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他知道的柳四爺。

    柳定澤也是沉聲半日，最后又倚回身，閉目說道，“誰讓……你是我兒子?！?/br>
    字字像千斤重錘敲在柳翰心上，回蕩在耳邊千遍萬遍。七尺男兒竟瞬間紅了眼，兒時他常跟在他后頭喊他爹爹，可后來被接回家，他卻再不疼自己。讓他都覺自己以前喊他爹是個笑話。

    這人沒有將他當做兒子。

    這人恨不得沒有他和meimei的存在。

    meimei出嫁前和他說過，這親事能成有父親的一半功勞。他還訝異，訝異之余又羨慕meimei?？扇缃?，他好似不用羨慕了。

    他微點了頭，也沒留意他有沒看見，只因目已有淚，看不清父親面容，“嗯?！?/br>
    兩人間的冰山隔閡，已悄然融化。雖然來得遲，卻不晚，一點也不晚。

    ☆、第119章

    第一百零九章終章

    臘月飛雪，銀裝素裹，滿城都已披上雪衣，一眼看去，不見半分雜色。

    柳雁正坐在庭院池塘里釣魚，冬日荷花已經枯萎，一片敗落景象。她手執釣竿，靜等魚兒上鉤。身上穿得厚實，腿上肚子也蓋著毛毯，鼻尖因冷風凍得有些紅，臉頰也紅撲撲的，顯得俏皮。要不是肚子高隆，只當還是個少女。

    隱隱察覺到手上有動靜，她凝神靜氣。還沒等魚完全咬住魚餌，忽然廊道傳來平和的腳步聲。此時萬籟俱靜，哪怕是有一點聲響，也會被放大三倍。

    “雁雁?！?/br>
    那沉穩男聲一出，柳雁只覺魚兒飛竄，瞬間就棄餌游走。她差點沒將魚竿丟了，偏頭看去，鼓腮氣道，“我的魚被你嚇跑了?！?/br>
    齊褚陽刮刮她的鼻尖，嘆道，“看來你是要魚不要我?！?/br>
    柳雁一手抓住他的手，嫣然道，“當然是要你?！?/br>
    齊褚陽坐到一旁，將有些垂落的毯子往她身上提了提，“這么冷的天別總出來，在屋里找人陪你下棋陪你作畫吧?！?/br>
    “悶得很?！绷惴畔卖~竿，抱了抱懷里的暖爐，“嬤嬤不讓我出門，說冰多地滑，在院子里多走兩步她就恨不得將我塞回屋里。我只好在這釣魚了。你說，坐月子的時候我要怎么熬？”

    “我陪著你?！?/br>
    “可你白日都要去兵部當差，夜里回來我都睡了?！绷阋呀浽趽淖伦訒r一個月不能出門的事了，那定會瘋的。

    齊褚陽笑道，“我去拜托冷先生鄭先生，讓他們給你拿一壘書鉆研學問?！?/br>
    柳雁將他的手抓得更緊，“不要！”她想起當年半年不能出門，薛院士為了給她解悶，拿了許多書給她。她沒少和齊褚陽抱怨。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件事卻還是記得清楚，“要是薛院士還在世多好……”

    齊褚陽也有些感慨，“那也是大殷的福氣?！?/br>
    柳雁笑笑，“不說傷感的話，不然薛洞主他會不高興的。穩婆說初春孩子便生了，等我養好身子也到了清明時，到時抱上孩子去燒香?！彼謫柕?，“爹他這幾日還在給孩子取名么？這怕是又要攢成一個小冊子了吧?！?/br>
    從三個月前齊存之就準備給孩子取名了，男女一半，興致勃勃，攔都攔不住。等夫妻倆察覺時，名冊上已添了三十多個名，嚇得柳雁夜里躲在被窩問齊褚陽“爹他該不會是想讓我為齊家生三十多個孩子吧？！”

    齊褚陽聽后笑了半日，怎么大事那么聰明，小事卻迷糊成這樣。

    大年三十，凌晨。

    飛雪未停，屋里點了火倒不覺寒冷，動動身子，還是有些許冷風鉆入。柳雁挪了挪身，換了個更舒服的位置。微微抬頭瞅著那隆起的被子，再躺平了身，就只能瞧見像山一樣的肚子，什么也看不見。

    她偏頭看向齊褚陽，還在酣睡。這才輕輕起身，想去拿茶水。這一動，他倒是立刻醒了，如墨的眸里隱約朦朧，“又渴了？”

    “嗯?！绷阌性幸詠沓丝偡咐н€老犯渴外，就沒有其他什么反應，嬤嬤都說十分難得。不過半夜總會渴也不方便，夏日還好，喝點冷的無妨。冬日就不能了，齊褚陽也不許她喝冷茶。她想分了兩間房睡，免得驚擾他，齊褚陽又不放心。

