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沈良臣看了談穎一眼,“你不認識她了,如假包換,活的?!?/br> 說完這句那人就進屋了,完全沒有再管談穎的意思,只剩她和慧姐站在那面面相覷?;劢阈⌒囊硪淼厣焓置讼抡劮f的面頰,感覺到溫暖的體溫,這才長長吁了口氣,“真是活的啊?!?/br> 談穎尷尬一笑,“不好意思慧姐,嚇到你了?!?/br> “是嚇著了?!被劢愕吐暪緡伭艘痪?,安撫性地輕拍胸口,“我還以為先生鼓搗的那些玩意兒真成了呢?!?/br> “什么?”談穎沒聽清對方的話,皺了皺眉頭。 慧姐連連擺手,眉開眼笑地說:“沒事沒事,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br> 談穎被她拉著進了屋,繞過玄關之后整個人再次怔住了。明明已經過去了五年,并且身處另一個城市,可眼前呈現的,卻是從前她和沈良臣一起生活過的那棟別墅的樣子,大到房屋的窗簾裝潢和家具,小到每一個細節,連她以前喜歡的那些小玩意兒都完好地擺放在那里。 “先生吩咐的,全都得按照那時候的樣子布置,搬家公司當時都換了好幾家,就是怕人家不安全,把這些東西磕了碰了的……”慧姐適時地說著,又忍不住嘆氣,“可照著原來的樣子弄出來又有什么意思?人都不在了。他平時都沒法在這屋里待,要不就是一個人悶在房間里,要不就是十天半月不敢回來,回來一次也是喝得爛醉?!?/br> 談穎本不想將這些東西聽進耳里,也不完全是抗拒,或者單純是怕自己心軟??裳巯骡Р患胺赖芈犃藗€正著,想忽略都做不到。 慧姐拍了拍她的手背,“幸好小姐你總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都覺得先生快要撐不住了?!?/br> 談穎看了老人家一眼,慧姐語重心長地勸道:“不管從前怎么樣,他也都受到懲罰了,以為你沒了的那些日子,先生真的過得可慘了?!?/br> 這話和葉子白天說的一樣,哪怕談穎再不想聽,如今也被勾起了興致,遲疑片刻還是問了出來,“他究竟——” “慧姐?!鄙蛄汲荚诙呛傲艘宦?,不悅地從扶梯處探出半個身子,“她腳崴了,你給黃醫生打給電話?!?/br> 談穎隔空和沈良臣對視一眼,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駐足幾秒就很快移開了,迅速地扯了領帶上樓。 *** 只是普通的崴了腳,更何況之前已經簡單處理過,談穎當然沒麻煩慧姐替自己叫醫生,在對方的攙扶上好不容易上了樓,已經累得滿身大汗。 “今晚你就還是住以前住那房間啊?!被劢汩_心地張羅著,扶著她往主臥去,“床單每天都換,屋子里也都有打掃,很干凈?!?/br> “慧姐,我住客房吧?!闭劮f停住腳步沒再往前,她和沈良臣現在這樣,當然不能再住從前那個房間了,萬一再給他什么錯誤訊息就更不妙了。 慧姐愣了下,回過頭一臉不解的樣子,“為什么要住客房?” 談穎低著頭,想了想說:“我和他還有些問題,分開住比較好?!?/br> 老人家擔心地看著她,像是有話要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小姐,你是不是還在生先生的氣啊,雖然我也覺得他過去脾氣挺壞的,但是你們都蹉跎了那么幾年了,現在就別置氣了?!?/br> 每個人都在勸她,談穎都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了,幸好主臥的房門開了,沈良臣已經換了身衣服,大步往外走。 他在她面前停住,眼神復雜,頓了頓才說:“你換了床會睡不好,雖然過了五年,但對那個房間和那張床,應該還有些熟悉吧?!?/br> 談穎沉默不語。他低頭撫了撫袖扣,聲調依舊是有些低低啞啞地,“我還要回公司,晚上不一定回來,你早點休息。如果不放心可以上鎖?!?/br> 這樣的對話還真是讓人沮喪,慧姐都在邊上聽得直搖頭。 