,趕著晌午前便裝上了車。且說嚴宓給璧容備下的一批捎回家去的年禮,足足裝了一大車兩床十斤重的嶄新緞面棉被,兩套自家鋪子里的瓷碟碗,瓜子、果脯等干果點心十來包,十斤紅棗,四包紅糖,兩幅給孩子戴的銀手鐲,還有幾個木雕娃娃。因著璧容無意中提起過天業讀書的事情,嚴宓還特地送了一件和嚴暉相仿的緞面布袍。 原本嚴宓還塞了五兩銀子的紅包,卻被璧容推拒了,只道是收了這些東西還能當做姐妹之間的心意,但若混了銀錢,便是感情之外的事了。 嚴宓只得把錢拿回來,依依不舍地送了璧容上車,還不忘念叨著說過了年叫小廝駕了馬車再去接她,璧容亦是不舍得連連點頭答應。 且說璧容坐著馬車回了西坪村,一路上遇見的村民們全都在旁邊好奇地瞅著,猜測著車里坐的何人,見馬車停在了大槐樹底下的老鄭家,甚是驚訝。 “這老鄭家啥時候啥時候有了這么門親戚?瞅這馬車,俺就在鎮里見過一次?!?/br> “這老鄭家不就錢婆子那么一個親戚嗎?” “你們都在這瞎猜啥呢,停他家門口就是他家的親戚了啊,前陣子周地主家的車還停俺么家門口了呢!” “去!你那是給人家交糧食!” 待看見璧容從車里出來,左鄰右舍更是一陣竊竊私語,璧容也不理他們,徑自下車去敲了門。 秀蓮剛做熟了飯,還念叨著誰這么會挑時候,好歹擦了把手就急急忙忙地過來開門,一見來人,驚得張著嘴說不出話了,只道璧容笑出了聲,才大聲地嚷嚷起來:“娘,當家的,咱家姐兒回來了!” 鄭母在屋里聽見了音也顧不上穿外衣就跑了出來,鄭天洪只得在旁邊一路攙著她,鄭天旺和劉氏也聞聲抱了豆芽福哥兒出來,因為臨近過年,學堂提前放了假,故而一家人倒湊了個齊整。 “哎喲,我的閨女啊,這走了一個多月,竟是一面也見不上!可想死娘了……”鄭母見了璧容就一把攬過來哇哇地哭了起來。 旁人拉也拉不動,等鄭母哭的有些氣喘,秀蓮才道:“娘,姐好容易回來,這是喜事,您這是哭啥喲?!?/br> 鄭母拿袖子抹了抹淚,啞著嗓子道:“對對,你嫂子說的對,是喜事,我竟在這跟著添亂,趕緊著先進屋,你嫂子剛弄了飯,咱們一家可算能吃回團圓飯了?!?/br> 璧容笑著道:“大老遠就聞見飯味了,一路上叫趕車的小哥尋著味兒回來的呢!” 大伙這才注意到門口停著的馬車,聽得璧容說是嚴家小姐特地吩咐送她回來的,又見了車里給的諸多禮品,把一家子驚得不知這么著才好。鄭母忙叫趕車的小哥兒進屋吃個便飯,小哥連連推拒,讓他們不要客氣,又說都是主家吩咐的,自己還趕著回去交差。 鄭母聽了也不好勉強,便又讓鄭天洪去撿一籃子雞蛋給人家送過去,虧得璧容攔下,道了句那邊什么都不缺,鄭母想想也覺得是,人家豪門大戶怎么還能缺了這點東西,當下只得又連連謝過。 一進了屋,鄭母又叫秀蓮去廚房蒸了一盆昨個剛做好的豆包、饃饃,炒了個蔥花雞蛋。拉著璧容坐下,一家人圍在飯桌前,好是一頓噓寒問暖。待聽得璧容說起自己臨時被派去嚴家做繡娘的事情,鄭母才點頭,說前幾日鄭天洪兄弟倆打縣里回來,上沈記鋪子去找她,卻是沒找著,以為出了什么事,著實嚇了一跳。這下見璧容一切都好,鄭母懸著的心才放下。 璧容聽鄭母提起才想起來,低頭見鄭天旺拄著副拐,面色如常,便問了問這次去縣里看病的事。 “早就好了,如今只剩下在家養傷些時日便可,可得說這縣里的大夫就是有能耐啊?!?/br> 璧容聞言,點了點頭,又叮嚀道:“可是不能疏忽,還是盡量少走動,不行就把飯拿去屋里吃,老話都道傷筋動骨要養傷百日呢?!?