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呶呶比十年前看起來老了許多,即使她從一進來就沒有笑過,木青還是在她眼角看到了幾道很深的紋路。 木青沒怎么理會呶呶,只是不停地看向驪芒那里。 兩個男人一直在說話,應該是喝了很多的酒,面部在火光的映照下閃著古銅紅的光,看起來都很興奮。 “我這里怎么樣?比你那里不差吧?” 以加突然看向了木青,朝她舉起了自己手上盛滿了酒液的銅尊,一飲而盡。 那是一個鳥形的酒尊,在木青看來,已經十分精美。 木青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相同酒尊,回飲了一口,微微笑了下。 以加似乎對她的反應有些不滿意,席地而起,朝她走了過來,快到她面前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腳步,轉頭對著驪芒問:“你知道我最心愛的東西是什么嗎?”不等驪芒回答,他立刻大笑了起來,“是青銅。我最心愛的東西就是青銅!我喜歡聞它的味道,喜歡觸摸它冰冷的表面時帶給我的凝重感,它讓我著迷,我已經完全地被它征服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呶呶那一直沒有什么波紋的臉上突然露出了憎恨的表情,這憎恨甚至讓她的臉容都微微扭曲了起來。 “所以我該怎么感謝你,木青?” 他看向了木青,旁若無人地盯了她片刻,兩個瞳仁里映照著火光,閃閃跳躍。 “我該怎么感謝你,木青?”他又重復了一遍,見四下無聲,突然大笑了起來,“我最近常常想,如果很早以前,神讓我先遇到了你,而不是我的老朋友驪芒,現在該會是怎樣?” 靜默。 空曠的大廳里靜默一片。 呶呶仿佛沒有聽見似地,垂著眼皮一動不動,神情又恢復了起先的冷漠。 木青的心跳得幾乎都要蹦出了喉嚨,她幾乎不可置信地看著以加。 以加沒有避讓她的目光,說完了那句話,仍是那樣緊緊地盯著她。 木青暗摸了下藏在身上的刀,看見她對面的驪芒霍然而起,踢翻了地上的酒盞盤碟,朝木青走了過來。 “你出去一下?!?/br> 他看著木青這樣說道,神情非常溫柔,但是他全身都是繃緊的,散發出憤怒的氣息,她感覺到了。 她猶豫了下,微微點了下頭。 呶呶已經在往外去了。 落幕了,該來的終于來了。 她在走出這個大廳的時候,心里有陣短暫的茫然??粗芜晤^也未回地消失在前面的夜色里后,她沒有離開,轉頭站在了門外。透過一角,這里仍能看到里面的情景。 她捏緊了身上的刀。哨子在這樣寂靜的夜里聲音會傳得很遠,小黑應該能夠聽得到。 兩個男人相對而立,誰都沒有說話,面容卻越來越扭曲,空氣里仿佛在醞釀著一觸即發的爆炸。 驪芒突然大步走到了墻邊,從上面摘下了兩柄刀,把其中的一柄丟在了以加的腳下。 沉重的刀打著地面,發出了沉悶的跳躍聲,最后歸于靜寂。 “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過對手了?!?/br> 驪芒說道。 以加彎腰,揀起了自己腳下的刀,一手執柄,一手摸過冰冷的刀鋒。神情就像是在撫摸自己的愛人。 他沒有說話,只是朝驪芒舉起了刀。兩人不約而同地大吼了一聲,斗在一起。 過往的不斷戰斗讓以加用刀的時候,看起來非常熟稔順手。驪芒卻仿佛有些不慣這沉重的武器,面對以加帶了風聲的砍殺,他在避讓了幾個回合后,手上的刀被以加最后的重重一擊震飛在地,人也倒在了地上。 “老朋友,抱女人的日子過久了,對男人并沒有什么好處!” 以加大笑了起來,兩眼興奮地閃閃發亮,一邊譏笑著,一邊雙手握刀,朝地上的驪芒當頭重重地劈了下來。 驪芒面色一沉,敏捷地朝片刻前落刀的方向滾了過去。 沉重的刀砍在青石地面上,發出了崩裂般的響聲,地面被震裂開了幾道細縫。 以加一擊不中,立刻跟上去要繼續砍下,驪芒已經握回了刀,朝上格開了他的砍殺。 他應該是找到了用刀的感覺,又幾個回合后,以加的臉色有些凝重了起來,鼻息也重了。 “砰”地一聲響起,這次是以加手上的刀被震了出去,再沒給他反擊的機會,驪芒重重一拳把他擊倒在地,在他試圖撐起上半身的時候,冰冷的刀口已經壓在了他的咽喉上。 這是一場非常消耗體力的搏斗,兩人現在都在劇烈地喘息著,彼此怒視的目光卻沒有消失過。 “停止你的行為!你知道有多少人已經因為你而無家可歸嗎?” 驪芒的刀口壓緊在以加的脖頸上。 以加盯著居高的驪芒,突然大笑了起來。 他笑得太厲害,以致于刀口割進了他脖頸處起伏的皮膚表面,血痕已經透了出來。 “老朋友,除非你現在就一刀砍下我的頭,否則我是不會停止的!直到我達成了我的心愿!” 驪芒應該是非常憤怒,他的手把刀又往下壓了些,看著一道血沿著刀鋒慢慢地滲了出來。 “為什么?你的心愿是什么,就是不斷地去攻打別人,殺反抗的男人,搶別人的女人食糧嗎?