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可到底是什么病,竟一直不愈,現在居然還精分成兩個? 衛若倒退了兩步,靠在宮墻上,與外面的奢華不同,師父的寢殿里除了一張石床什么也沒有,那石床是最普通的石頭做的,與地上的青磚一種顏色,整個寢殿仿佛古墓一般,簡單到了極處,便是極度的寒寂,他好像特別孤單的樣子…… 衛若望著兩個互相搏擊的白色身影,偌大的空場上,兩條白色的身影不斷閃動,不時傳來身體撞擊的聲音,不一會兒功夫,鮮血同時噴出,停了一陣子,又打了起來,雖然看似兇猛,卻顯得別樣寂寞與蒼涼,因為那原本,就是一個人。 一個人,分成了兩個影子,互相傷害著,因為孤單?寂寞?疼痛?還是…… 衛若忽然想起自己三年前離開時的情形,師父白色的倒影在風中搖曳,瑟瑟的也是這樣的感覺,可那個時候,她一心只顧著逃離,這樣的感覺即使有,也推開了的,此時此刻,卻忽然又活靈活現地閃現在眼前…… “誰?”清遠的聲音傳來,嘶啞著,帶著幾絲衰弱的起伏。 “師父?!毙l若咬著嘴唇開口,抬頭望去,兩個變成了一個,師父汗津津站在那里,濃重地喘息著,仿佛大病初愈,又像是酣戰歸來。 “師父,您沒事吧?!毙l若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絲莫名的愧疚,糾糾纏纏著裹住了自己的心。 “過來!”清遠輕輕道,墨黑的長發隨著道袍隨風飄搖,周身發散著即將崩斷的氣息,那張如仙如畫的臉有些猙獰——卻也還好,因為潮紅正以眼見的速度消褪。 衛若遲疑了下,邁了幾步,慢慢走到清遠一米之外,道:“師父?!痹捯粑绰?,一下被清遠摟在了懷里,一股濃烈曖昧的氣息鋪天蓋地淹沒了她,衛若本能地想要掙扎,忽然聽耳邊輕輕的呢喃道“若兒”,聲音含著無盡的蒼涼與凄苦,包含著,她不能懂的沉重…… 衛若忽然不動了,她被那沉重壓倒了,無論出于同情,還是悲憫,她都沒有動,靜靜地被清遠摟在懷里,師父的頭枕在她的肩頭,墨黑的長發滑落在她的袖子上,那清香的氣息不是冷的,也不是熱的,而是涼的,寒津津的侵襲到了她的骨頭里。 師父好像有什么特別沉重,特別解不開的東西? 還有那萬古長青里的深邃的孤單,對,就是孤單,凄涼無邊的孤單? 衛若眨了眨眼,她是個陽光萬丈的人,即使天大的事情,哭一陣也就放下了,象預備忠犬的韓元,培養了那么多久的感情,結果人家移情別戀,難過一陣也就放下了。 這天下,就是天下,她飛翔出自己的痕跡,劃過的過去,都是音塵,無論失落了什么,也不會回頭,因為生命最不可辜負的姿勢,就是珍惜眼前。 所以她從來沒感受到這樣深入骨髓的悲苦,這種悲苦讓她覺得從前拒絕師父,簡直象是一種罪過!她僵直的身子,忽然軟了下來,任由清遠把自己團成一團嬌花,緊緊嵌在懷里…… 清遠聞著衛若身子里的清香,濃重的喘息漸漸變得輕薄,眼眸里的狂亂也從狂風驟雨,漸漸還原成了晴日朗朗,最后恢復成了往日的仙人師父摸樣,可是懷抱卻沒有放開,像是萬般珍惜,只想從此沉醉,不愿醒來…… 師徒兩人就這樣相擁著,互相假裝忘記著,或者假裝回憶著,那冰雪覆蓋的雪洞里,相對再無心機的爛漫,也就那一刻,他是他,她也是她。 “永遠這樣,好嗎?若兒?!睅煾傅穆曇暨b遙的傳來,像是在說,似乎又沒有說,他怎么會說?可是她聽見了,那是他心里的聲音,永遠這樣? 怎樣? 衛若枕在清遠的胸前,茫茫的想,師父說的這樣是什么?是什么呢? 對了,就像三年期啊他想做的那樣,做他的隨侍弟子?