    他起了身拿過衣服給她披上，叫了下人進來。輪值在外頭的下人聽見要喝茶，就去廚房拿一直溫著的水過來。

    柳雁不敢喝太多，否則等會又得解手。潤了口才躺回去，屋里的燭火遠遠亮著，微覺刺眼。兩人這一醒就不怎么睡得著了，齊褚陽察覺到旁人緩緩轉身，也偏身去瞧，笑道，“像烏龜?！?/br>
    柳雁一聽，探頭咬了他肩頭一口，“你才像烏龜?！?/br>
    齊褚陽揉揉肩頭，“咬的這么重，餓了？”

    柳雁噗嗤一笑，“真餓了也會真吃了你，你把自己當rou包子呢?！?/br>
    齊褚陽笑笑，探手幫她翻身，提被蓋好，攏緊被角，說道，“等會我還得去兵部一趟，約莫中午回來，這四五天也空閑了，能陪著你?！?/br>
    “嗯，午飯等你一塊回來吃?！?/br>
    “倒不一定能趕上，你餓了就和爹先吃?！?/br>
    “嗯，那年夜飯一定要一起吃?！毕氲浇袢帐谴竽耆?，她心里就癢了，“齊哥哥，你回家的時候去買煙火炮仗好不好？”

    齊褚陽只差用語重心長的語氣跟她說“不好”。

    柳雁不甘心道，“為什么？”

    “那樣吵，嚇著你怎么辦？”齊褚陽附手在她肚子上，說道，“等孩子滿月后，我去買幾箱的炮仗帶你去放?！?/br>
    “那時已經不是過年，一點都不好玩了?！?/br>
    齊褚陽還是沒點頭，“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小姑娘似的貪玩。我想等過了幾年，你還要跟孩子搶炮仗，到時候別人說你羞可別跟我說?！?/br>
    柳雁笑笑，“我不但要自己玩，跟孩子搶著玩，還要拉你一塊玩?！?/br>
    齊褚陽已是擔憂，“兩個朝廷命官啊……”

    柳雁枕在他胳膊上，因高隆的肚子緣故不能貼近他，身子便是斜斜靠著。她繼續央求道，“你買一些動靜小些的，就是那些那些拿在手里玩的百絲線呀?！?/br>
    說了幾句，齊褚陽想想并沒什么吵鬧聲，這才答應。

    半個時辰后，天也亮了。冬日下雪天也不容易亮，更何況還是大冬天。聽見外頭雞鳴，知道快申時，就起了身。等他洗漱穿戴好官服，要和她說他出門了，就見柳雁又已熟睡，手還擱在外頭。將她的手輕放回被褥，這才走。

    柳雁昏睡了一個時辰才醒，醒來后發現身邊空蕩蕩，立刻睜眼看去，見屋里已亮，才知道在等他洗漱的時候自己竟睡著了。

    管嬤嬤端熱水進來，擰了帕子給她洗臉，又道，“明早是大年初一，要給公公拜年，還得去給祖宗上香，可不要怪嬤嬤早早喊你起來?！?/br>
    “嗯，嬤嬤只管喊吧，不要晚了時辰?！彼刹荒苷讨R家人對她好就任性，遵守一些規矩，不是死守，而是敬重罷了。

    剛洗過臉，下人就領著瑾萱進來了。

    瑾萱已經會走路，步子一顛一顛地走來，穿的衣裳厚實，整個人就像是只剛滿月的小奶貓，可愛極了。柳雁朝她擺擺手，“瑾萱?！?/br>
    “柳姨?！毙」媚锬搪暷虤馐种赡?，圓乎乎的臉還帶著晨起的困意。走到面前就抱了她的腿，哽咽，“怕怕?！?/br>
    柳雁蹲身看她，見她一臉委屈，心疼極了，“瑾萱怎么了？”

    一旁的嬤嬤說道，“昨夜做噩夢了，半夜被嚇醒了一回，說是有妖怪追她?！?/br>
    柳雁恍然，抬手朝她左右拍了拍，認真道，“不怕不怕，他們是路過，不是故意嚇瑾萱的。下回他們再說追你，你就不要理，讓他們快點走?！?/br>
    瑾萱吸了吸鼻子，趴在她肩頭上啪嗒落淚，“柳姨，他們為什么要從瑾萱的夢里路過呀？好嚇人?！?/br>
    “因為他們以為瑾萱是個大膽的姑娘，所以就只從你那路過，誰知道原來瑾萱是個膽小鬼?！?/br>
    瑾萱嘟囔道，“我才不是膽小鬼?！彼@才離開這暖暖肩頭，說道，“以后不怕了?！?/br>
    柳雁拿帕子給她抹了面上淚痕，笑道，“對，不要怕，沒什么可怕的，你越是怕他們，他們就越欺負你?？赡阋遣慌?，他們就不敢欺負你了，所以瑾萱要變成膽大的人，不要被人欺負?！?/br>
    瑾萱定定點頭，“嗯！”