你和從前的剛突有什么區別?” 以加從鼻孔里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哼。 “驪芒,你還記得很多年以前,我們上一次打架的事情嗎?那時候我就說過,你永遠做不了一個真正的達烏!不錯,你現在看到的是我不斷在攻打一個個的部落,殺了反抗的男人,搶了女人和食糧,但是我和剛突不一樣。他只是為了口腹,我卻想要有一天把這片叢林和草原的所有部落完全聚合起來。你還記得你父親吧,他在你小時候抵抗來犯的外族人時被殺死的。如果我做到了,那么部落間世世代代永無止歇的相互攻擊就會停止,所有的人都能過上平穩的生活,這難道不是一個偉大的想法嗎?我現在做的,只不過是達到這個偉大想法的必需途徑而已!” 他越說越興奮,幾乎聲嘶力竭起來,眼里閃著夢幻般的光。 “等達成了目的,然后所有的人就歸附你,俯拜在你的腳下,對嗎?這才是你的最終想法吧?” 驪芒冷冷地開口。 以加一愣,隨即呵呵笑了起來:“驪芒,你果然是和我一起長大的,什么都瞞不過你。你說的確實沒錯。但是只要我制定出最公平的法則,讓每一個在我庇護之下的人都過上好日子,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告訴你,就算沒有我,以后還是會有別的一個什么人會去做我今天做過的事情。我不知道那要多久,但是遲早會有這么一天的,誰都無法阻擋它的到來!現在你殺了我,這里就會亂成一團,原本已經歸附了我的部落就會再次反叛,那時死于廝殺的人就會更多!叢林和草原才真正永遠沒有安寧了!” 驪芒微微地皺起了眉,仿佛有些猶疑。 “老朋友,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居然現在才想到過來阻止我,我實在有些意外。女人抱久了,你雖然還能打倒我,但你果然已經不再是最敏銳的獵手了。你反應太慢了。你見過射出還能回頭的箭嗎?” 以加說完了話,整個人一下仰倒躺在了地上,滿不在乎地抹了把自己脖間不斷流出的血,朝著驪芒冷笑。 終章 木青看著里面驚心動魄的一幕,手心早捏得汗淋淋一片。突然聽見身后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火光逼近,回頭看去,見竟是虎齒帶著人趕了過來。 虎齒看見木青,愣了下便急忙朝里面沖了進去。 驪芒仍制著地上的以加,只是手上的刀鋒已經離開了他的咽喉。 虎齒和族人們沖到了跟前,有人驚叫了起來,但被虎齒攔住了。 驪芒的視線抬了起來,與虎齒四目相對。 他慢慢松開了以加,把還沾染了血的刀用力擲到了地上,站了起來。 以加推開了上前想來扶的人,自己站了起來。 驪芒沒再看以加,只是朝虎齒點了下頭,轉身朝外而去。有幾個人似乎想阻攔,看了下以加,見他只是站在那里,面色陰沉地盯著驪芒的背影,又有些猶豫地退了回來。 “驪芒,草原和叢林里的部落已經聯合起來了,我與他們或許很快會有一場大戰。這場戰斗過后,如果是我輸了,那我們就仍這樣相安無事。但是如果我贏了,那么我告訴你,你的谷地和你收留下來的那些人最后也必須要歸附于我!” 就在驪芒快要跨出大廳的時候,以加突然沖著他的背影這樣大聲說道。 驪芒停下了腳步,轉頭看了以加一眼。 “如果我不愿意呢?” 以加大笑了起來,看了眼外面木青的方向。從他這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站立的地方。 “你最后是贏不了我的。無論是人數還是武器。雖然你也知道怎樣煉出青銅,但是那座綠石山已經被我派人日夜看守了起來。我花了五六年的時間,幾乎找遍了這里的每一個角落,才找到了這樣的一個地方。再也沒有第二座綠石山了!” 說完了這話,以加突然朝驪芒大步走了過來,盯著他臉上的那個火焰印記看了一會,靠近壓低了聲道:“驅獸族的巫師告訴我,你臉上的這個印記,是王者的印記,哈拉的最好活祭。他讓我見到你就殺掉。但是我不相信這些。若是達成了心愿,你就是我最后的一場戰斗的對手。我要踩著你庇護下的那些人的尸體進入你的谷地,讓你心甘情愿地對我俯首,承認我才是真正的王者!” 以加的聲音壓得很低,除了驪芒,外面的木青也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 到底是什么樣的一種執念,才會讓他這樣驕傲地糾結于驪芒,這個他自小的朋友,也是對手的的俯首稱臣? 驪芒注視了以加片刻,終于還是什么都沒說,掉頭跨出了這座青石建筑。 木青朝他迎了上去。他握住了她的手,發現手心濕漉漉一片,非但沒松開,反而握得更緊了。 外面已經圍滿了這里的人,男女老少,都在默默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