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念眉說不出話來。 “我給過你很多機會了,希望你慎重考慮劇團的將來,現在已經到了這一步,你憑什么認為我會為你這么幾句話跟與自己共事的兄弟過不去?沈念眉,你以為你是誰?” 是啊,她是誰?無依無靠的孤女,堅守著一方窄小且可能永遠廣闊不了的舞臺。 他的意思很明確,拒絕的話已不必再多。也許在穆晉北他們眼里,有現成的錢不拿實在不知好歹,沒有比現在放手劇團另謀出路更好的選擇了。 早有心理準備,至少已做最后一搏,沒什么可遺憾的。念眉還是低聲說了一句謝謝,就站起來轉身走了。 不遠處就能看到城際高速路,她在路邊等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有一輛下客的出租車愿意拉她回城。 他們頭一回下錯匝道來這湖邊的時候,穆晉北還擔心她一個女孩子單獨搭車會不安全,堅持要開車送她回去,這次他卻始終沒有再追上來。 就算做戲也要看你是不是還有價值。 念眉買了點水果和補品去醫院探望夏安的爸爸。病房的護士好像是新來的,翻了一圈堅持說沒有這么個人。 念眉有點急了,“麻煩你再幫我好好找找,姓夏的,有糖尿病,之前可能從其他科室轉過來?!?/br> 旁邊有資深的護士過來幫手,似乎才想起來,“噢,是今天轉到特需病房去的那位吧?” 她翻出手續文件給念眉看,下方簽名的人是夏安。 念眉詫異極了,特需病房單人單間,主診都是專家級別,夏爸爸情況不好,需要更好的看護和更好的醫生她知道,可照理他們現在正是捉襟見肘的時候,特需病房一日的費用是普通病房的一倍,怎么負擔得起呢? 第30章 自不量力 花木交加麗景光,入幽深穿過回廊。飛閣流丹,曲欄遙望,好江天,丹青難狀。 ——《雷峰塔-樓誘》 她趕到樓上的病房去,夏安恰好也在,彼此都沒多說什么。她先把帶來的東西放下,問候躺在病床上的夏爸爸,“叔叔,您感覺怎么樣?” 老人寡言卻很慈藹,“還好,最近感覺精神還可以。念眉啊,我知道你們最近遇到難處,你自己保重身體,不用擔心我們?!?/br> 他跟夏安一樣,一點沒有怨天尤人的意思,反倒轉過頭來關心她。 念眉鼻子發酸。 又稍稍聊了幾句,她才告辭出來,夏安跟在她身后,向她道謝:“念眉,謝謝你?!?/br> “我是晚輩,來看看叔叔是應該的,你們這樣客氣,我會不好意思?!?/br> 夏安面色沉凝,“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幫他轉到特需病房來,這樣的心意我心領了,可葉朝暉那筆錢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放棄的,也心安理得,你更不需要對我有什么內疚或者虧欠?!?/br> 她怔忡,“換病房……你以為是我?” “不是嗎?那是誰,難道是葉朝暉?”他深深蹙眉,握緊拳頭,“我們家人都不會吃這種嗟來之食,我去找他!” 念眉連忙攔下他,口袋里的手機恰好響了,是短信提示。 她平時慣用的□□里匯入了六十萬元,銀行方面發來消息提醒。 她一下子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連帶著夏安爸爸這一樁,都是穆晉北的手筆。 她給他打電話,他口吻依舊淡淡的,只說:“沈念眉,機會我給你了。拿出點誠意和干勁兒來,別讓我小瞧了你?!?/br> 她的欣喜難以言喻,拼命點頭,又想起他看不見,才趕緊哽聲道:“謝謝你,穆晉北?!?/br> 接踵而來就是天昏地暗的忙碌,她請了專人為劇團設計網站和全新的宣傳海報,排過的劇目重新挑最好的,去高校和社區聯系定點的演出,又一個一個游說劇團里選擇了眼前現實利益的人們,請他們再一起努力一次,把劇團維系下去。 都是十幾二十年在一起生活共事的人,不是不通情理,大多也不希望劇團落在商人手里,最后落得個分崩離析的下場。但最關鍵是要有安身立命的所在,楓塘劇院沒了,南苑昆劇團得找其他地方安置下來才行,而這也恰恰是最難的。 蘇城就這么大,有多少劇院一只手都數的過來。有沒有人愿意接納他們,這個真的很難說。假使找不到現成的劇院,有宿舍有練功房類似學校的地方不好找,他們可能要跟其他的劇團去擠,以后的演出就要去跟各個劇院經理談判,這又是一件難事。 盡管困難重重,念眉依然沒有放棄努力?,F在這樣一點微弱的希望和腳不沾地的忙碌其實也挺不錯,至少她根本沒有精力想其他,很快就將自己從那種傷逝的情緒里解救出來。 還未立夏,天氣已經提前進入夏的節奏。 念眉睡到半夜覺得口渴,想起來倒杯水,聽到外面有淅淅倏倏的動靜,不由還緊張了一下,以為是小偷。她小心翼翼從門縫看出去,才發覺是程曉音在客廳里。 抬手看了下表,還不到凌晨五點,看樣子她又是在外面玩到這會兒才回來。 念眉走出去,程曉音正坐在桌邊,手里捧著一杯水出神。 “曉音?” 聽到念眉的聲音,她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手一抖,杯子里的水都漾出來不少。 “師姐?” “這么晚了,才回來?”也許本來就怕驚醒她,客廳只開了一盞小燈,光線昏暗。念眉走近一些才發覺了曉音的異樣,“出什么事了,你為什么哭?” 年輕摩登的女孩子不化妝都不肯出門,曉音眼下的黑眼線都哭得暈開,一擦一抹弄得一塌糊涂,整張臉蒼白如紙,頭發也很散亂,憔悴得就像剛從亂葬崗爬出來的女鬼。 她不問還好,這一問,曉音臉色更難看了,幾乎立馬帶了哭腔,“……師姐,我難受,你別問了!” 念眉整個人都慌了,坐到她身邊,耐著性子勸,“我知道你難受,到底哪里難受,你告訴我……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還是兼職的事做得不順心?不要怕,有什么事你跟我說,咱們一塊兒想辦法!” 程曉音把臉埋在臂彎里,伏在桌上嗚嗚地哭,“你別問了,別問了……我什么都不想說?!?/br> 她那么抗拒,碰都不讓人碰,恨不能用金鐘罩將自己與這世界隔離。陽臺上有一扇窗沒有關,夜風吹進來,念眉背上全是冷汗,最后一絲惺忪都散了,無力地在她身旁坐下來。 好不容易等曉音哭夠了,她才遞上紙巾,聲音沙啞,“曉音……” 程曉音已經擦干了淚,“師姐,謝謝你陪我,我想回去睡一會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