沈良臣說完又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才抬腳離開,挺拔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走廊上,只剩依稀有些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慧姐嘆了口氣,“走吧,先生都這么說了,你再拒絕,他該不高興了?!?/br> *** 主臥當然也和從前一樣,那襲她親自選的條紋窗紗,從前沒少被沈良臣嫌棄詬病,可如今還是完好地掛在那里,隨著夜風輕輕搖曳著。談穎站在窗邊看著司機跑去給沈良臣開車門,車子緩緩駛離院子,車尾燈融進了夜色里。 她松了口氣,又站了會兒才回過身來,剛好看到慧姐從衣柜上層拿了條毯子出來。就這么門板一開一合的功夫,還是看到了衣柜里,自己從前那些衣物被原封不動地掛在里邊。 按照老家的習俗,人過世之后身后物也會被送去陪葬燒毀,留在身邊很不吉利,對往生之人也是不好的。會讓她留有念想,總是無法離開…… 當然這都是迷信的說法,可是祖祖輩輩都是這么傳下來的,大家也都會一一照做??烧劮f沒想到沈良臣居然保存了那么多她從前的東西,還每樣都視若珍寶地收藏好。 她走過去重新打開衣柜門,手指輕輕撫摸上去,每件都整理的一絲不茍,就像她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樣。如今她自己看著這些都覺得難受,不知道當時的沈良臣是什么樣的心情? 這還是談穎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她離開之后,沈良臣的心情該是什么樣的? 慧姐把床給她鋪好了,站在她身后幽幽嘆息道:“這些更是先生的寶貝,誰都不可以碰。他說小姐你最愛打扮了,留著這些早晚會回來取的,大概他還有機會再見你一面……” 老人說著說著忽然開始哽咽,偷偷抹起了眼淚,“他說他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告訴你,留著這些,你走不了,他不想你心里還恨著他就結束這輩子。那么悶的人,平時也根本不會和人說這些,要不是那次喝多了,我想他大概就悶在心里一輩子了?!?/br> 談穎低著頭,忍了又忍,可眼淚還是沒出息地涌了出來。 她離開沈良臣之后只覺得重獲新生,又刻意逼迫自己不去回想從前,于是從不敢去細想和他有關的一切,更不想知道自己“不在”了以后,他究竟是怎么過來的。 她總是想,他或許也會難過吧?但很快就會把她忘記的。畢竟他還有那么多值得在乎的東西,還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她在他生命里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總是被放棄,總是被率先犧牲掉……這個世界上,誰又會真的因為誰的離開而改變多少? 沒有的,地球還是會轉,生活還是要繼續,五年太漫長了,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可現在看著這些,她發現自己似乎錯了,她好像并沒有那么了解沈良臣。好像有些東西,和她想象的也并不一樣? 慧姐見她站在衣柜前長久都沒有說話,肩膀微微顫抖著,心念一動,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對了,我給你看個東西。小姐,先生他對你真的很有心!” 談穎努力調整情緒,轉身見慧姐跑到了床頭柜那在翻找東西,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不過她很快就找到了,馬上遞了個黑色的錦盒到她面前,盒子不小,外觀也非常精致,看得出來里邊應該都是沈良臣珍視的物品。談穎遲疑著沒有馬上接過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個盒子,總害怕里邊有什么自己無法面對的東西。 