一輩子保持著這種隱秘的不/倫之情? no~! 這不是總裁的小蜜小三小情兒嗎? 我擦,老娘可不想做狗血*女主! 衛若忽然掙扎著脫離了清遠的懷抱,瞪大了眼睛,喘息著,她不要,你妹的,她才不要!不要!且不說她還沒發展到為愛癡狂的地步——便是真的有,她也不會這么做,因為那不是她的人生,不是! 她的人生,是窗明幾凈,是見得了陽光的燦爛! “師父,對不……”她張口正要拒絕,忽聽清遠截住她的話道:“對不起!方才失態了?!甭曇舻?,便是往日的靜然無波。 衛若詫異地抬起頭,見那墨玉已經變成了靜靜的湖泊,波瀾不起的全是一片安寧,腦海里一片混亂,難不成師父方才是說的醉話? “多年沉疴,你應該見過的?!鼻暹h仿佛在向她解釋著什么,忽然轉了話頭道:“你怎么來此?陣法不行,還是遇到了危險?”聲音既不高也不低,卻讓人感覺能到撫慰。 師父該有的那種撫慰。 衛若感受到這安慰,那起伏的心終于安靜了些,道:“師父,我得罪了冷師姐,暫時在這里避上一避……” “嗯,也好?!鼻暹h點了點頭,卻也不問她前因后果,徑直走到了石床上,盤腿打坐。 衛若見師父如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其實若是沒有方才的事情,她本來是很坦然的——本來說好了,若是有師兄師姐追殺,自己就躲能躲在這里的,師徒之間如此也沒什么,可是方才簡直…… 她腦袋里亂成一團麻,只覺得與其呆在這里,還不如跟瘋貓與怒姐糾纏,站了一會兒,忽然訕笑道:“師父,您先休息,弟子再去看看哈?!闭f著,見清遠毫無反應,似乎已經入定,掏出了逍遙葉,一道綠光,向太極苑而去。 綠光消弭的瞬息,清遠睜開了眼,墨黑的眼眸變成了濃黑,再也不見底處,深潭的平靜只表面的,湖底深處,是驚濤巨浪的涌動…… 太極苑西邊的浣溪,忽然閃出一道綠影,衛若的身形閃現出來,見四周靜悄悄的,忖了忖,想自己得去找花語她們,按照冷月的性子,是不會放過她們的,因此屏住了自己的氣息,化成一道青煙般的綠光,悄悄沿著太極苑的宮墻滑動…… 正滑動間,忽覺微微的波動,衛若屏住了所有氣息,停住逍遙葉,這逍遙葉是元嬰的法器,她道功雖低,可是用它飛行卻能隱蔽住身形。 “相公,方才冷月似乎對那小師妹動真格的了,我們要不要出手?”黑暗里漸漸顯出一對紫色的光環,正是白日見到的簫信與宋悅。 簫信沉吟道:“方才那小丫頭的氣息消失了?!?/br> “我也覺得奇怪,她去哪里了?難道師父給了她了不得的寶貝?”宋悅嘴角忽然顯出譏諷冷嘲道:“師父當年性格慈和,卻也不偏不倚,后來發瘋把我們趕出去,這倒也罷了,回來之后卻偏心上了后生小輩,冷月怕是要氣瘋了?!?/br> 簫信忽然扭了宋悅的臉頰一把道:“這話說得你好像吃醋了一般?!?/br> 宋悅臉上微紅,嘟著嘴道:“胡說,我吃哪門子醋,我不是為你著想,師父這么顧著那小丫頭,說不得將來真的把掌門的位置傳給她,我瞧著不像靶子,倒是寶貝?!?/br> 簫信沉默許久,淡淡道:“掌門是師父的,他想給誰就給誰,若是真的給了那丫頭,我們也應該南面遵之?!?/br> 宋悅“嗤”了一聲道:“相公這么說,心里果真這么想,我想師父再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這地步,即使真的糊涂了,不是還有眾位元嬰師尊?難不成任由他性子胡來?小師妹才不過筑基,離結丹還有幾十年,能不能結嬰還未知呢,把位置傳給她?上上下下誰能服?” 簫信只是搖頭。 