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砰砰幾聲,手槍走火,幾槍放了空。 莊淺最終被他掐住脖子,壓在水潭里,命懸一線。 她呼吸艱難,聲音嘶啞,卻依然力爭,“我撒謊?是你母親恬不知恥,跟別的男人生了你,卻又沒能力養活你,就將爸爸當傻子耍,說你是爸爸的孩子!你還要污蔑我撒謊?” 秦圍眼中驚濤駭浪。 莊淺痛快地笑,他越是驚慌,她就笑得越痛快,“你來秦家的第二年,我躲在爸爸的書房里睡覺,意外被爭吵聲驚醒,那是你母親又一次不識好歹來問他要贍養費,在爸爸將親子鑒定結果摔出來的時候,她才堪堪收起難看的嘴臉……” 說著,她伸出手,一點一點拉下他的脖子,嘴巴湊近他的耳朵,溫柔地叫了一聲哥哥,“你想不想知道,在得知你不是他的親生子之后,爸爸打算怎么對你?” 秦圍眼神驟然變得慌亂,莊淺卻愈發痛快。 脖子上的勁道一點點松了下去,她臉色漸漸平復,稍稍平復了呼吸。 莊淺自己都知道,自己此刻一定笑得很惡毒,她對他說: “盛怒之下,爸爸要將你送給跑黑船的下流混混,讓你跟黑船上那些骯臟的低賤人一起混生活,讓你只能接觸妓女、嫖·客、賭徒兇手……讓你一輩子都只能做個出賣勞力卻連半分報酬都得不到的下賤粗人?!?/br> 她說,“你原本的生活就會是那樣的:像是陰溝里可憐的臭蟲一樣,被粗俗有錢人使喚,跟骯臟的妓女偷·歡,被惡毒的嫖客痛打?!?/br> 她說,“是我,秦圍,是我救了你,給了你可以選擇的未來?!?/br> 她還說,“是我哭著求爸爸,說我要哥哥,我不要你走,你才有命留下來,才有機會受到良好的教育,得到全能的訓練,才有命在今天一次次陷害我!” 到后來,莊淺目光通紅,已然歇斯底里。 “不可能、這不可能的……”秦圍失魂落魄,他猛地推開她,踉蹌著起身,大吼,“你撒謊!你是騙子,你從小都是撒謊精,這些都不是真的!你是騙子!” 沒再給他又一次出手的機會,莊淺抬起槍,子彈迅速上膛,食指輕輕扣動扳機。 黑夜里,一聲沉悶的槍響。 秦圍沒力地跪了下去,正跪在秦賀云的墓碑前。 他的左膝蓋鮮血汩汩,噴灑在泥濘的地面。 莊淺木然地看著他,繼續說,“你就是一條心理扭曲的可憐蟲,得不到愛,也不配愛人,你母親把你當成騙錢的工具,至于你父親?根本無從談起,你沒有父親?!?/br> “這世上唯一對你好的人,唯一真心對你好的人,不是生你的母親,也不是給你希望的秦賀云,是我,是我這個被你恨之入骨的‘meimei’?!?/br> 她聲音頓了一下: “不過現在,你真的是什么都沒有了,你也不必再嫉恨我,因為我跟你一樣一無所有?!?/br> 秦圍跪坐在水潭里,抓著墓碑的手都磨出了血,整個人如同死透了一般毫無動靜,麻木地聽著她一聲聲惡毒的詛咒,只有膝蓋還在不斷地溢血,將地上的泥漿浸染得愈發渾濁。 莊淺在原地跪了下來,分別在莊曼和秦賀云的墓碑前扣了三個響頭,周周正正地扣完頭,她臉上都濺滿了泥漿,良久,她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問秦圍: “你說這是不是就叫做‘人生如戲’?當一個人處在絕望,卻最終發現自己連恨的資格都沒有的時候,他一定就想死了算了,可一了百了哪能那么容易?”她輕輕將手中ak丟到他的腳邊,笑得漂亮,“這里面還剩一顆子彈,你把槍撿起來,要么殺了我,要么自己了斷,我猜你兩樣都不敢?!?/br> 秦圍盯著她,然后目光緩緩移到那把槍上,沉頓了很久,最終卻什么都沒有做。 “你看我猜對了吧,”莊淺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漿,將那點可笑的眼淚一起抹去,“沒有信念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可將信念寄托在他人的情感給予上,就不僅可悲,而且可怕。因為一旦這個信念被打破,你就再也翻不了身?!?/br> 她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漠然道,“剛才那一顆子彈,算是報答我這么多年的自作多情,秦圍,從今往后,你膽敢再傷害我一分,我必千倍奉還?!?/br> 說完利落地轉身離開。 守在墓園口的十幾名人員,從他們綁人的手法,莊淺就已經看明白,這些都是要錢不要命的鐵血傭兵,既然一開始沒要她的命,那就說明交易已經完成,此刻更不會跟她過不去。 果然,在她踏出墓園的那一刻,那些負責將她綁來的人中,沒有一個人出手阻攔。 盡管看著她離開,那些人眼中,或多或少都表示出了不同程度的驚訝。 