    柳雁笑笑，拉了她的手去坐著，給她梳辮子，綁上兩條絲帶，問道，“瑾萱餓了嗎？等會想吃什么？”

    瑾萱坐在凳子上蹬著兩條小腿說道，“柳姨吃什么瑾萱就吃什么?！彼焓置歉吒叩亩亲?，“弟弟今天踢柳姨了嗎？”

    “剛還踢了一腳?！?/br>
    瑾萱扁嘴，對著肚子說道，“弟弟要乖乖的，不要欺負柳姨?！?/br>
    見她護著自己，模樣還分外認真，柳雁忍不住笑笑，“瑾萱最乖了?！?/br>
    瑾萱聽見這話，一張如玉小臉滿是得了夸贊和疼愛的歡喜，“對啊，瑾萱最乖了?！?/br>
    柳雁給她理好最后一根亂發，就領著她出去用早飯。

    齊存之一早就去了校場練兵，齊褚陽也還在兵部，只有她們兩人一起吃。柳雁夾什么給她她就吃什么，也不挑。

    柳雁低頭看著這五官像足了她母親的孩子，想來她和宋宋初見時，宋宋也才這么點大。

    “柳姨，你在想什么？”

    柳雁回過神，笑了笑，“沒什么，快吃吧?！?/br>
    瑾萱點點頭，又拿勺子舀了個rou丸子給她，咧嘴笑笑，“柳姨也快吃吧，要冷了?！?/br>
    柳雁眼眸微濕，“嗯?！彼龝嗡魏煤谜疹欒?，也不會讓她變成第二個宋宋，更不會重蹈覆轍，哪怕拼盡全力，也要護她周全，再不會像以前那樣畏首畏腦。

    到了中午，齊褚陽讓人來話，說得晚小半個時辰才能趕回來，讓柳雁先用飯。等他趕回家中，卻聽她還未用午飯。進了屋里見她挺著肚子在繡花，說道，”不舒服么？”

    柳雁眨眨眼，“舒服呀，好得很?！?/br>
    齊褚陽問道，“那為什么不好好吃飯？”

    柳雁瞥他一眼，“笨，當然是為了等你?！?/br>
    齊褚陽笑道，“小半個時辰的事，用不著等?！?/br>
    “對呀，反正是那么點時間，等等無妨?！绷惴藕冕樉€，催嬤嬤去吩咐廚子熱飯菜，“瑾萱吃的時候我也跟著吃了點，不餓。你的事忙完了么？下午可還要去？”

    齊褚陽這才去脫外裳和鞋，“忙完了，等會出門去買煙火?！?/br>
    柳雁想了想，“再買點炮仗吧?！?/br>
    齊褚陽回身看她，“這又不乖了，昨晚不是說好了么？”

    柳雁撇嘴，“你當我賴皮呢，買給瑾萱玩呀，小孩子過年不玩這些，這年可就過得不舒服了?！?/br>
    “倒也不用了?！饼R褚陽已換好衣裳坐到她一旁，笑道，“許是爹跟瑾萱說了什么，昨晚瑾萱還跟我說今年不用買炮仗給她玩了。爹說今晚用過團年飯，會買上一箱帶她去高塔放?！?/br>
    公公想的周到，瑾萱也這樣懂事，柳雁心中不可謂不舒坦，“瑾萱跟宋宋一樣心善，所以我更不會讓她變成第二個宋宋?！?/br>
    “雁雁，你教的很好，不必擔心?！饼R褚陽起身去開錢箱拿銀兩，“給瑾萱準備壓歲錢?！?/br>
    柳雁抿抿唇，伸手，“我也要?！?/br>
    齊褚陽笑問，“孩子還沒出生，你這么早就要給他存銀子了？”

    “他一份，我也要一份?！绷阈χ驳剿慌?，“給我給我?！?/br>
    齊褚陽嘆道，“以后我定要告訴孩子，他們的娘十八歲的人還要壓歲錢?！闭f著，見箱里有銀票，干脆封了張銀票，鄭重交給她，“給，壓歲?！?/br>
    柳雁笑得兩眼彎彎，雙手接過，輕咳一聲，“謝大人賞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