比如……自己從不知道的,關于他的心…… 慧姐見她眼神發直,愣愣地站著不肯動,把盒子又往她面前遞了遞,“你打開看看啊小姐,就算你真打算一輩子不理他了,也該把所有事情弄清楚,徹底解開心結才可以啊?!?/br> 談穎聞言看了慧姐一眼,許念也這么說過,心結不解開,永遠無法開始另一段感情,那樣不管對她自己,還是對沈良臣,或者程季青而言,都不公平。 她顫著手接過那個盒子,慢慢地抱在懷里。 “你慢慢看?!被劢阕R趣地帶上門出去了,只留她一個人待在房間里,像是也給了她足夠的空間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第四十四章 陽臺上有淡淡的花香飄進來,空氣里到處都是清甜的味道,談穎坐在床上卻無比地緊張。她手邊就是那個錦盒,揭開蓋子也只是個很簡單的動作,可她還是猶豫了很久才抬起手來。 看到里面東西的一瞬間,她的眼眶再次濕潤了。 盒子里放著她從前送給沈良臣的生日禮物,每一年的都在這里,妥帖保存。她曾一度以為這些都被他當垃圾給扔掉了…… 其實現在看來,當時的很多禮物都顯得太過粗糙上不得臺面,可看得出來他收藏得很用心,每份都細心地用紙張包裝過,上面還標記了年份。其中一份在日期下還注了行小字:笨丫頭,鋼筆根本不能用,但我還是很喜歡。 她捂住嘴巴,幾乎泣不成聲。 盒子里還有個小黑皮本子,她打開一看,眼淚掉的更兇。 那上面滿屏滿頁都是她的名字,字跡潦草卻很漂亮,是沈良臣的字,她又怎么會不認得?每一筆每一劃都力透紙背,這里面承載了多少思念和悔恨,連看得人都能隱約感覺到。 再往前翻,有些像是隨筆記錄的心情,有日期,但只有短短幾行字,和日記不同。有幾頁幾乎隔了一整年的時間,但每個字都深深刺進她心底,那場景都好似發生在她眼前一樣。 2010年1月9日,小囡第一次沒送禮物給我,她居然忘了我的生日。 2011年1月9日,今年沒有禮物,小囡離開我了。 2012年1月9日,今年的生日,我希望小囡—— 希望什么他并沒有清楚地寫下來,中斷的原因有很多種,但最可能的,大概還是覺得那個愿望根本無法達成? 這一頁有被筆尖劃破的痕跡,后面沒有標注,只有長長的一道劃痕,那道劃痕像是銳利的刀鋒,無端地刺得談穎胸口生疼。她用力捏緊本子的邊緣,視野已經漸漸模糊了,很久才喘過那口氣。 她過去真的在這個人生活里留下了太多印記,一旦離開,他的不適應和不習慣幾乎可想而知。但這些不習慣會持續這么多年,這一點完全出乎了她預料之外。 偌大的錦盒里還有其它零零散散的東西,但幾乎每一樣都和她有關,竟然還有兩三張她的照片,很青澀,看起來就像是學生時代的舊照。但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拍的? 從角度看,似乎還像是偷拍,但這是……沈良臣偷拍的她? 談穎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想到的,所以在那個時候,沈良臣就已經開始留意她了? 像是有什么東西從腦海中抽絲剝繭地快要閃現出來,但她又不敢確定。于是這一整個晚上談穎都睡得異常不踏實,幾次都能從夢境中驚醒,而夢到的幾乎全是少年時的他們。 *** 晚上她再次轉醒,看了眼床頭的手機,已經凌晨三點了??墒巧蛄汲妓坪踹€是沒有回來,他到底是在忙還是只為了避開她,談穎已經不得而知,她盯著漆黑的屋頂再次陷入長時間的放空。 不知道過了多久,院子里總算有車燈投射進來,車子熄火,繼而是關車門的聲音。她依舊一眨不眨地盯著屋頂看,視覺被黑暗吞噬,聽覺就格外敏銳,寂靜的宅子里有沉穩的腳步聲,一步接著一步,慢慢地朝樓上走來。 那陣步子越來越清晰,她的心跳也越來越急促,藏在被子里的手指一根根蜷起來,那腳步聲停在她的房間門口,卻很久都沒動靜。 沈良臣盯著眼前的房門,狠狠抽了口煙,辛辣的氣體仿佛直接灌進了肺里,但還是覺得郁結難平,胸口那里堵著一口氣,始終無法紓解。 他站了很久,直到一支煙已經抽完了,可還是盯著面前的門板發呆,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門忽然從里邊被打開來,談穎穿著兩件式的棉質睡衣,站在一室黑暗里看著他,眼神卻亮得出奇。 