莊淺一個人沿著山路走,經過載她來的那輛卡車時,她翻身上了后廂,找到自己掉落在車上的小包,取出了里面的一把軍刀和一個白色手機,然后下車繼續淋著雨朝山下走。 走了十多分鐘的時候,一輛青褐色的吉普突然出現在視線,刺目的車燈晃在她身上,讓她難受地皺起了眉。 下一刻,吉普茲啦的剎車聲響起,路滑的緣故,車子竟然險險地向后劃拉了好幾米才停穩。 車燈一下子弱了,暗淡的光線下,一個高大的人影從車上下來,他腳步錯亂,早已失了平時的穩重,莊淺還來不及反應,他就已經快步跑到了她的面前,一把將她緊緊擁在懷里。 “沈思安……”莊淺下意識地囁嚅出聲,最后一個字脫口的時候,尾音都是顫的,呼吸差點全部屏住了。 他心跳劇烈,身上冰涼,帶著冷風的寒意,帶著泥水的味道,緊抱著她的手都在發顫,反復呢喃,“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將她抱得太緊,因為太緊,所以莊淺頗廢了一番周折,才完成了下面一系列的動作: 她先將雙手輕輕挪出,然后圈至他的身后,再慢慢的,一只手環上他的肩胛,以防他可能有的反抗,而另一只手,軍刀在掌心迅速出鞘—— 下一刻,她突然狠狠一刀穿進他的背脊! 鮮血馬上就濺了出來,比想象中流得多,莊淺覺得自己可能有點怕。 看到他一瞬間僵硬的表情,他摟著她腰際的雙手猛地收緊,她心想自己果然是有點怕的。 可是很奇怪,她握著刀的手卻半點都沒有發抖,她甚至還擔心他不夠痛,所以故意加大了力道,好使得軍刀插·進的程度更深,卻聰明的不會讓這一刀致命。 她現在很冷靜,一點都沒有意氣用事,因為冷靜,所以她絕不會讓自己因為捅死一個人渣而做一輩子的牢。 有那么一瞬間,莊淺覺得自己很可憐,但瞬間之后,她又自己像個殘忍的劊子手,能分分鐘手起刀落取人性命。 “你跟秦圍是一丘之貉?!鼻f淺看著沈思安,看著他眼中翻滾的情緒,看著他眼中的情緒迅速變化,從放松,到驚悸,再到最終的不可置信。 她緩緩將軍刀從他后背抽·出,用那種最緩慢、最折磨人的力道,一點點抽出,然后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沈思安,你騙我,算計我,我都無所謂,因為我也是這么活著的?!?/br> “可是利用我最敬愛的人算計我,就必須要付出很痛的代價才可以,像現在這樣?!?/br> …… “思安!” 和一庭推開車門下來的時候,當即被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嚇得腳一軟,踉蹌著沖過來,一把狠狠拉開莊淺。 莊淺被他拉得摔坐在地上,捏著軍刀輕快地笑。 ☆、第061章 和一庭不知從哪里找來一條破圍巾,捂住了沈思安背上的傷口,片刻的時間,那條青灰色的圍巾就被浸染成暗紅。 他看著坐在水灘內冷眼旁觀的女人,怒不可遏,“莊淺,你他媽是瘋了還是腦袋進水了!思安怎么對你的你眼瞎了看不到?誰是仇人誰是朋友的分不清楚!” 莊淺輕飄飄睨了和一庭一眼,眼巴巴看著他氣得跳腳,半晌,她將目光收回來,把手中染血的軍刀在水灘內涮了涮,直到刀鋒重新恢復烏亮才收手。 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和泥漿。 仔細看的話,除了身上沒有明顯的刀傷與□□傷,她其實并不比誰好到哪里去,剛剛在墓園,秦圍可沒有半點憐香惜玉,除了沒要她的命之外,他根本是恨不能將她往殘了里弄, 現在她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痕,脖子上明晃晃的青紫掐痕觸目驚心。 和一庭恨不能跳上去再掐她兩下,最好掐死她一了百了,卻忌憚著她手上鋒利的軍刀,不敢輕舉妄動。 “你讓開?!鄙蛩及步K于說了今天的第二句話,聲音沙啞到不像話。 他將和一庭推到一邊。 和一庭以為自己聽錯了,“思安?” 沈思安將話重復了一遍,許是傷口疼,他說話聲音都比平時輕,“我叫你讓開?!?/br> “思安,這女人就他媽腦子有毛病的——”和一庭指著莊淺還想大罵,咒罵聲在注意到他不耐煩的眼神時戛然而止,最后不甘不愿地上了車。 雨還在下,卻比之前小了一些,天際已經開始泛白,快天亮了。 滴答,滴答,有血從上方滴落下來,落進水灘里,又被她伸手攪散。 兩三分鐘之后,莊淺抬起頭,由下而上,盯著身邊的男人。 下一刻,她將軍刀兜進刀鞘里,拍拍身邊的水灘,懶聲道,“死不了就坐下,在救護車到來之前,咱還可以說說話,以后就指不定哪天才有機會了?!?/br> 沈思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半晌,一言不發地,他動作僵硬地坐在了她身側,莊淺估摸著,他屈伸那一下動作肯定牽動了傷口, 因為近距離的時候,她都看到他額上飆出的冷汗,盡管他依然眉頭都沒皺一下。 “我好像沒跟誰說過我家里的事兒,”莊淺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察覺到他渾身都僵了一下,她將下巴擱他肩膀上咯咯笑,“你還會怕呀?我要想再給你一刀,絕對會是在你最猝不及防的時候?!?/br> 沈思安近距離看著她笑,一直看到她覺得無趣,懨懨地停了下來。 莊淺靠著他的肩膀碎碎念,“你別覺得這一刀挨得冤枉,你這種人渣,用土話講就是個挨千刀的,這一刀算個啥?我不管你跟我父親之間有什么糾葛,這一刀,是替我自己給的,不關我父親的事?!?/br> 她又笑了笑,瞥他一眼,“你別以為我是戀父癖,其實我從小都不喜歡秦賀云,他跟我說話我都不怎么愿意搭理他的,我對莊曼也就是純義務,她柔弱到除了哭什么都不會,可她是我mama,我得保護她,這是責任,無關感情……但是有句話說得好,得不到的永遠在sao動,他們現在都變得觸不可及了,對我而言就彌足珍貴了。記憶中的人或者物,都像是被ps過千百遍的大頭貼,那效果,咱們也就只能安慰安慰自己了?!?/br> 說著,她的手感慨地拍了拍他,結果一不小心就拍到了他背后的傷口上—— 沈思安突然溢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莊淺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看到自己滿手的血。 她若無其事地將手縮了回來,對上他黑沉的眼睛,道,“我是有點蠢,這我是曉得的,蠢人就該活得坎坷點嘛,我也認了,但你將我當泥巴一樣捏著耍,難免就有點不厚道?!?/br> 他被雨水沾濕的睫毛突然動了動,莊淺湊近看,才發現這男人睫毛挺長,挺好看。 而且,他現在臉上緩緩褪去血色的樣子,半點沒有殺傷力,五官柔和而靜謐,像是一只被人一點點凌遲放血的兇殘野生動物,令她覺得意外地蒼白而性感。 莊淺問,“你在賀崗監獄整整三年,我曾經多次向你旁敲側擊原因,你卻次次巧妙轉移話題,為什么?” 見他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她自顧自發問,“在沈家,你跟沈雨巍斗得你死我活,這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了,可為什么斗?你怎么說也是他親外甥,他憑什么陷害你入獄?” 他又不吭聲,她就自己回答,“因為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人渣?!?/br> 見他臉上終于有了一點人類的表情,莊淺滿意地翹了翹唇角,“從我父親手中騙到‘吞噬者’的時候,我猜你一定在心里狠狠的爽了一把,別不承認,你肯定有?!?/br> 沈思安眼中終于起了波瀾,沉沉地注視著她翕合的嘴唇,目光危險。 “可是怎么辦,項目到手之后,你才陡然發現那只是一個空殼子,那種被自己狠狠打臉的感覺,很難受吧?”莊淺不為所動,隨手一抹臉上的雨水。 此時身上冷了,她就直接簡單粗暴地扒了他的風衣,胡亂給自己裹上,繼續道: “‘吞噬者’項目建立之初,五名負責人中,除了我父親,你舅舅沈雨巍,喬家那個已經消失多年的‘喬燃’,另外兩個,在我父親入獄不久,便早已經死透不知多少年了。至于那兩人怎么死的,我就不再惡意揣測了,總歸到了如今,你們沈家是項目的最大受益人?!?/br> 莊淺偏了偏腦袋說,“我起初一直想不明白,這樣被嚴格禁止的項目,怎么會秘密運行多年、卻沒有任何人發現端倪——后來我就想明白了,因為有中間人在蓄意掩護?!?/br> “這個‘中間人’,他的職位一定很高,權限一定很大,否則這么多年,他怎么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每次項目有新的交易進行,他都能及時地抹去交易信息,掩人耳目——這個‘中間人’的位置,就是你們甥舅倆常年爭得你死我活的位置?!?/br> 說到這里,莊淺語氣頓了頓,突然對沈思安說,“我腦袋蠢,下面我就隨意猜猜,猜對了你應一聲,猜錯了你別見怪,好不好?” 她眼巴巴地望著他,目光單純而安謐,好像真要征求他的意見一般。 沈思安臉色開始變樣。 很久,他抬手輕落在她的頭上,撫了撫她濕漉漉的發絲,聲音因為受傷而略顯氣不足,“你都知道些什么,小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