/br> 鄭天旺撓了撓頭,撇著嘴道:“你們叫我干啥都行,就是別叫我在屋里躺著,連躺了這一個多月可是憋屈死我了?!?/br> 劉氏瞥著眼掐了他胳膊一下,又極為不好意思地對璧容說:“為了你二哥這點事,害的姐兒受這份罪,我心里……” 璧容趕緊止了她的話,道:“嫂子非要這么說,那我如今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比绱髓等荼愫退麄冋f了與嚴家小姐結了手帕交,又道是這些禮都是她特地囑咐給家里帶來的,盛情難卻實在推拒不得,索性東西都是年下用得上的,便捎了回來。 說罷,就從包袱里取了給福哥兒豆芽的兩幅銀手鐲,依次把他們往懷里抱了抱,套在手上,道了句一個多月竟都長了不少。 又拿了那件學士長袍叫天業進屋去試試大小,待出來一看,眾人不禁連勝嗟嘆,念叨著還以為是哪里來的小公子了。 “嚴小姐念著家里孩子多,點心可是捎回來了不少,且分些給左鄰右舍,權當是送了年禮了?!?/br> 秀蓮見那點心包里都是整塊的綠豆糕、桂花糕、芙蓉糕,并一些米花糖,果脯十大包,驚嘆不已。 看完了年禮,璧容又拿了年掌柜給的五兩重的銀錠子給鄭母,說是沈家老板給的紅包。鄭母硬是不要,說往日她已經往家里捎了不少銀錢了,何況這次年下買布料年掌柜也給便宜了許多,如今家里存錢不少。 璧容無奈只得收了回去。 ☆、第30章 攀龍附鳳 大年三十一早,家家戶戶開始忙著貼春聯、門神,以往都是花上幾文錢去鎮上請人寫了,今年卻是天業動的筆,寫的是:喜居寶地千年旺,福照家門萬事興。 鄭天洪從圈里牽出那只養了大八年的豬,本來這頭豬上次便說賣了給鄭天旺治腿的,因著后面的事才得以多養了兩月,故而一家人也不打算賣了,只等著過年自己宰殺了吃。村里的人早聽聞今天鄭家殺豬,早早地就過來跟著幫忙了,鄭天洪留了三十斤的rou和一個豬頭自己家過年吃,余下的五六十斤rou便按著比市面上低兩文錢的價格賣給了村里的人。 孩子們手里抓了一把干果嘰嘰喳喳地跑出院子,大人們則在廚房里蒸花糕,和面剁rou包餃子。一入冬的時候秀蓮就存下了不少菜,扁豆辣椒穿繩曬干,白菜蘿卜茄子等放進了廚房底下的小窖里。 鄭母年下高興,嚷著擺桌好的年夜飯,于是按著個人的口味包了豬rou白菜豆腐餡,豬rou扁豆餡,豬rou茴香餡、韭菜雞蛋餡四種,倒是齊全。 秀蓮上鍋要燒豬頭rou,家里男人喝酒都好這一口,還夸著自己這門家傳的手藝,叫容姐也好好學著以后嫁了人才能討婆家喜歡。 正說著,外面有人敲門,卻是錢婆子和芳姐兒不請自來,劉氏杵在門口不動換,錢婆子也不敢伸手碰她,便伸著腦袋往里喊:“嫂子,在家呢,我和芳姐兒來給你幫幫忙?!?/br> 秀蓮在里面聽見了撇撇嘴,小聲跟璧容嘀咕著:“你看吧,準是來咱家要rou的?!辫等輷溥暌恍?,心道秀蓮倒是把錢婆子的心摸了個通透。 鄭母臉面到沒甚表情,只讓劉氏領錢婆子母女進屋。錢婆子卻擺擺手,笑著說:“我想著你們這兒就老大家的一人忙呼,便說來幫把手?!?/br>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鄭母也不好明著怎么著,便道:“大過年你快歇歇吧,我們家姐兒回來了,正給她嫂子幫忙呢?!?/br> 錢婆子一驚,問道:“喲,啥時候回來的啊,我們都不知道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