兩人沉默對視,她說:“我有話跟你講?!?/br> 沈良臣胳膊上還搭著西服外套,襯衫領口也隨意地解開了三顆紐扣,整個人看起來疲倦極了,卻周身都透著一股頹敗的性感氣息。他扯了扯唇角,目光幽深地釘在她身上,“你要結婚就去結,少我一個人的祝福應該也無所謂。我不想談這個,晚安?!?/br> 他神情淡了幾分,已經轉身準備離開。談穎再次開口喊住他,“我看了你抽屜里的東西?;蛘哒f,是如你計劃的那樣,全都看過了?!?/br> 沈良臣身形高大,熨帖的黑色襯衫將他肩背的肌rou線條完美地勾勒出來,所以說完這句話,談穎清楚地看到他脊背瞬間僵硬的事實。 沉默片刻,他坦然地轉過身來,脫口承認了,“是,這是我最后的機會,你不愿聽我解釋,我只好把自己的心全都掏給你看?!?/br> 他臉上那陣自嘲的笑還是令談穎一陣難受,她剛想說話,沈良臣又說:“比起程季青,我的確卑鄙又自私,在我的世界里,任何一切都要步步為營。就在前一秒,我還在想著如何擺他一道,如何讓程家栽個大跟頭,繼而對他施壓……我想了無數阻止你們結婚的手段,方法實在太多了,任何一種都可以?!?/br> 談穎愣愣地看著他,見他墨黑的眼眸忽然又轉向自己。 “可是我做不出來。我想了一整晚,忽然發現,比起你永遠消失在我面前,你嫁給別人,似乎也沒那么難以承受了?!鄙蛄汲及欀碱^,頓了頓才仿若囈語般地低喃,“至少你還活著,還活生生地在一個我知道的地方——” 以前的沈良臣總是披著一層她無法窺探的虛假外衣,如今他將心完全放在她面前,談穎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她承認自己被今天忽然發生的這一切給攪亂了心思,但她仍然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 *** 她上前一步,和他面對面而站,眼神澄澈而直接,“沈良臣,你今天這一切并沒有白費,至少因為這些,我徹底地原諒你了,也徹底地原諒我自己?!?/br> 沈良臣似是有些不明白她的話,眉心擰得更緊。 談穎沖他微微一笑,“這五年,我不管變得離理想再近,還是會存有自卑感。我不愿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其實內心深處是對自己的自我厭惡和否定,我總覺得自己很糟糕,否則怎么會做了那么多,你還是不喜歡我……你是我心底的一個結,可我一直不敢面對,更沒法打開?!?/br> 古話都說,解鈴還須系鈴人,今天看了這一切之后,她承認自己心里并非不無遺憾,可更多的是對那段感情結束的釋然。 那個囚禁她多年的牢籠,總算得以解放,壓在胸口的大石也不復存在了。 “看了你的那些東西之后,我才知道,原來那段感情我也并非完全的一廂情愿。那段我不敢正視的過去,終于徹底地過去了?!?/br> 原來過不去的,終將會慢慢變成過去,可她這些年自我封閉了太久,如今總算得到了解脫。她看了眼沈良臣,笑意更深,主動伸出手去,“我們和解吧沈良臣?自此以后,從前的恩怨都一筆勾銷?!?/br> 從此各自放彼此一條生路…… 這話說得有些饒,可沈良臣還是聽懂了,額角狠狠跳了幾下,幾乎是從牙縫里蹦出一句話來,“所以你在告訴我,你現在可以徹底忘記我,安安心心地去結婚了?” 他簡直哭笑不得,“我做了這么多,最后反而是讓你更加釋然地開始下一段感情?談穎,你這女人還真是——” 說到最后,他竟發現自己對這個狠心的女人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總用各種可怕的手段嚇唬她,可最后沒有一次真舍得的。哪怕眼下她對自己狠心至極,他還是除了生悶氣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兇狠地看了眼她主動伸出來的手。 見他氣鼓鼓的樣子,談穎嘆氣道:“你為什么非得鉆牛角尖?沈良臣,人這一輩子,除了情情愛愛之外,還有很多事是必須做的。比如責任?!?/br>