宋悅拉著簫信的手,望著天際邊的汩汩冒出來的劍氣,笑道:“冷月出手了,不知師父這是幫著新歡呢,還是舊愛?!?/br> “別胡說!”簫信見道侶說的越來越不成話,輕斥道:“悅兒,這是昆侖山,不比外面想說什么盡可會所,諸位元嬰大修士都有耳朵!” 宋悅聽了這話,臉色微變,勉強笑道:“好了好啦,我只不過隨口說說,即使師尊們聽到了,難不成還跟我計較不成?”頓了頓道:“咱們無辜被趕出了昆侖幾十年,沖著這點,師尊們也不好跟我們為難的?!?/br> 簫信想起當年之事,又想著與道侶一起漂泊在外之苦,有些感慨地攥了攥宋悅的手。 宋悅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側過頭來,兩人相視一笑。 “悅兒,我懷疑……”簫信仿佛是要彌補方才的訓斥,低低道:“我懷疑那次的時候,師父受了重傷,所以這次才會這么急?!?/br> “咦?”宋悅詫異道:“若是師父受了重傷,他為什么不趕緊挑選候選人?反而把我們這些夠資格的全趕出去?” 簫信眉目之間漸漸凝重道:“也許師父的傷重就與隨侍弟子有關,所以那次師父可能打算從同門元嬰師尊里選掌門和神士,我聽說清云師尊當時就曾經被內定,后來師父的傷勢熬了過來,才又不了了之?!?/br> 宋悅倒吸了口冷氣,道:“簫哥,你說清云師尊因為誤撞了玄武柱,被罰去思過崖,跟那次的事情是不是有……” 簫信“嗯”了一聲道:“誰知道呢,這是本派秘事,師尊們絕口不提,我們也只能假裝不知道了,總之師父的傷已經熬過來,眼下他忽然又要從隨侍弟子里選,那就證明已經放棄了從元嬰修士里選拔的想法,畢竟元嬰修士與他都是同齡之人,若是他隕落了,師兄師弟們離大限也不遠了的?!?/br> “還是年輕好??!”宋悅忽然感嘆道:“看著小師妹,我都覺得自己老了?!闭f著撫摸著自己的臉頰道:“說是長生不老,又有幾人能做到,全仙界也沒聽說過飛升的,所以真不知還能活多少歲?!?/br> 簫信回頭看著道侶,“嗤”地一笑。 宋悅嬌嗔道:“笑什么?” “不老,永遠不老?!焙嵭旁谒螑偠叺?,語氣里頗含情味,嘴唇一下舔到了宋悅的耳垂,宋悅渾身一熱,面紅耳赤地推著簫信道:“相公,走吧,這種熱鬧有什么好瞧的,師父看來早就備下了萬全之策,用不著我們出手的,到時候看冷月如何收場!” 簫信看了看天色,遲疑道:“冷月似乎動了殺機?!?/br> 宋悅嘿然道:“師父會讓她下手嗎?我們都找不到那小丫頭的痕跡,何況冷月?” 簫信聽了這話,心道也是,點了點頭道:“走吧?!闭f著,兩人瞬間消失。 衛若等那兩道紫光消失了許久,才在逍遙葉里動了動,怔怔站在那里,回想著兩人的對話,千頭萬緒都是故事,這故事與師父有關系,似乎也與她有些關系,命運的齒輪正強迫她向不該有的方向旋轉,可是她不愿意,不愿意! 她不要別人強迫給她的人生,也不會為愛情犧牲尊嚴的生活,更何況…… 她對師父是愛嗎?大概有過動心,可也早放下了,那是不屬于她的一份感情,她井井有條的的人生里是不允許亂棋的,三年的閉關,也早就把一切置之度外,可是…… 那沉重的悲涼,那萬古長空的孤單,那“若兒,永遠這樣,好嗎?”呢? 衛若心里亂成一團,只覺得一陣寒一陣冷,就在天人交戰之際,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浮出腦海! ☆、第66章 兩情 兩全其美? 衛若眼前閃現出冷月的空落落與師父的寂寞如雪…… 試試吧! 衛若催動氣息,在逍遙葉里茫茫地游動著,剛剛從抄手游廊轉到了庭院里,忽然有聲音從那影像上的宮墻邊傳來。 “哇,哇,這動作?!狈搅獾穆曇衾锍錆M了驚訝與贊嘆,與莞爾并肩坐在那影像前,虎視眈眈地望著那島國片,一邊看,一邊拍著莞爾的大腿道:“啊呀,進去了,太厲害了!嘖嘖,莞爾,比你從前練的合歡功強多了,我看著這丫的就是合歡老祖宗吧!” 莞爾終究比方菱多了一層心思,只覺這情形實在太過詭異,拉著她道:“好了好了,你看也看了,走吧?!?/br> “不走,這多好了,我要拿走?!狈搅忄街?,左看右看,似乎在尋找影像的來源,衛若不由懸心,那手機在瘋貓手里還好,若是落入了方菱手里,拿回來的幾率可就不大了。 “別鬧了!”莞爾拉住她道:“一會兒子小師妹要出來了,看到你搶她法寶,讓師傅知道了多不好?!?/br> “我知道師父為什么寵愛她了!”方菱“嘖嘖”道:“她一定是給師父進貢了這種法寶,師父一個人寂寞的時候,可以看著……” “好啦!”莞爾怒喝一聲,道:“你讓師傅聽到了,還活不活了?” 方菱“哼”了一聲,正要答話,忽聽“喵嗚”一聲,一陣劍光陣,從四面八方襲擊過來,她與莞爾皆是打斗豐富的金丹修士,對望一眼,化成了青光,只是那青光的來不及遁去,便被黃光與白光圍繞在里面,只聽“叮叮當當”“啊呀”“喵嗚”一陣亂斗。 衛若趁機飛到影像前,低頭尋覓,終于看到了手機,原來瘋貓把墻壁變成了鏡子的方式,手機正對著鏡子,便成了放映機,她從逍遙葉里伸手撿起手機,正要抽手,忽地被人拉住。 “師妹往哪里跑?”一聲冷冽的聲音,只聽“刺啦:一聲,被拽出了逍遙葉。 “鵝鵝鵝餓餓……”野樂凌空飛舞,道:“衛若原來你在這兒,讓我們好找,冷兒要跟你談談人生……” 衛若苦著臉望著三個結丹修士,拱手道:“衛若見過師兄師姐?!?/br> 她這么大大方方的不逃不避,反而把三個人僵在哪里,莞爾訕笑地“咳”了一聲道:“小師妹,有幸有幸,今晚我跟菱兒出來散心,看到這里有動靜,便趕著過來瞧瞧,誰知正碰上……”說著,指了指對面的冷月。 冷月一言不發,整個人化在劍光里,散發著無盡的戰意。 “既然這里沒什么事,那我們就先告辭了?!陛笭柟笆终鲃e,聽方菱道:“我說小師妹。那個東西是你的法寶嗎?真是好東西啊,送給我好不好?我可以用別的東西跟你換……”話音未落,已被莞爾拉著化光離去。 庭院里靜靜的,清風吹起衛若與冷月的道袍,發出“瑟瑟”的聲音,黃貓蹲在衛若的頭頂,忽然打了個噴嚏…… “方才那個是逍遙葉?”冷月的罡氣團團包圍住衛若,指著衛若的袖子問道,聲音斷斷續續,憤怒里含著幾絲悲哀。 “是的,師姐,是師父給我噠?!毙l若仿佛沒有察覺到冷月的怒氣,反而甜甜一笑,像是刻意的炫耀。 冷月被這笑容激得深吸一口氣,長劍“嗖”地從劍氣分出,一劍向衛若砍去,卻砍個了空,眨眼之間,衛若已不見蹤跡,只有一道青煙的氣息,飄飄搖搖向天玄殿而去。 冷玉望著那道青煙,劍光陣持續不斷地在地上翻滾著,翻滾著,忽然,閃身不見,只留下瘋貓在空中“鵝鵝鵝鵝鵝鵝”飛舞道:“好好好玩哦……” 冷月追蹤著那青煙,心里一片冰涼…… “逍遙葉、閃身訣,師父,你待小師妹,真的不一樣呢!” 降落在天玄殿的結界前,冷月只覺得眼眶熱熱的,仿佛要有東西流了出來,卻拼命忍住,冷風吹在臉上,冰涼成了一片。 “誰?”師父的聲音從里面傳來,“冷月?” “師父?!崩湓滤烂ё☆澏兜淖齑?,一字一句道:“小師妹在你那里嗎?”最后的那個“嗎”終究露出了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